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兔告诉我,说最近不少小伙伴让写篇有关“昆仑”的文章,本来这样的考据文章应该是由挖土大佬写的,但挖土大佬百忙无暇,所以就交给我撰文了。为什么大家突然对“昆仑”感兴趣呢?我想应该是源自于这段时间有关青海黄河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的消息。石刻内容的原文为:“皇帝使五大夫,臣翳将方士采药昆陯,翳以廿六年三月己卯车到此,翳囗前囗可一百五十里。”按照相关消息的说法,这次发现的这块黄河源石刻,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留下的仅有的一处还现存于原址的刻石,同时也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处,意义十分重大。其大概的意思是,秦始皇廿六年,皇帝派遣五大夫翳率领一些方士,乘车前往昆仑山采摘长生不老药。他们于该年三月己卯日到达此地,再前行约一百五十里。相关学者认为,石刻内容及其所在地理位置,解决了千古争讼的关于“昆仑”“河源”的精确地望问题。不过呢,对于这块石刻的真伪,网上也是争辨的热火朝天,有认为是真的,也有认为是假的,可谓是莫衷一是。昆仑山,号称“万山之祖”,天下“龙脉之祖”,那么“昆仑”到底在哪里?它是否真的存在呢?
想明晰这一问题,首先要看最早关于“昆仑”的记载。关于昆仑的早期记载,出现在《山海经》、《穆天子传》、《禹贡》等古籍之中,再具体点,有关昆仑山最早的记载当为《山海经》。《山海经》将天下分为了东、西、南、北、中五部分,其中有关昆仑山的记载有几处,基本集中在《西山经》、《海内西经》和《大荒西经》中。“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这是《山海经·大荒西经》中的记载。再说《穆天子传》,西晋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当时的人在今天河南汲县挖掘出了一座战国时期的墓葬,出土了一批竹简,包括《竹书纪年》和《穆天子传》。《穆天子传》记载了西周周穆王西游的传说,周穆王自宗周(西安)出发,经河套平原(阳纡之山)西行4700里抵昆仑丘,再行4000里抵达西王母之邦。而《禹贡》中的记载是:“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按现代地理测算,昆仑可能在青海东部,而西王母之邦位于塔里木盆地,其北的“西北大旷原”则对应准噶尔盆地。
再考据史料,指示昆仑所在的关键坐标有三处,崇吾之山、玉山与炎火山、不周山与积石山。其中崇吾之山是《西次三经》东起点,位于“河之南”,也就是今天黄河南岸,在如今甘肃和青海的交界处。玉山与炎火山,昆仑以西1120里为西王母所居玉山,《大荒西经》提及的“炎火之山,投物辄然”,考证为今天新疆于田的阿什库勒火山。而不周山与积石山,昆仑以东的不周山疑为祁连山,其“河水所潜”暗合汉代对塔里木河与黄河关系的误判,昆仑以西的积石山非今青海积石山,可能指帕米尔高原某处。由此三者对应,再看青海黄河源石刻的记载,不能说是非常相似,几乎就是一模一样…也就是说,石刻的记载,应为无误。当然,这都是从现实考证,但大多数的时候,有关昆仑的描述是在于神话传说中。神话层面,昆仑早已脱离了地理限制,升华为宇宙秩序与神权的象征。《山海经》称其为“帝之下都”,黄帝居层城天庭,由人面虎身的开明兽守护,《淮南子·地形训》将昆仑分为三层:樊桐(不死之境)、玄圃(呼风唤雨之境)、层城(天帝居所),形成梯级的宇宙模型。
再者就是对昆仑通天的描述了,我们都知道,我国的地形是西北高而东南低,但古人无法理解其形成原理,于是就以神话的形式做出了解释。古人认为,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大战,共工战败后怒触西北的天柱不周山,导致“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天西北角的柱子被撞断了,这里的天地失去支撑后,天西北角便倾倒下去。因此古人认为与天最接近的地方是大地的西北方,而地处西北的昆仑,就是最容易接触到天神的地方。所以西汉时期非常推崇昆仑,又以汉武帝最是热心,汉武帝晚年曾派李广利征伐大宛,直接的目的就是获取天马。而天马的用途,《汉书》里的记载也十分明确,那就是“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且汉武帝的《郊祀歌》中写道:“神之游,过天门,车千乘,敦昆仑。”可见汉武帝直接将昆仑山的大门视作天门,并认为天马可以带着他从昆仑登上天门,进而直接飞升成仙。
公元前115年,张骞奏称塔里木河为黄河上源:“于阗之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此说混淆了塔里木河与黄河,却因“河出昆仑”的古籍记载,促使汉武帝“案古图书,名于阗南山曰昆仑。”而且,张骞还报告说:“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也就在这个时期,汉人在于阗南部发现了雄伟的大山,这可能是他们看到过的最高的山,于是就将此山认作是昆仑。至于为何没有再往西寻找,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因为再往西,汉朝的使者没看到比此山更高的山了;二是汉人有“河出昆仑”的说法,当时地理测量知识有限,因此认为黄河就源于此。而后世对昆仑的认知,其实大都源自于西汉时期张骞通西域后的记载,所以对昆仑所在的认定,也就越传越玄乎了。不过呢,广义上说,自葱岭至秦岭,横亘于我国西部的几乎所有大山,在气脉相连的意义上,都可视为巨大的昆仑之体的一部分,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昆仑为“万山之祖”的现实映照了。
不过呢,到了当代我国搞了一个“开天辟地工程”,这是2015年在上海启动的重大文化项目,历时7年完成,全称是:“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文艺创作与文化传播工程”,虽然主攻的是文艺创作,但展现了我国的文明标识,也是对昆仑神话的现实表现。再说回开篇讲到的石刻…不知道大家发现没,石刻中所记载的秦始皇廿六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份,这一年是公元前221年,正是秦灭六国,一统天下,秦王政认为自己“德兼三皇,功过五帝”,遂采用三皇之“皇”、五帝之“帝”构成“皇帝”称号的头一年。因此,在这一年秦始皇派人去找昆仑,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至于最后找没找到,这就不好说了,但至少在当时秦始皇是相信昆仑存在的,而后边的汉武帝同样也相信昆仑的存在。至于说到了今天,昆仑到底在哪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在我国就对了。所以,再看“开天辟地工程”,是不是立马想到了那四个字呢?没错,正是文化自信。不同的人眼中昆仑有不同的所在,但不论它在哪,都在我国…这就足够了。
最后,关于昆仑为什么叫昆仑…这个说法同样有很多。但如果以简体拆字来看的话,这个“昆”字…确实别有意境,而这个“仑”字,似乎也不是很美好…所以,还是得以繁体字来论,或者说,应该追溯到甲骨文、金文时期,才能大概看明白是啥意思。简单地说,“昆”字应为“日照众人”,而“仑”字是“宗庙之祭”,也就是说最早有关“昆仑”的定义,是寄托着祭祀神明先祖以求庇护保佑的精神追求,由此而论,“昆仑”本来就是吾族的精神寄托与文化象征啊,又何必过于纠结具体在哪呢?心之所在,神之所往,昆仑,本应在我们的心中,凝众同且聚意,通达过往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