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5月10日,中美在瑞士日内瓦举行了特朗普上任以来首次高级别官员会晤,从“握手离场”到“餐后再谈”,可谓一波三折。
以此为引子,本篇回忆一段“大国破冰”的历史故事,作为对今时情境之借鉴。
对于特朗普的外交战略,一种常见的说法为“反向尼克松”或“反向基辛格”,即把中国映射成当年的苏联,把俄罗斯映射成当年的中国。
这让笔者回忆起一篇文章,来自知名冷战问题专家、北京大学牛军教授与王栋副教授2017年的一次历史沙龙。
二人根据美方解密档案介绍了几个有趣的故事,观点十分新颖,对于今天我们审视“美中俄”三角关系以及中美外交战略都很有启发意义。
在中美关系历史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1954年第一次日内瓦会议时,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拒绝同中方握手,直到基辛格、尼克松来中国,跨过大洋的握手才象征着中美破冰。
然而据两位学者考证,这一细节是不对的,因为早在1961年的日内瓦会议上,作为中方代表团团长的陈毅就已经和美国代表团团长哈里曼握过手。
此事有准确档案记载,来自陈毅同志本人的讲话,里面还详细回顾了相关细节。
陈毅当时对代表团成员说,我们可以(和美方代表)握手,可以碰杯,但是不做进一步外交上的交流。
上述史实说明,六十年代的中美并非像今天有些朋友想象的那样老死不相往来,双方是有对话可能性的,只不过北京和华盛顿均没有选择启动缓和性对话。
这便出现了一个疑问:1960年代的冷战格局和1970年代其实并无本质差别,都是美苏争霸,而且中美的意识形态也没有发生变化(不同于1978年之后中国做出巨大调整),那驱动这种转折背后的因素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且看下一个小故事,来自档案资料——《同过境我国的苏联总理柯西金谈话记录(1965年2月12日)》。
1965年2月,苏联总理柯西金在访问越南路过北京时,曾和中方领导同志有过一次会见,尽管当时中苏已经彼此口诛笔伐,但事实上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
中方对柯西的接待规格很高,基本上党政军各个方面的领导人都出来宴请。
苏联方面则包括外交部、国防部、空军、经贸口的一系列高级官员,以及未来的苏共一把手——时任书记处书记安德罗波夫。
从谈话记录可以发现,双方聊的主要是应对战争问题,比如南边的越南、第七舰队以及德国方向的动态。
期间中方领导同志明确对柯西金讲:双方打笔墨仗没关系的,可一旦帝国主义对我们动刀动枪,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我们,那个时候我们就要团结起来了。
“你们对那边(指欧洲方向)为主,我们对这边(指亚洲方向)为主,这是美国人叫我们配合。”
可见当时虽然中苏双方有分歧,但在最根本的国家安全领域还是有一个共同威胁,那就是美国。
简单来说,只要在安全领域拥有巨大共同利益,任何经济纠纷和意识形态分歧都是可以协调的——这一点在二战期间展现得最为明显。
马丁·路德·金在反越南战争集会上发表讲话,1967年4月27日。
1960年代末,促使中美外交转向的两大关键因素先后爆发:其一是美国深陷越战泥潭,国内反战情绪已深刻影响到华盛顿政治生活;其二是1969年中苏珍宝岛冲突的爆发。
1968年大选之前,美国国内爆发了大规模反战浪潮。
这股民意强大到什么程度呢?作为现任总统的约翰逊在新罕布什尔州民主党总统初选中惨败,被迫放弃竞选连任。
1967年,尼克松在《外交季刊》上发表重量级署名文章——“越战之后的亚洲”,此后媒体经常爆出他“周游列国”的消息,使人们普遍认为这位经验丰富的前副总统已经有了“秘密计划”,于是选情节节攀升。
竞选期间,尼克松多次宣称“新的领导班子将结束战争,在太平洋赢得和平”。
从中我们不难体会到,为什么尼克松会在第一任期内非常果决地推动中美关系破冰和越南停战和谈,因为这是他最重要的承诺,倘若拿不出立竿见影的成绩,将很难说服选民再度支持自己连任。
正是出于这一考虑,他才将改善对华关系视为关键杠杆——其一是帮助美国结束越战,其二避免让苏联势力填补美军撤退后在东亚地带留下的真空。
珍宝岛位于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全岛面积0.74平方公里,1991年俄罗斯联邦承认该岛归属中国。目前环岛公路两旁的树丛下还埋着当年双方布下的2000多枚反坦克地雷,大雨过后有些还会露出地表。
与强调对华报复的个别苏联军方将领不同,莫斯科外交口、行政口的高级官员意识到中国外交政策有可能发生根本性转变,因此希望在战略层面予以淡化。
当时苏联派了一个代表团去美国,向美方通报此次冲突的事宜,根据美方解密档案,苏联官员反复强调珍宝岛事件无足轻重。
苏方代表称,珍宝岛不过是黑龙江上的一个小岛,那里冬天是结冰的,可以通行,所以才爆发了这样一次摩擦,等到春天来时河水上涨,自然就没事了。
听到苏方解释后,参与会谈的美方官员差点笑出声,说我也很希望我们遇到的麻烦像你说的那样,春天一来河水上涨就没了,比如我们在越南的问题……
有些事情是欲盖弥彰,苏联“如临大敌”的态度反而坚定了美国人的判断,即珍宝岛事件是调整对华关系的绝佳时机。
冷战对峙结构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并没有大的不同,中美的意识形态也没有任何变化,之所以中美关系于1960年代末破冰,最根本的原因是中美国内政治环境、对国家安全的根本性判断发生了变化。
换句话说,国内政治问题最容易推动决策者实施创造性的外交举动——无论尼克松访华还是特朗普关税,本质上都是“由内而外”产生的政策。
在特朗普身边郁郁不乐的鲁比奥。鲁比奥在一次媒体访谈中,公开承认特朗普对俄政策的目的就是要“像尼克松当年将中国与苏联剥离(peel)那样将俄罗斯与中国剥离”。
与之前历任总统相比,特朗普其实没有那么重视外交工作,也没有那样在意美国的“国际领导地位”。
“世界上只存在一个单极强国是不正常的,那是一种异常现象,它是冷战结束的产物,但最终你会回到一个多极世界,即地球上不同地区存在多个大国。”
这是美国官方第一次认领了多极化趋势,目前尚不清楚是鲁比奥个人观点还是集体意志。
某种意义上讲,特朗普的一切政策都是围绕美国内政、特别是MAGA群体展开的,所以从“外交视角”“地缘政治视角”去分析特朗普行为是极不准确的。
1960至1970年期间,越战实实在在影响着普通美国人的生活,比如青年征兵问题,而今天无论中国、俄罗斯、乌克兰还是北约、伊朗、朝鲜,并没有给美国选民带来直接影响。
这种情况下,民众对外交事务的热情有限,反过来也不太可能由内部压力推动白宫做出突破性举动。
所谓的大战略、大调整,更多是学者和媒体人一厢情愿的猜测,通过摘取政客宣传性质的只言片语来佐证“历史大棋局”。
特朗普政府甚至可以跟胡塞武装达成“美国优先”协议。特朗普称:也门胡塞武装同意停止威胁中东水域航行安全,在此基础上美国将停止对胡塞武装的轰炸。对此胡塞方面回应称,与美国的停火协议并不包括停止对以色列的袭击。
近日,日本早稻田大学张望教授发表了一篇文章,认为把特朗普政府的各种政策解读为“楔子战略”(即在中俄之间打入楔子)是一种误导。
张望称,如果特朗普政府的“楔子战略”是为了制衡中国,他理应强化作为亚太战略基石的日美同盟威慑力。
但恰恰相反,过去一个月特朗普的对日政策都在破坏日美同盟的稳定,令日本国内上下忐忑不安,敢怒不敢言。
张望表示,从目前有限的证据来看,特朗普政府的外交似乎并没有完成大战略层面的深思熟虑,而是更可能持续推进美国的全球战略收缩,并容忍中俄两强在各自势力范围内活动,且通过“交易型外交”对中俄软硬兼施,以满足特朗普的国内政治需要。
说来有趣,如今每当特朗普说“我们要集中精力应对中国”时,美国的欧洲及日韩盟友都会吓一跳,因为这已经成为外交领域“美国优先”的话术变种。
从欧洲撤军是为了应对中国,从中东撤军是为了应对中国,减少援乌、跟俄罗斯缓和关系也是为了应对中国,施压日韩增加军费分摊也是为了应对中国……
虽然只执政了一百天,但特朗普的行为和言语已经给美国外交造成了巨大的信誉赤字。
西方内部有一种观点认为,俄罗斯仍是最大威胁,因为普京已经向世人证明,他敢于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去追求俄罗斯利益,甚至不惜冒巨大风险。放眼当今世界,存在类似行为方式的决策者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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