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归来
惟有中华

乌鸦校尉: 20000人,540天,中国船舶生死战|2019-07-14

1920年9月,一艘巨轮颠簸在茫茫的大海上。

 

这是法国邮轮“鸯特莱蓬”号,它从中国上海起航,载着90名学生前往法国马赛。

舷窗中刚露出一丝晨光,一个少年就迫不及待地从底舱里钻了出来。他倚着栏杆,忧心忡忡地远眺着晨曦中浩瀚无垠的大海。

 

他的名字叫邓小平,那一年他16岁。

一年前的夏天,他从四川的大山里走出来,考进了重庆的留法预备班。可他到了重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多年的军阀混战,让好端端的一座城市变得千疮百孔,民不聊生。一排排残破的吊脚楼,在江风里摇摇欲坠。

 

那天,邓小平和同学去了向往已久的朝天门码头,可在码头上见到的事,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湍急的江面上,一条破朽的木船,逆行在江流之中;一根战战兢兢的纤藤,连着岸边一群赤裸的纤夫,声嘶力竭地爬行着,然而那船只能一寸一寸艰难地向前挪动。

 

突然,一声粗野的汽笛声响起,一艘挂着米字旗的兵舰从下游驶来。一群英国水兵站在甲板上,对着河滩上的纤夫指手画脚,哈哈大笑。

 

船舷边,还挂着一块硕大的木牌,用中文书写着两行大字:此系兵舰,过往木船不得碰坏!

 

高速行驶的兵舰卷起一排排巨大的浊浪,江上的木船,顿时像醉汉一样剧烈摇摆,两条渔船险遭倾覆,而兵舰上却传来一阵阵尖利狂笑!

 

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愤懑,邓小平离开了这污秽的码头。此后几天,他变得愈发沉默。

 

当他从重庆到达上海时,他发现整个黄浦码头上,都泊满了洋船和军舰,悬挂在船桅上的全是花花绿绿的外国旗帜。

 

偌大一个中国,你的旗帜悬挂在哪里?

 

直到晚年,邓小平还常常提起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茫茫大海,何处是中国未来停泊的港湾,何处是中华民族将来的归宿?

那个忧心的少年不会想到,半个世纪以后,他会成为改变这一切的主人;而100年以后的今天,那个落后屈辱的中国,会成为统治世界船舶工业的一代霸主。

 

 

1

中国的“陆军海战队”

 

1949年的中国,注定要天翻地覆。

 

4月23号中午,解放军的红旗插上了南京“总统府”的楼顶。

几乎同一时刻,距南京200里的江苏泰州,第三野战军前委员张爱萍赶到白马庙,对部下说:“华东海军司令部今天开始工作。不过,我们的海军只有在路上组建了。大家赶紧上车,咱们去江阴要塞。”

就是这样,新中国第一支海军部队诞生了!它的全部家当,只有13个人,外加3辆吉普车——等一下,没船吗?

 

几天前,陈毅司令员告诉张爱萍:“你去接管国民党海军第二舰队,那20来艘船就是你以后的家当。”

 

可到了江阴后,他大失所望,这都是些什么破船啊!

 

江防用的小船、小艇,几乎没有超过1000吨的,勉强算得上军舰的没几艘,有的只装了几挺机枪充数……

 

可就是这么一支破破烂烂的“舰队”,蒋介石也不会白送给张爱萍。

 

从4月到9月,全部主力舰艇被国民党飞机炸沉。

华东海军手里只剩下一些内河小炮艇。

 

张爱萍站在江边,望着从江底沉舰飘上来的朵朵油花,心中愤怒难平:缺人缺船缺装备,怎么跟装备精良的国民党海军搏斗?

 

1949年10月,噩耗传来,解放军渡海进攻金门失利,四个团一个营渡海后消失了,九千壮士的血染红了金门岛!

 

不是我们不能打,是渡海用的小木船搁浅在滩涂上,被敌军全部炸毁!

“一切为解放台湾而奋斗!”但手里没有船,解放台湾的计划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蒋介石当然清楚新中国海军的窘迫,他命令国民党海军全力封锁海上通道,扼住新中国的经济咽喉。把长江口、珠江口包围得像个铁桶,遇民船就抢,见货船就夺,没有船再敢出航。上海、广州等港口成为死港,致使物资大量积压,无法疏通。

 

海上通道被封锁,上海的经济一路下滑,对外贸易一蹶不振。

 

周恩来和陈云指出:航运是头等大事!先打通出海通道!

 

毛泽东宽慰张爱萍:“不要紧,只要有了人,一切问题就能解决,中国地大物博,我们一定能够把海军建设起来。”

 

张爱萍左右求教,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曾国晟,原国民党海军技术署署长,是不可多得的造船专家、国民党中反对内战的爱国将领。

“司令员,这可是国民党的海军少将啊!你敢用吗?”

 

“别说他是个少将,就是海军上将我也敢用!”

 

张爱萍开着吉普车,在上海的小胡同里七拐八拐,终于到了曾国晟住的地方。

 

“曾先生,我们今天来,是希望你能出山给我们当老师!”

 

“不敢当,不敢当,我是败军之将,穷途末路干不了什么了。”

 

“你是抗日名将,海军功臣,当年水雷战炸得日本鬼子魂飞魄散。抛开两党的恩怨,爱国总是一家吧!1840年以后,列强哪一次不是从海上来的?可中国的海军呢?在哪里?”曾国晟听了沉默不语。

 

张爱萍继续说:“今天为了中国海军的荣誉,我希望你能加入到人民海军中来!共同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新海军!”

 

曾国晟终于开了口:“张司令,我能干些什么?”

 

张爱萍说:“我们现在急需舰艇,但接收的舰艇几乎都被炸沉了,你看有没有办法用最快的时间搞出军舰来?”

 

曾国晟说:“只要龙骨没炸断,修修就可以用;把商船改造成临时军舰,再把陆军用的火炮固定在船上,长枪短炮都加装上去,轻重交替!”

有了曾国晟的鼎力相助,华东海军从黄埔江里捞上来6艘日本护卫舰,陈毅市长调拨了三艘货船,从香港买了3艘轮船……不仅是翻修大改,还装上了榴弹炮、机关炮、反坦克炮……

 

到10月底,改装炮舰护卫舰16艘,改装商船55艘,加装各类枪支799门,创造了舰艇修理史上的奇迹。

 

有人风趣地说:外国有海军陆战队,我们是“陆军海战队”。

 

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溜溜了。

 

不久,华东海军遭遇国民党扫雷舰,像狼群一样猛扑上去,围着敌舰撕咬。

 

一堆小艇集中起来,猛冲到敌舰舷侧,轻重火器一齐开火,弹雨倾盆而下。

“按陆军的打法,抵近了,刺刀见红。” 对射不久,我方火力优势明显,敌舰甲板上冒起一股股黑色浓烟,仓皇逃去。

 

这一战创造了我海军史上“小艇打大舰”的典范。华东海军成立一周年之际,在近岸作战上已占据优势,国民党海军再也不敢横行霸道,长江口的封锁也终于打开了。

 

后来一个被俘的国民党海军军官心有余悸地说:

 

“海战都是舰对舰、炮对炮,没听说扔手榴弹的, 更没见过端刺刀跳到甲板上抓人的。”

 

几艘小艇打垮了一个舰队的斗志,动摇了敌人的军心,但一个有着300万平方公里海域的共和国,不能老靠着改装的货轮、渔船来保卫自己的海疆啊!

 

中国海军的“国之重器”,何时才能浮出水面?

 

 

2

美国玩具 + 鲁班后人 = 中国核潜艇?

 

1953年,毛泽东登上护卫舰,检阅海军部队。他在4天里5次写下题词:“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1958年6月,毛泽东再次发出号召:“必须大搞造船工业,大量造船,建立海上铁路,以及在今后若干年内建设一支强大的海上战斗力量!”

 

同月,国防部聂荣臻元帅办公室,一份外国军情汇总放在他的桌上。

 

聂帅认真地读着:美国“鹦鹉螺”号核潜艇1954年初下水,总航程6万多海里,仅消耗了几公斤铀;而常规潜艇航行同样的距离,要消耗8000吨燃油,耗资197万美元。

 

在作战演习中,鹦鹉螺号先后“击沉”了7艘“敌舰”后,全身而退。

 

“鹦鹉螺”号展示了核潜艇无坚不摧的作战能力。

有了这种绝对的“报复力”,国家才有绝对的安全。

 

聂帅把手中的情报放在桌上,久久不语。

 

夜静极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几天后,聂帅亲手写的《关于开展研制导弹原子潜艇的报告》送到了中南海菊香书屋。

 

“我们应该立即研制核潜艇。”

 

只有核潜艇,才能遏制霸权主义。

 

两天后,中共中央批准核潜艇研制工作,审批速度之快出人意料。

 

可是那时候大家谁也没见过核潜艇长什么样子,就是常规潜艇,中国也尚在研制。

 

首批核潜艇研制专家共29名,但是除少数几个人懂点粗浅的理论知识,大多数人对核物理都一无所知。

 

他们手上掌握的资料,只有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还有一件我国外交人员从国外带回来的核潜艇儿童玩具——玩具做得很逼真,在美国很快就要下架了,CIA觉得它泄密。

当时的核潜艇设计研发完全就是“纸上谈兵”,什么也没有,专家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用常规导弹潜艇的布局来安排艇上的设备,哪儿放鱼雷,哪儿是动力舱……

 

但由于经济形势严峻,国家不能同时支撑原子弹、导弹与核潜艇三个大摊子。

 

1963年,中央决定集中力量先搞“两弹”,核潜艇研制工作暂停。

 

但聂荣臻元帅保留了一个50多人的核动力研究室,把重点放在核动力装置的预研上,保持研制工作不断线。

 

转眼两年时间过去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经济形势明显好转。

 

1965年3月20日,周恩来亲自主持会议,宣布核潜艇研制重新上马。

 

核潜艇总体方案论证一开始,设计上就面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

 

一是“常规艇型+核动力”,

二是“水滴线型+核动力”。

 

第一种“常规艇型+核动力”安全又容易,很多海军领导支持这个。

 

但总设计师黄旭华不干,他主张要一步到位——直接搞“核动力+水滴线型”,阻力小,机动灵活,生命力强,可以大大提高航速,先进国家都在研制这个线型。

美国人造这种核潜艇,经历了三次迭代,前后用了10多年;苏联更坎坷,经历了六部曲。

 

按道理说,这是个反驳黄旭华的理由:咱应该一步步来。

 

谁成想他没急眼,核潜艇工程办公室主任陈佑铭先急了:

 

“我现在40多岁了,照这个速度慢悠悠干下去,我这个主任还能在位子上看到自己的核潜艇吗?”

 

“你们在座的各位,年龄都比我大吧?再拖下去,你们还能看到核潜艇下水吗?那怎么行!”

 

聂帅让陈佑铭给逗乐了,他最终拍板:“咱们中国的核潜艇不搞简单的‘常规艇型+核动力’,应该‘好马配金鞍’,搞就搞‘水滴线型+核动力’!”

 

后来的首航试验证明,采用水滴型是正确的,我们“一级跳”就成功了。

1967年6月25日,北京民族饭店,一场关于核潜艇的秘密会议正在召开,聂帅特意穿上一身崭新的军服,掷地有声地说:

 

“核潜艇工程关系国家安危,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任何人都不准以任何理由冲击研究院所,生产车间,不准以任何借口停工、停产!这项工程,不能等!不准停!必须保质保量地按时完成!”

 

会后,聂荣臻又签发了一份《特别公函》,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央军委发出的第一个“特别公函”,要求任何单位、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影响核潜艇研制工作。

 

这是一把“尚方宝剑”,是中央军委给核潜艇工程的最大支持!

聂帅的儿子问他为什么这么大胆,聂帅想了想说:“豁出去了。”

 

具体到研发工作中,船用反应堆跟核电站反应堆大不相同。科研人员对苏联援建的重水反应堆考察,提出要先搞一个陆地模拟堆,改进后再安装到潜艇里,最终在一个秘密海岛上,“全封闭”地克了船用核反应堆的难关。

 

美国人折腾了十多年的难题,中国人几年就拿下了。

 

有了船用核反应堆,怎么把它变成潜艇的中枢?科学家们又是茫然不知。

 

核潜艇总体所所长夏桐,跟总设计师黄旭华一起商量了很久。

 

黄旭华念叨起来:“听说国外有一种核潜艇玩具太逼真了,美国都不让卖了。”

 

一句话点醒了夏桐,他猛地醒悟过来,我们在这儿闭门造车有什么用?可不可以先造一个“超级玩具”,然后再一点点修改完善?

 

夏桐的一个奇想,引出了一个1 : 1核潜艇模型的大工程。

 

从那以后,研究所里最忙活的竟然是几个木匠——这个1 : 1 的核潜艇模型是用木头做的!它有着逼真的“五脏六腑”,连里面的电话也是木头造的,活脱脱一个“超级大玩具”!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做法确实加快了核潜艇研制的步伐。

 

从事尖端科学的专家们,在锯末与刨花中,获得了大量的感性和理性知识。

 

从木壳到铁壳,中国第一艘核潜艇终于移师到葫芦岛开工建造了。

 

中央军委命令:核潜艇要在1970年内下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最终,在1970年12月26日,毛主席诞辰纪念日,中国第一艘核潜艇、新中国海军的“杀手锏”——攻击型鱼雷核潜艇正式下水了。

 

钱学森说:“毛主席曾发出庄严的号召——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我们没有用一万年,也没有用一千年、一百年,而是用几年时间就搞出来了。”

 

有了威慑四方的海上重器,中国海军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在经济严重落后的时期,难道要继续“烧”国家的钱扩充军备吗?当然不行。

 

海军想要大发展,必须“另想办法”。

 

 

3

“2毫米,这绝不可能!”

 

1978年1月5日,68岁的柴树藩正式到六机部走马上任。“六机部”,全称“第六机械工业部”,主管中国的船舶工业。

邓小平明确指示柴树藩:“六机部不只是为海军,更多的是民用。要引进先进技术,这样搞起来就快了。”

 

有人统计过,光1977到1982年间,邓小平12次在公开场合大谈船舶工业发展。有人说,邓小平这是要“推船下海”!柴树藩必须不辱使命。

 

“彻底改造船舶工业,记住16个字:军民结合,以军为主,发展民用,以民养军。”

 

这就是邓小平给出的答案。

 

70年代,中国没有自己的远洋船队,外贸海运70%靠租外国船只。

 

到了1970年,租金增加到7400万英镑,国家已不堪重负。

 

而我国造船能力严重不足,自己造的船只能满足我国需要的1/10。

 

邓小平告诉柴树藩:“船舶工业潜力很大,要尽快整顿,把生产搞上去!”

 

就在上任当年,柴树藩来到大连造船厂——邓小平2次考察过的一家重要船厂。

 

他以为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残酷的现实还是让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整个厂区冷清得像一片无人区,烟囱无烟,塔吊孤立,船坞荒芜,船台死寂,柴树藩的眉头越皱越紧。

 

“柴部长,这个厂从去年起,已停产、半停产一年多了。”

 

“大连造船厂是国内最大的造船厂,干部职工有两万多人。今年他们的开工率只有30%,只造了几艘驳船和渔船;明年基本上就无船可造,连发工资都很困难了。”

 

进了厂区,柴树藩愣住了,两只老鸦在塔吊顶上盘旋起来。原来它们在塔吊上做了个窝,窝里还伸出两个小脑袋来!

 

“岂止是老鸦在厂里安了家,连乌龟都快在船坞边下蛋了呀。”听到老工人无奈的抱怨,柴树藩的步履越来越沉重。

 

就在二战后的这30多年里,中国的船舶工业几乎陷入停滞,而国际造船业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日本的造船业飞速发展,1956年就超过英国,成为第一造船大国。

70年代,韩国提出“造船立国”的口号。1972年,韩国蔚山船厂打下第一根桩,标志着韩国造船业的起飞,仅仅9年后的1981年,韩国就成长为仅次于日本的世界第二造船大国。

 

当我们还在为1万吨散装船出海而举国欢腾时,日本建造的48万吨油轮已经下水,而西方某些国家已经在构思设计100万吨的超级油轮。

 

从海面上吹来的冷风,掀动着柴树藩身上的大衣,揉乱了他花白的头发,他伫立在码头上,眺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从日本聘来的造船专家过来找他:“哎呀,部长先生,你们如今造船怎么还是这个造法呀,这都是几十年前的造船方法啦!还有,你们制图还是铅笔画图,鸭嘴笔描图,我35年前搞设计用过,这种方法世界上早就不用了……”

 

中国造船业,已经落后世界好几十年了。

 

我们还能追上来吗?

 

眼看着国内的船舶行业已经被锁死,到了无路可走的程度,邓小平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到国际市场上去找生路,去跟外国人一争高下。

建造出口船舶,不仅可以换取外汇,求得自身发展,还可以更好地支持军品生产。

 

想得挺好的,可订单从哪儿来呢?从天上掉下来吗?

 

1980年3月初的清晨,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驶出六机部大门,目的地国家旅游总局。柴树藩要去拜访国家旅游总局局长卢绪章。

因为柴树藩和同事们达成了一致:想要进军海外,首选的突破口,就是香港。香港有港口、有船队,有技工,还有爱国的船东。

 

而说起香港可靠的船东,首推包玉刚、包玉星兄弟。

 

包氏兄弟是环球航运集团的老板,在香港航运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特别是包玉刚,享有“世界船王”的盛誉。

找包氏兄弟,为什么要找旅游局局长卢绪章呢?因为包玉刚就是他的妹夫!

 

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包玉星爽快地答应了:把原计划在日本建造的两艘2.7万吨散货船——“长城”号和“望远”号,改由国内建造!但他提出:要按国际标准来造,由英国劳氏船级社验收。

 

拿到“国际标准”的造船专家们顿时傻了眼:整整3大本的《技术说明书》,除了主机、舱室、厨房、通信设备,连床铺上的壁灯、壁灯旁的挂钩都要达标才能验收!

 

“那个时候,别说狭路,我们简直是无路可走了!”大连造船厂的厂长孙文学给柴树藩立下了军令状,按合同18个月交船,每拖延1天,罚款4500美元;超期150天,船东就可以弃船。

 

“柴部长,您放心,我大连造船厂两万多干部工人,就是头顶在地上,也要保质保量按期交船!”

 

过去在全封闭的情况下,我们能造出核潜艇,相信这次也一定能够造出具有世界水平的商船来!一个国家,乃至一个人,就是要有这点志气!

入冬时节,下雪了。油漆车间年过半百的老工人杨福瑞,患有冠心病、气管炎,听说要建“长城”号,他打消了提前退休的念头,自告奋勇挑起了油漆组组长的重任。

 

厂里30多位已经退休的老工人,主动找到孙文学,要求回厂参加“长城”号建造,不要厂里一分钱工资。他们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自己每天从家里带饭进厂后,给他们解决一下中午热饭的问题。

 

从机关科室到后勤班组,请战书、决心书像雪片一样向厂党委飞来。

 

为严格按外方规范验收,质检处广泛收集资料,制订了一整套交验细则;

 

工艺处根据新的标准,编制了船、机、电、油漆、焊接等各种工艺上百份。

 

没有人叫苦,没有人骂娘,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条船的成败,对国家意味着什么。

工人王忠川在舱底干活时,被飞起的毛刺崩肿了双眼。当大夫给他包扎时,他竟苦苦地哀求大夫只给他包扎一只眼睛。眼睛一包扎完,他随即又回到舱下干了起来。

 

女焊工郭玲华在黑夜爬上40多米高的立柱作业,男焊工要“方便”时,郭玲华就闭上眼睛;可她要上厕所,就要上下爬40多米的梯子,为了抢时间,她尽量不喝水。

 

当第一个立柱焊完,她几乎站不住了,嘴上起了一串水泡,眼睛变得通红。可稍事休息,她又爬上了第二根立柱。

 

整整4个昼夜,焊完4根立柱,她像脱水一样瘦了一圈。

 

在厂里的技术比赛里,这个姑娘和6级工老师傅并列第一。可当她13天不着家,好不容易陪陪女儿,把奖状拿给女儿看的时候,女儿哭着跟她说:“我不要奖状,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这个“嫁给大船的女铁人”顿时泪如雨下。

 

1980年的冬天冷得出奇,从海面上吹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船台上的汉子们,手裂开了血口,一拿焊把便痛得钻心。而当他们劳累一天,走进食堂时,从窗口递出来的只有两个馒头、一碗菜汤。

 

眼看有的人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厂长孙文学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夜晚,食堂把加班饭送上来了。

 

“喂,休息一下,下去喝碗热汤!”

 

工人们走下船台,打开桶盖,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实在对不起大家,我知道伙食太差了,想给大家改善一下,费了好大的劲,才买来这一大堆牛骨头羊骨头,给大伙儿熬了一锅汤!大家喝两碗暖暖身子吧……”

 

大伙儿听厂长一说,竟然都默不作声了。灯光下,工人们拿着饭盒、瓷缸,望着厂长,一时间像凝固了似的。

 

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一身铁锈、满脸尘灰的小姑娘。不知怎么的,这两个小姑娘看了看面前的领导,又看了看那一桶桶飘着香味、冒着热气的骨头汤,两张黢黑的小脸上,竟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们已经13天没回家了……”车间李主任站在孙文学旁边,低声说道。

 

船台下安静极了,有风从海边吹来,吹动着人们头顶上的钢绳和电缆,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哼着一曲悲壮而动人的歌……

 

雪后初霁。

 

船台下走来一个50多岁的英国人,他叫艾伦,是包玉星全权委托的“验船师”,他的验收标准几乎令人发指。

 

他拿着一个油漆厚薄测量仪,往刷好的油漆上一量,大叫起来:“不行不行,这里薄了2微米,必须重来!

 

他近乎变态的要求,教会了中国工人该如何造出具有国际水平的好船。

 

1981年2月20日,随着清脆的哨声,“长城”号开始分段合龙大决战。

这个长197米,宽23米,高14.3米的大家伙,由122个分段组成。

 

合龙完成后,艾伦开始对长、宽、高等5项主要尺寸做最后测量。

 

他拿出包里的卷尺,量完船的尺寸,不知为什么,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紧接着,他跑来跑去,把船又量了一遍。

 

孙文学双臂抱在胸前,不动声色地望着艾伦。

 

他翻来覆去地盯着手中的卷尺看了又看,不断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197米的长度,相当于4个标准游泳池,而艾伦测量的结果,误差竟然只有2毫米!只有一个2分镍币的厚度!

 

23米宽的船身,误差竟然为零!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中国第一次按英劳氏规范造船,怎么会干出这样的绝活来?!122个分段合龙,总长竟然几乎丝毫不差?就连德国和日本造船厂,这样的结果也是十分罕见的。

 

艾伦复测完第3遍、第4遍、第5遍,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终于相信了。他伸出大拇指:“十分完美!没想到,真没想到!”

 

中国工人太伟大了!中国人,聪明、勤劳、踏实,没有他们干不好的事情!”

 

送走了艾伦,孙文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布满红丝的眼睛渐渐潮湿起来……

 

远处,3号船台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那儿,“长城”号的姐妹船“望远”号,已经渐露雏形……

1981年9月14号,香港《大公报》向社会各界发布了一条震惊港人的消息——《“长城”号今天在中国大连造船厂顺利下水》!

 

在长达300多天的首航中,“长城”号在世界三大洋航行52000海里,全部仪器仪表工作正常,上万米的焊缝无一破裂,船体油漆崭新如初顺利返港。

从那以后,大连造船厂的名声一炮打响,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像雪片一样纷至沓来。

 

而在大力推动民船出口的同时,柴树藩对军舰制造一刻也没有放松。

 

中国海军不断收到现代化的导弹驱逐舰、导弹护卫舰、导弹核潜艇、攻击型核潜艇、常规攻击潜艇、卫星测控船和其他特种舰船,其中一些军舰已经出口国外。

中国造船业为中国海军迈向蓝海出了大力。邓小平提出的“以民养军”真的实现了!

 

1980到1982年,中国签订了77艘出口船合同,给困境中的船舶工业带来了历史性的转折。西德《明镜》周刊载文惊呼道:“西德掀起了一股订购中国船舶的热潮!”

中国人可以骄傲地说出:“1985年以前,我们不再接受任何船舶订货。因为大连、上海的造船厂三年之内的订单都已经排满了。

 

1995年7月17日,《人民日报》在显眼位置发布报道:《我国为日本建造的首条万吨级货轮驶向日本》。连造船业头号强国日本都来找我们中国人订船了!

 

1996年,大连造船厂当年创下销售收入23个亿。

 

从1982年到1997年,中国造船1415余万吨,向德国、美国、法国等发达国家出口1100余万吨,遍布全球50多个国家和地区——也就是说,中国船舶工业80%造的是出口船,几乎挣的都是外国人的钱!而国家在这期间对船舶工业投入的资金,只相当于引进1条汽车生产线。

 

1997年春,中国海军两支舰队一举分别出访了美洲四国和东南亚三国,在国际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当舰队到达美国西海岸的时候,上万名美国市民排起了横穿军港的长龙来参观。

“海外华人看到中国军舰会产生一种历史感。当年北洋水师在甲午海战中全军覆没,以后海军一直也没有发展,直到今天中国的海军才强大起来,国人自豪,海外华人更自豪!

 

2006年10月,美国《国防新闻周刊》报道:由于中国舰艇近年来进步神速,美海军战略学院将增设一个“中国海军研究所”,专门研究中国海军的发展,这是西方头号海军大国第一次正眼看待中国的海军。

 

2009年3月20日,当时的中国国防部长表示:中国是唯一没有航母的大国,中国不能永远没有航母。

 

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海军原副司令员金矛也说:“我觉得快了,你们媒体就擦亮眼睛等着吧。

 

2012年9月23日,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号大连造船厂举行交船仪式。

2017年4月26日,中国第二艘航母,也是中国第一艘自行研制的航母大连造船厂举行下水仪式。

 

同年11月3日,中国自主设计建造的、亚洲最大的绞吸挖泥船“天鲲号”在江苏成功下水。“天鲲号”不仅能疏通航道,每小时挖泥6000立方米,挖出的泥沙还可用于填海,有网友说它能“再造出一个英国”。

2017年,中国完成船舶总量4268万吨,中国完成船舶数量占全球41.9%,新订单数量占全球45.5%,现订单数量占全球44.6%。5家中国造船企业进入全球前10,中国造船业占据全球市场份额位居世界第一。

 

中国已经超越日本、韩国,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造船中心。

 

2018年11月26日,新华社官媒首次确认:中国正在建造第三艘航母。

 

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中国的船舶行业还有各种各样的新产品不断问世,为祖国的基建事业添砖加瓦:

 

沪东造船厂建造的上海南浦大桥巨型钢结构;

上海求新船厂新研制的水上飞机;

川东造船厂建造的长江三峡葛洲坝巨型水闸;

广州广船国际研制的行销世界的集装箱;

江南造船厂研制的世界第四的巨型隧道掘进机、

世界首套U-GAS煤气化炉、

国内最大的天文台巨型圆顶;

…………

 

今天的中国船舶,

从几十万吨的巨轮,

到十万八万吨的货船,

到破冰船、液化气船、集装箱船等500多种船舶

到登陆舰、护卫舰、补给舰、救护舰,

再到驱逐舰、核潜艇、航天测量船、航空母舰……

 

只有我们不想造的,没有我们不能造的!

而从1970年第一艘核潜艇下水至今,中国做成这一切,只用了短短40多年的时间。

 

中国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造船大国!

 

中国造船近百年受欺辱、遭蔑视的历史,被一扫而光。

 

今天的中国人,再不需要郑和下西洋的故事来抚今追昔、怀古伤今。

 

当代的中国船舶工业,正在30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海域上,竖起一座不朽的蓝色丰碑。

 

历史告诉我们:向海而兴,背海而衰。21世纪是海洋的世纪,谁拥有海洋,谁就拥有了未来。

 

中国一代又一代造船人,用他们的汗水、泪水、鲜血、痛苦、光荣、梦想,骄傲地向世界宣告:

 

海阔天空,大国起航!


乌鸦校尉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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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舒德骑:《大国起航:中国船舶工业战略大转折纪实》,334页

宋宜昌、远航:《驶向深蓝:新中国舰船工业腾飞纪实》,3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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