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4日至6日，印度总理莫迪受邀对俄罗斯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访问，并出席了第20届印度-俄罗斯年度峰会和作为主宾参加了在远东城市海参崴举行的第五次东方经济论坛（EEF）。长期以来，俄罗斯与印度双边互动交往规律性和稳定性非常强，莫迪和普京也见面频繁，因此人们可能将这次印俄峰会当作一条毫无新意的注脚新闻。然而，在当前波谲云诡的全球和区域局势中，莫迪最近远东之旅却凸显出独特的三重地缘政治意义：一是发挥印度在美俄之间的平衡外交策略；二是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用“经济礼包”向俄罗斯交换“选边站队”；三是为俄罗斯提供“平衡”中国的选项。

向美国跨一步，也得向俄罗斯跨一步

这次访问俄罗斯海参崴是莫迪为保持印度战略自主，而选择对冲其亲美政策的一部分。莫迪2014年上台以来，印美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步伐靠近彼此。到目前为止，印度不仅与美国签署了四份基础防务协议中的三份，即《军事信息一般安全协议(General Security of Military Information Agreement，GSOMIA)》、《后勤交换协议备忘录Logistics Exchange Memorandum of Agreement，LEMOA》和《通信、兼容与安全协议（COMCASA）》，还被美国正式视为“主要防御伙伴（Major Defence Partner）”，使印度获得无异于美国最亲密的盟友军售地位。近年来，美国对印军贸出现大幅度上升，严重挤占了俄罗斯的份额。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军售甚至包括“海上卫士”无人机、多用途直升机和P-8I远程海上巡逻机等“限制级”的尖端军事装备。

当印度和美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深度靠近彼此时，印度意识到其一向珍视的“战略自主（Strategic Autonomy）”可能会因为过度亲美而受到损害。印度自认为是世界级的大国，应该保持大国固有的战略自主，而绝不依附于其他大国。然而，随着对美军贸交往不断加深，印度也开始担心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路径依赖会使其深陷美国体系，而大幅压缩其战略自主空间。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印度决定冒着美国压力和制裁威胁，与俄罗斯达成了价值高达52亿美元的S-400导弹防御系统交易。通过这则交易，印度试图向俄罗斯传达一个重要信号：不管印度和美国走的多近，印度仍然是一个独立国际政治玩家，而绝非美国的小跟班和附属国。

事实上，印度在与美国走近的过程中也逐渐发现，在涉及全球地缘战略问题时，俄罗斯往往是少数印度能够诉诸的国家。例如，即使美印之间共同对中国抱有焦虑和防备情绪，前者也不情愿轻易向印度出售诸如核潜艇或高超音速导弹一类的关键尖端武器。目前为止，唯一能够生产这类武器，并且愿意出售的国家仍只有俄罗斯。因此，为了保持政治的动态平衡，印度每向美国迈出一步时，也往往同时会向俄罗斯迈出等距离的一步。正是这种“跷跷板”模式解释了为什么印度自去年以来已“史无前例”地订购了价值145亿美元的俄罗斯武器，同时印美关系却也可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站队，俄罗斯有失有得

除了国际地缘政治的考虑之外，莫迪访俄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在于缓解印度在克什米尔问题上遭遇的压力。此前，莫迪政府废除印度宪法370条，事实上完成了印占克什米尔地区的整合。对莫迪加强对克什米尔控制权的行动，西方主要政府和媒体持高度怀疑和批评态度。在这个过程中，与莫迪快速走近的美国却保持对于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平衡政策，丝毫没有替印度出头的意思。更过分的是，特朗普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提出在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进行调解，而这种提法与印度坚持双边解决克什米尔问题严重冲突。

相比之下，俄罗斯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的立场对印度更为有利。虽然俄罗斯近年来感受到印度亲美战略可能带来的风险，并通过加强俄巴关系来对冲平印度的“反水”举动，但俄罗斯最终还是在克什米尔问题上对印度采取了支持立场。在这次印俄海参崴互动过程中，俄方明确表示，“印度的决定是符合宪法的内政事务。”自此，俄罗斯成为首个明确将莫迪克什米尔政策定义为“国内事务”的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对于印度克什米尔政策的支持可能意味着高昂的战略成本——因为俄罗斯在克区问题上选边站队以后，俄巴关系可能出现不可逆的损伤，这意味着俄罗斯可能被迫放弃地区中立角色的地位。与此同时，特朗普因为在克区问题上保持了模糊但不失平衡的立场，这使其得以进退自如，享有极高的战略灵活性。

这次俄罗斯之所以愿意牺牲战略灵活性为印度站台，是因为俄罗斯目前正受到西方制裁和国内自由派攻击的双重困扰。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为印度站台，不仅能够最大限度维持其与印度利润极高的军火交易，还能借机迫使印度出让更多的经济和战略利益。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莫迪带领着一批印度企业家访俄，并与普京签署了多个备受瞩目的谅解备忘录，包括开发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到钦奈的海上走廊、在印度谁俄式军火制造中心、印度大批购买俄液化天然气、印国有企业与俄开展联合采矿等。

除此之外，莫迪访俄某种程度上也出于平衡中国在俄影响力的考虑。利用莫斯科对过度依赖中国的担忧，印度将强化对俄关系作为其左右逢源的平衡因素。例如，印度一直热衷于向俄罗斯兜售“印太”概念，鼓励莫斯科重新成为“真正的太平洋国家”，而不是作为附属于中国的次等合作伙伴。虽然新德里在多个场合都拒绝接受西方对中国的“遏制”概念，但它自己也在盘算通过引入俄罗斯力量以在印太事务中平衡中国的扩张影响。

（本文转载自澎湃新闻9月20日文章，本文李知非、马鹏恒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