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权力到底应该为什么买单?
医改,已经成为整个美国的焦虑。
特朗普一向奉行“推特治国”,有人曾经统计他发的3200条推文。
排除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英文词汇和日常用语后,医改是特朗普频频提及的热点之一。
特朗普的对家民主党在今年6月末举行的2020年总统大选党内初选首场辩论中,两位热门候选人——拜登和桑德斯,也都重点提到了医改问题。
其实,美国前众议院议长金里奇早就感叹,医保“比国家安全难搞十倍”。
据权威学术期刊《美国医学会杂志》数据,1996—2013年,美国医疗卫生支出飙升了9000亿,高达2.1万亿美元。这一数据在2020年将达到3.2万亿美元,占美国GDP的18%。
(医疗卫生支出占GDP比重)
有学者甚至指出,2020年这一比例将达到20%。这也意味着,GDP的1/5要花在医疗上。
而瑞士、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这一比例都低于13%。
伴随着美国医疗卫生开支急剧增长,美国人均医疗费用、政府财政赤字也在不断扩大。
1960年美国人均医疗支出仅为146美元,而2013年这一数据达到了9255美元,是OECD国家平均水平的2.7倍。其中,2000—2010年,人均医疗支出增长5.6%,远高于同期GDP增长率4.3%。目前,美国人均医保支出已经超过了1万美元。
而政府,同样不堪重负。2007—2018年,美国财政卫生支出占政府支出的比例从19.9%提至24%,给财政带来了巨大压力。
(近三年美国财政收支情况
单位:十亿美元)
如此大规模的支出,很多人会认为美国医疗质量很好。而事实恰恰相反,美国人群的主要健康指标在发达国家中排名靠后。
新生儿死亡率:美国为0.58%,远高于日本、英国、法国、荷兰等国的0.36%。
人均寿命:最近几年,美国人均预期寿命不增反降,2016年78.7岁、2017年78.6岁、2018年78.5岁。而日本、瑞士、英国、韩国等国家,人均寿命早已突破了80岁。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美国是所有发达国家中唯一一个没有实现全面医保的国家。
美国的医学技术和服务都属一流,但费用高昂,所以医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有地方报销,治病时才能安心。美国的医保分为两种,主要是私人医疗保险。许多穷人和老人没有能力购买私人医疗保险,只能求助于政府的公共医疗保险。
但直到目前,美国还没有实现全民医保。2006年美国没有任何医疗保障的人群高达16%。今天这一数据降到了10%以下。
低效率、低覆盖、高成本,已经成为美国医疗体系的一大弊病,深入骨髓,制约着美国经济的发展。
早在上世纪80年代,通用汽车想搞明白,为什么美国的汽车在和日本车的竞争中经常处于下风?结果他们发现,美国的人力成本没有丝毫优势,而过高的人力成本中,医疗又是最高的一项,平均每一辆美国车要比日本车高出2000美元的医疗费用。
这些问题,美国当政者并不是不知道。早在80多年前,他们就启动了各种医疗改革,但效果一直不佳。
1935年1月17日,罗斯福在国会上提出,实行由政府筹资的全面健康保险。按理说,带领美国人民走出大萧条、德高望重的罗斯福,亲自操刀,自然不会有太大阻力。然而,现实给了罗斯福迎头一击,最后只通过了失业保险和养老保险。这场医改,算是草草收场了。
(作为美国最富盛名的总统之一,
罗斯福依旧没能实现全民医改)
继任者杜鲁门想完成罗斯福的遗愿。在任职期间,四次发表了关于为全体美国公民提供医疗服务的重磅演讲,却遭到了舆论的疯狂攻击,结果也只能不了了之。
此后,也不断有人尝试推动医改,但结局都不好。
像克林顿,差点惨遭弹劾。1992年,克林顿提出建立全面医疗保险制度,并且宣布其妻子希拉里为第一负责人。就在克林顿夫妇联手推动医改时,却曝出克林顿涉嫌商业犯罪的“白水门事件”。最终,克林顿放弃了医改,才算平稳落地。这个“白水门事件”,后来被证明为子虚乌有,许多权威人士认为,这就是政治博弈。
在历次医改中,比较有成就的要属第36任总统约翰逊了,他被美国人称为“卫生和教育总统”,可见其医改力度之大。但即便如此,约翰逊也只是建立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即只有贫困线以下的穷人和超过65岁的老人才能享受到政府买单看病或者补助的待遇。
(影片《医疗内幕》揭示了没有医保的痛苦)
等奥巴马上台后,他也一直想啃下医改这块“硬骨头”,并且把医保改革视为自己最重要的政绩之一。
奥巴马医改方案可以分为两点:一是提高美国的医保覆盖率,实现全民医保。二是减少医疗费用。
而实现途径主要有:将补助覆盖范围延伸至贫困线138%以下人群,扩大联邦医疗补助制度;禁止保险公司拒绝带病参保人群和收取更高保费;强制企业给雇员购买保险,否则罚款。
这些举措,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美国无保险人口从2011年的近5000万下降到2015年的3230万。
(ACA为奥巴马出台的《平价医疗保险》)
但是问题很快就来了。奥巴马医保方案,提高了医保覆盖率,政府开支也随之进一步高涨。
(奥巴马医改未能缓解政府医疗支出的上涨)
另外,中产阶级的利益受到了很大的损害,不仅够不上医保补助的范围,还当了冤大头。
许多年轻的中产,生病次数有限,对保险的需求并不强。但是,奥巴马医改之后,规定他们必须参保,否则罚款。
《大西洋月刊》曾采访过一个叫沙列斯基的中产人士。在奥巴马医改前,她一家每月的保险花费为215美元,看病的自付额为5000美元。
而在奥巴马医改后,她们一家必须花1351美元购买保险公司保险计划作为医疗保险补充,自付额上涨到1.3万美元。在医保上的花费,是房贷的2倍。
她总结,奥巴马医改“是一个灾难性的政策”,带来的是家庭财务灾难。
除此之外,保险公司的日子也不好过,2015年美国医保巨头United Health在个人医保市场中,亏掉3.5亿元。另一巨头Humana在2016年第一季度利润暴跌46%。
特朗普就职后头一天,就签发第一道行政命令,叫停奥巴马医保计划。
直到现在,特朗普还在努力彻底废掉奥巴马医保计划。
美国医改纠纠缠缠持续80多年,始终在效率和公平之间来回摇摆。背后是公共权力提供的医保到底应该保什么?要为多大群体提供保障?
就比如说奥巴马医改,拿联邦资金补贴低收入者购买保险,的确提高了医保覆盖面,但也加剧了医疗资源浪费的问题。据《环球》报道,某位生育了19名子女的拉美裔中年妇女,几乎从未工作一天,却免费接受了24次大小手术。
(某女子的腿被卡在地铁列车和站台缝隙中,
却大喊不要叫救护车,因为出不起医疗费)
至于历届医改为什么没能绕过这个怪圈,还有一个原因:既得利益者打着效率的幌子,牢牢护着自己的蛋糕。
比如,美国医院大多数是私立,为实现利润最大化,采用的是按服务项目收费的模式,这促使许多医生对一些收费低的步骤视而不见,带来了许多医疗事故的发生和极大的浪费。
但医院认为,按服务项目收费,才是富有效率的。政府不应有过多干预。
同样,作为私营企业的保险公司,也秉持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不仅对投保人群有着严格要求,还不承认糖尿病、心脏病和某些种类的癌症。
这意味着,假如你不幸得了这些病,几乎不可能拿到保险金。
偏偏政府还难惩罚他们,因为他们是私企,政府不能有太多监管。
(没有保险那么收到的将是天价账单)
但深层次的却是治国理念的差异。
一种观点认为,享有基本卫生保健服务是人们最基本的生存权利。
针锋相对的是,认为公共权力不应该管得太多。当年,在反对克林顿医改时,就有人雇佣了前总统里根在内的一批演员,拿着苏联国旗,播放着斯大林阅兵的录像,在全国巡演,警示美国人:如果让政府任意指导医疗,美国就会从“自由世界”变成那样。
(镰刀锤子旗和斯大林
一直是美国人的敌视对象)
其实,医疗保障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只是在美国体现得更加集中、更为突出。
在医疗健康这个问题上,公共权力到底要负责多少?个人应该负责多少?
试想有朝一日,如果有一种长生不老药丸,但一颗要100万,那么,医保是不是应该买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