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冬天的北平,空气里弥漫着比严寒更刺骨的寒意。当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破山海关,《何梅协定》如一道枷锁束缚着华北的咽喉,“华北自治”的阴谋如同低垂的乌云笼罩在每个清醒者的心头。故都北平的街道上,日军的演习不再掩饰它们的傲慢,汉奸的嘴脸在权力交易中越发清晰。而在校园里,一群最不应该承担时代重负的年轻人——学生们,正感受着亡国灭种的寒冷。那是中国历史上最漫长的冬季之一,但不同于往年的严寒,这一年冷的不仅是天气,更是人心。
清华园的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燕京大学的课堂上,教授的声音平静如水,讲解着古老典籍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箴言。然而,在这些表面的平静下,一股暗流正在汇聚。学生们交换着忧虑的眼神,传阅着被当局审查的报刊,低声讨论着北方日益恶化的局势。11月的最后一天,一则消息如惊雷般传遍北平各高校,国民政府行政院任命宋哲元等组成“冀察政务委员会”,这被普遍视为华北即将“特殊化”的前奏。北平学联随即召开紧急会议,一张张年轻而凝重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会议持续到深夜,窗外是北平冬夜刺骨的风,窗内是一颗颗滚烫的心。在那些不眠之夜里,学生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准备着,刻写蜡纸,油印传单,一笔一划地书写标语。手冻僵了,哈一口热气继续,眼睛熬红了,用冷毛巾敷一敷再战。一位当年参与筹备的女学生后来回忆说:“我们当时并不完全清楚这么做会有多危险,只知道如果连我们都沉默了,这个国家就真的没声音了。”
1935年12月9日凌晨五点,天还未亮,北平城仍在沉睡。清华大学的校园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学生。他们举着连夜赶制的旗帜和标语,面色严肃而坚定。队伍最前方,几名学生抬起了一面白布黑字的横幅,上书“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寒风如刀,刮在年轻的脸庞上,队伍出发时,温度已降至零下十度,许多学生只穿着单薄的棉袍,却无人退缩。他们计划前往新华门向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请愿,提出反对“防共自治运动”等六项要求。当学生队伍行至西直门时,城门已紧紧关闭,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学生们并未被吓退,他们开始高呼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自治!”“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口号声如滚滚春雷,震撼着这座被寒意笼罩的古城。更多学校的学生冲破阻挠加入游行队伍,东北大学的学生们眼含热泪,他们的家乡早已沦陷;中国大学的学生高举“收复东北失地”的标语;北平师范大学的女学生们手挽手走在队伍前列,她们的呼喊声格外嘹亮。
在新华门前,请愿学生们提出了他们的诉求,却遭到了当局的敷衍和拒绝。消息传回,群情激愤,游行队伍决定改为示威游行,沿着王府井大街、东长安街前进。在王府井大街南口,冲突发生了,军警早已在此布置了防线,手持水龙、木棍、大刀等待学生。当游行队伍抵达时,高压水龙在零下温度中喷向学生,冰冷的水瞬间结冰,许多学生浑身湿透,在寒风中颤抖。接着,军警挥舞棍棒冲入人群,血腥镇压开始了…木棍击打在骨骼上的闷响,女学生被扯着头发拖走的尖叫,鲜血滴落在北平冬天的街道上,迅速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晶。那一天,有数百名学生受伤,三十余人被捕。陆璀,这位身材瘦小的女学生,在被军警包围时,毅然站到高处,手持硬纸板卷成的“话筒”,向围观市民和军警发表演说:“同胞们,日本帝国主义要灭亡我们的中国了!我们要做亡国奴了!”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区。
12月9日的鲜血没有白流,反而点燃了全国范围的抗日怒火。12月16日,“冀察政务委员会”计划成立的日子,北平学生举行了规模更大的示威游行。这一次,全市一万余名学生分为四个大队,从不同方向向天桥集合。他们遭到军警更残酷的镇压,据不完全统计,这一天有近四百人受伤,二十余人被捕。“一二·九”运动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全国,天津、上海、武汉、广州等大城市的学生纷纷响应。12月18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发表声明支持学生爱国运动。鲁迅在病中写下《“题未定”草》,赞扬学生的英勇行为,茅盾、巴金等作家也纷纷撰文声援。最令人动容的是,这场运动很快超出了学生范围,形成了全民抗日救亡的高潮。工人举行罢工支持学生,商界发起抵制日货运动,文化界人士创作了大量救亡作品。《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响彻大江南北,《毕业歌》中的“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成为一代人的共同心声。
“一二·九”运动不仅仅是一场集体行动,它是由一个个具体而鲜活的生命构成的。每个参与者的背后,都有一个关于选择与勇气的故事。郭明秋,北平女一中的学生,只有17岁,却是“一二·九”运动的重要组织者之一。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游行前夜,我几乎没睡,既兴奋又害怕。但当看到同学们坚定的眼神,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游行当天,她举着校旗走在队伍最前面,军警的水龙首先对准了她,单薄的衣服瞬间湿透,在寒风中结成冰甲,但她始终紧握旗杆,不曾倒下。黄敬,北京大学的学生领袖之一,在游行中被军警打伤头部,鲜血模糊了视线,他仍坚持指挥同学有序疏散。被捕入狱后,他在狱中组织难友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把监狱变成了特殊的课堂。他在给家人的信中写道:“若为自由故,牢狱亦学府。”李昌,清华大学学生,在游行中负责通讯联络。他骑着自行车在游行队伍和指挥部之间穿梭传递信息,几次险遭军警拦截。他的自行车后来被戏称为“12·9快车”,成为那段历史的独特注脚。
最让人痛心的是那些无名者。一位不知名的女学生,在被军警拖走时,奋力将手中的传单撒向天空,纸片如雪花般飘落,上面印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团结抗日”的字样。一位目击者回忆:“那些纸片在北平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无数个微小的希望。”这些年轻人的命运在“一二·九”运动之后走上了不同道路。有人去了延安,有人留在白区继续斗争,有人投身抗日战场,有人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但他们共同的选择,定义了那一代中国青年的精神高度。“一二·九”运动在中国现代史上具有转折意义,它公开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阴谋,打击了国民党政府的投降政策,极大地促进了中华民族的觉醒。教员在《青年运动的方向》中指出:“一二·九运动是抗战动员的运动,是准备思想和干部的运动,是动员全民族的运动。”这场运动最重要的成果之一九是使“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成为全国人民的共同呼声,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创造了条件。
今天,距离那个寒冷的冬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十年。北平已改名为北京,当年游行的街道如今车水马龙,当年的校园里坐着新一代的年轻人。那么,我们为何还要纪念“一二·九”运动?因为记忆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一二·九”运动留下的不仅是一段历史记录,更是一种精神基因,那种在国家危难时挺身而出的勇气,那种对自由和正义的执着追求,那种超越个人安危的集体担当,这些品质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站在21世纪回望1935年的那个冬天,那些年轻的面孔已渐渐模糊在历史长卷中,但他们的呼喊却穿越时空,依然清晰可辨。那些滴落在北平街头的鲜血早已被时间洗净,但它们浇灌的民族精神之花却年年绽放。“一二·九”运动告诉我们,青春最绚烂的色彩,不是时尚的装扮,不是安逸的享受,而是将生命与更高价值连接时的光芒。那些年轻人用行动证明,有一种成熟比年龄更早到来,那就是意识到自己对这片土地的责任。
那个冬天从未真正结束,它凝固在历史中,成为永恒的警示与激励。每年当12月的寒风再次吹过华北平原,我们都会想起那些在严寒中点燃火把的年轻人,他们的脚步声依然回荡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他们的呼喊声依然融在我们民族的呼吸中。所以,“一二·九”从来不仅仅是一个日期,而是一种永恒的青春姿态,面向寒风,依然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