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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浮生:从人类文明诞生之初的冲突回溯中美博弈|2019-06-06

19世纪大英帝国的维多利亚女王曾说过,当今世界的一切矛盾,归根结底,都是英俄矛盾。

自拿破仑战争结束到1907年签订和约,英俄双方的大国博弈持续了近一百年。

一个是纵横四海的日不落帝国,全世界有4亿人口都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子民,地球上的24个时区均有英军驻扎。另一个是陆地巨兽,自1426年以来,莫斯科公国以每天170平方公里的速度在进行扩张,直到一战前达到2300余万平方公里。

从黑海的克里米亚到伊朗高原再到中国的东北,广袤欧亚大陆成为一个巨大的斗兽场,俄国熊与英国狮掰手腕,展示各自的臂力。两者动用除全面开战以外的一切手段:间谍、刺探、代理人战争。俄语称之为“Турнирытеней”(“影子竞赛”);英文则是Great Game,即“大博弈”。

如果把视野扩展,这场世纪大博弈前有往昔,后有来者。

英俄博弈之前,英法之间海陆矛盾与战争持续数百年,前后打了两场“百年战争”。再往前,维京人与法兰克人,罗马人与迦太基人,甚至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战争,都是海陆大战的前辈。往后看,挑战英国霸权的德意志第二帝国接过了俄国的接力棒,再往后则是美苏持续半个世纪之久的冷战,仍然是海陆文明的争锋。中国历史上,长城以南的农耕文明与北方的游牧文明长达两千年的纷争,是海陆文明博弈的另一种形态。

至于如今的中美矛盾,不管我们是否承认,其内核仍然是人类文明史上这场绵延数千年的海陆大战的最新形态罢了。

如果把人类社会看作复杂系统,这个复杂系统有其内在的演化规律。让我们沿着历史的长河回溯原点,反而更容易洞穿事物的本质。

大陆文明的历史渊源,可以一直追溯到文明起源之初的农耕民族。距今大约一万年前,四处迁徙的智人终于在北纬四十度附近发现了适合生存的风水宝地,从此放弃了四处飘荡,居无定所的生活方式,在此建立家园生息繁衍。兴修水利系统、道路等基础设施,努力把家园建设得更加繁荣。

海洋文明的起源甚至要更为悠久,可以追溯到文明出现之前的渔猎部落。不只人类,地球上居住的绝大多数动物,都是采用渔猎生存方式。他们自由生活在天地间,四海为家,从自然界中猎取食物。居无定所、长于军事与贸易的游牧文明,则可以看作在陆地上漂泊的广义的海洋文明。

生存方式结成了一张价值之网。价值往往决定了人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和思考方式,也就是人的心智模式。一群人共有的心智模式,则成为文明。

农耕文明出现后并未取代渔猎文明,而是两者长期共存,共同演化,推动历史向前发展。海陆文明之间一轮又一轮的争霸战,造成无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似乎是人类苦难的源头。但是,海陆文明在冲撞中相互取长补短,又促使双方携手进步,成为推动文明演进的引擎。

在东方,华夏文明起源于陕西和山西交汇之处,这里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交汇之地。北方游牧民族与南方农耕文明政权的矛盾,是推动中国历史发展最主要的动力。在西方,推动历史进步的动力来自两个方向: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维京人以及不列颠的海上劫掠,以及来自中东方向的游牧民族的侵扰。

如果我们将美洲大陆与欧亚大陆进行对比,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由于长期缺乏海陆文明的碰撞交流,这里文明演化的速度相对于欧亚大陆要缓慢得多。当十五世纪末西班牙殖民者带着火绳枪来到美洲时,美洲文明已经比欧洲文明落后了两千年,仍然处于石器时代。

海陆文明的分野,其所在的地理环境是否靠海并不是决定性因素,真正决定其文明性质的是财富的主要获取方式,也就是价值网的构成。

大陆文明以生产为根基,根本问题是如何推动生产力的进步,制造出更多的蛋糕;海洋文明继承了渔猎生产方式的基因,他们更关心的不是制造蛋糕,而是分到更多的蛋糕。因此海洋文明总是需要寄生在大陆文明之上,从大陆文明身上获取财富。当原始的军事劫掠不再奏效后,手段转为更加隐蔽的贸易和金融。

生产、贸易和金融,是人类经济系统不可分割的三要素,只要是超越原始部落形态的人类社会必然是三者皆具。但是到底以哪个要素为根基,或者可以称为该文明的“第一性原理”,则各有不同。东方文明以“武王伐纣”为标志,建立了以生产为本的文明体系,西方文明以古希腊战胜波斯帝国的“希波战争”为标志,建立了以金融为本的文明体系。

易经有云“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海陆文明正如太极中的阴阳两极,是一种相生相克的关系。在长期的相互碰撞过程中,两种文明相互学习,取长补短,渐渐水乳交融。越是向对方学得越多,越容易取得更大的进步。越是固步自封,骄傲自满,则越容易遭遇发展上的“非连续窘境”,文明发展陷入停滞甚至滑坡。

十七至十八世纪,在带有浓厚海洋文明烙印的英格兰,金融和手工业生产得到了完美平衡,形成金融促进生产,生产反哺金融的正反馈循环,引发了人类文明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工业革命。

从两千年前汉武帝时代建立大规模的“一带一路”贸易体系开始,中国就是全世界的生产中心,“世界工场”的地位一直保持到1820年左右才被英国反超,沉沦了一百多年后,在21世纪初又从美国手中重新夺回世界头号生产国的宝座。

中国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大陆文明国家,美国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海洋文明国家,中美之间的矛盾,就是从人类文明诞生之初的文明大博弈在当代的体现。

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物质生产不断向纵深发展,需要结成更加广泛的分工和协作体系,建立更加广大的统一市场,这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因此全球化是大势所趋。

但是这个过程中必有反动和逆流,也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规律。

随着矛盾的升级,美国推动各种各样的技术封锁和贸易壁垒,全球一体化出现逆流。由于中国公司华为成为5G的领导者,美国又成为全世界5G建设的阻挠者。

这是由文明的本性所决定的。

大陆文明以生产为基石,典型表现是融合和发展。物质生产需要调动各种要素,建立复杂的供应链和统一的市场,因此需要建立发达的物流体系,统一的语言与制度,组织广泛的分工与协作。因此大陆文明通常是“基建狂魔”。

秦始皇的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币同形,大修遍及全国的交通体系“秦驰道”,从战国到隋唐大修运河,加上原有天然河道形成遍及中国主要经济发达地区的水运交通系统,实现各种经济要素互联互通,是中国生产力长期冠绝全球的保证,而这种互联互通的经济体系,又促成根深蒂固的“大一统”观念。

海洋文明以金融为根基,典型表现是分裂和控制。西方除了古罗马之外再无“大一统”的概念,长期以来的形态都是分散的封建庄园。中世纪欧洲的金融中心位于北意大利的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少数几个城市,这些地方是“一带一路”贸易接入欧洲的桥头堡,通过当买办成为金融中心。来自意大利的金融势力渗透到欧洲各地,建立起遍及全欧的贸易和金融网络,从全欧洲汲取财富。欧洲长期分裂和内乱,意大利金融家发挥了关键作用,因为只有各地陷入分裂和内斗,才容易从外部操控,又能从战争中获取巨量的财富。地理大发现后,金融中心从北意大利转移到荷兰最终来到英格兰,于是,挑动欧洲分裂就成为英国五百年一贯的基本国策。

在工业革命之后,欧洲各国大修运河铁路,建立遍及全国的交通网络,统一的国家形态才在欧洲出现。无论是英国、德国还是美国,是工业化和铁路将全国各地紧密联系在一起,才将分散的各地统一为国家。

尽管西方各国曾经成功地用金融力量推动工业生产发展,但是金融毕竟与生产是两回事,当发展进入阶段性极限点,到底是金融为本还是生产为本,会导致完全不同的价值取向和行为方式,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简单地说,两者的获利模型南辕北辙,差异极大。

生产需要制定长期规划,组合各种生产要素,建设基础设施,还需要大量的技术研发,获利往往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因此生产型文明需要考虑长期目标,甚至没有所谓的“终局”。金融则讲究的是快进快出,滚动牟利。如果不能在短期内牟利,金融甚至会杀鸡取卵,饮鸩止渴。

东方文明天生擅长玩“无限的博弈”,西方文明则只能玩短期内“有限的博弈”。愚公移山的寓言,可以一项挖山工程“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西方历史上除了追求终极信仰的神庙教堂,从来不会干这么长期的事情。

资本市场完全是依照西方文明的思维方式设计,存在巨大的问题。我们常常可以观察到,公司一旦上市,从此被业绩数字所左右,陷入难以挣脱的资本价值网中,为了粉饰短期业绩,往往要砍掉短期不挣钱的项目,而可能正是公司长期发展的希望所在。

以生产为本,需要各种生产要素的价格保持基本稳定;以金融为本,则要尽可能制造价格的暴涨暴跌,因为只有价格出现波动,才有大把牟利的机会!

以金融为本的国家,工业化到一定程度,一定会开启去工业化之路。因为在金融资本看来,产业发展壮大,不过是留待将来剪羊毛用的,如果剪不到羊毛,嗜血的资本就会选择杀羊吃肉!

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任正非选择华为不上市。他心中有长期的战略规划,只有不上市,才能不被短视的资本所左右,向长期目标努力奋斗。用他自己的话说,华为的目标就是“增加土地肥力”,以便合作伙伴能够“多打粮食”。

最国际化的中国公司华为,却长着一颗最中国化的心,用最彻底的农耕思维考虑面向未来的战略大局,为ICT技术与各行各业的深度融合,发动下一轮信息革命乃至智能革命,长期进行战略准备。

比起物流,信息流是影响更加深入,更加接近本质的互联互通要素。前两次工业革命,归根结底都是物流的联结所引爆。随着ICT技术与产业深入结合,将带来生产力水平十倍、百倍的提升,不仅是效率提升,而且更加符合各种各样个性化需求。

华为不仅仅是引领了5G的发展,而是“端管云”一整套面向未来智能世界的解决方案。

美国最在意的是什么?不仅仅是担心5G时代失去了监视世界的特权那么简单,而是恐惧即将丢失统治下一个时代的权杖。美国的计划,本是用美元、美军和信息科技控制世界,因此它原本并不担心本土去工业化,制造业这等脏活累活就应该交给其他人,自己只要控制住关键环节就可以了。

但是技术演进的状况远远超过了预先的估计。原本信息技术更多地作为一种控制手段,但是随着技术的快速发展,信息技术与生产能力高度结合,使得生产力快速跃升,并且这样的生产力一旦起飞,将远远地把旧时代远远甩在身后。正如汽车出现后,马车变得无关紧要。

美国本以为握着关键的集成电路等核心技术,就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未来时代需要的是ICT技术与生产制造高度结合,美国ICT技术仍然独步全球,但是生产制造的能力却萎缩得差不多了,怎么实现结合呢?更要命的是,美国甚至找不出一家可以大规模部署5G基础设施的公司。

全球被海洋文明统治仅仅二百年之后,又将迎来历史性的转折点。大陆生产型文明将重返世界之巅,相对于如今的互联互通技术来说,地球实在太小了。海洋文明不仅将退出世界舞台的中央,而且将再无翻身之日。这是某些人绝不能接受的。

既然不能主导世界,那么就拖着大家一起回到旧时代!

另一方面,中国的未来也面临着重大风险。

ICT与各行各业融合,既可以让生产力加速提升,也会让世界变得更加脆弱。随着技术发展,网络安全和信息安全变得越来越重要。如今,通过互联网攻击就可以让委内瑞拉大范围停电。未来,金融、电力、制造、交通、医疗、各行各业都接入网络,从网络发动攻击,破坏性将呈指数性提升。如果互联网分成两个相互独立的网络,美国或者其他什么势力可能发动网络层面的“核打击”,有可能对世界造成毁灭性的灾难,而这一灾难又不会像真正的核打击那样彻底毁灭地球,因此很可能成为铤而走险的选项。

从这个角度上看,华为既是中国迈向新时代的王牌,也可能成为中国的阿喀琉斯之踵。华为要做的不仅是关键元器件的“备胎”,还要充分做好解决方案的容灾备份和应急响应方案,不仅要内部红蓝对抗演习,还要邀请更多友军进行网络战对抗演习。

中美博弈的性质绝不仅仅限于贸易摩擦,甚至也不仅仅是打压中国崛起这么简单,而是几千年来文明博弈的延续。一个即将衰落的金融帝国为了保卫霸权,为了让全球继续陷入分裂和被控制的状态,可能无所不用其极。这场斗争不是暂时、局部的冲突,而是影响每个人,每个国家前途命运的长期斗争。它不仅是国家间的冲突,也渗透到国家的内部。

中国不会获得速胜,也不会迅速沦陷,而是一场持久战。未来冲突的烈度可能会进一步升级为金融战,网络战,甚至不排除热战。

但是,无论过程多么曲折,最终胜利一定属于中国。因为人类终究要从野蛮走向文明,从蒙昧走向理智,从掠夺攫取走向协同共生。

至于什么时候中国会获得胜利呢?借用毛泽东在八十年前在《论持久战》中说过的话作为答案。今天看来,这些论述仍然具有时间穿透力:

“在什么条件下,中国能战胜并消灭美帝国主义的实力呢? 答:要有三个条件:第一是中国抗美统一战线的完成;第二是国际抗美统一战线的完成;第三是美国国内人民和美国仆从国人民的革命运动的兴起。就中国人民的立场来说,三个条件中,中国人民的大联合是主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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