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对外军购向来是涉及政治、外交和军事多种关系的敏感事项,尤其重大军购项目背后,往往隐藏极其艰苦的谈判拉锯,和复杂多变的操作手法,绝非一则消息看上去那样简单和顺理成章。
《南方周末》采访多位当年参与瓦良格舰项目的军方、企业人士和外交人员,详尽还原瓦良格号驶向中国的艰难之旅,从中即可窥见重大对外军购的秘密。
“在所有去中国的‘慢船’中,瓦良格号一定是最慢的之一。”2001年7月,路透社记者【博尔顿】这么写道。
“慢船去中国”,是一句西方的谚语,比喻世上最漫长的路途。
博尔顿写下这句话时,瓦良格号已在黑海被困整整一年,无法通过土耳其海峡。
对这艘前苏联时代的航母而言,来华路上遇见了太多考验——土耳其的阻挠、爱琴海的风浪以及充满变数的航道——直到2002年3月3日,锈迹斑斑的瓦良格号才割破浓雾,驶入大连港。
从乌克兰到中国,预计60天的航程,最终走了627天。如果从1991年瓦良格号进入中国海军的视野开始算起,这段包含无数讨价还价、反复拉锯的特殊“买卖”,花费了11年。
2012年,还是在大连,由瓦良格号改建而成的“辽宁舰”正式交付海军,成为我国第一艘航空母舰。当年11月,歼-15在崭新的中国航母上起降成功。
如果上溯至解放军首次组织航母专题论证的1970年,航母进入中国海军序列的历程超过40年。
和锈迹一同被时光吞噬的,是漫长复杂的论证、研讨、争取和堪称戏剧化的购船过程。考虑到航母项目的特殊性,亲历者们大多沉默已久。
随着“辽宁舰”揭开面纱,多位曾助力航母来华的幕后人物首次接受《南方周末》详细采访,共同讲述这个“慢船来中国”的故事。老平转载时,略有删改。
下图为“瓦良格号”通过土耳其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这是本文要谈论的重点。
【1】中船重工半路接手
“我想起了当年无数次来到伊斯坦布尔——与中方代表商讨、向土耳其政府申请通过海峡许可的日子。”
年过花甲的【迪莫曼斯(Joop Timmermans)】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于ITC(International Transport Contractors,国际运输合约公司)来说,(拖运)瓦良格号是一项既有趣又极富挑战性的工作,尤其是时隔多年后回头去看。”
1999年5月,当荷兰ITC旗下的SABLE CAPE号拖船,抵达乌克兰尼古拉耶夫船厂时,迪莫曼斯正是公司总经理。
ITC从此与瓦良格号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而推动瓦良格号顺利完成航程,也成为迪莫曼斯此后近3年的主要任务。
1999年6月14日清晨,澳门创律公司雇用荷兰ITC公司的Sable Cape号拖船,拖着“瓦良格”号开始了漫长的航程。
事情似乎从开始就不太顺利。SABLE CAPE号静候了6个月后,ITC与瓦良格号买主、澳门创律旅游娱乐有限公司(下简称“创律”)的合同被取消了。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1998年澳门创律买下瓦良格号后,发生资金问题,影响到了船只归国。仅是停在船厂接受代管的每天5000美元费用,就令创律方面无法承受,正考虑将它转手卖给韩国、日本等国。
得知这一情况后,有关部门拘留、控制住了所有经手人员,将船没收。
老平注:没收船的说法显然有误。此部分内容的真实情节,请延伸阅读军旅作家李忠效书写的报告文学节选《惊心动魄:从瓦良格号到辽宁号,航母英雄的热血赤诚②》,了解并非没收而是移交的过程及原委。
在国务院专门召开的会议上,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下简称“中船重工”)接下此船,并担负将其运回国内的任务。而外交部驻土耳其大使馆也在此之后开始介入,担负通过海峡的一系列外交协调任务。
据可靠消息称,当时中船重工方面仍希望对这艘未完工的航母进行商业改造。
但无论如何,这是购买瓦良格的过程中,中国方面第一次集中动员国家力量介入。在此之前,技术论证和现场考察,虽由中国军方组织,但在前台担任购船任务的,始终是“澳门创律旅游娱乐公司”。
2000年4月,在看过创律集团主席徐增平等人的交代材料后,时任中船重工下属大连造船厂副厂长的唐士源,带着厂里的俄语翻译、引水员,去乌克兰协商、签订购买合同,实际上接手了瓦良格号。
事件紧急,手续都是特事特办——办理护照只用了3天,引航员的海员证直到登机前才拿到——4月22日出发前,三人花了1万多元现金,临时采购了大到摄像机、小到手电筒、食品的各类物资。
随后,他们来到尼古拉耶夫船厂,第一次登上瓦良格号。
此时的巨舰,两侧都已成了海鸥的栖息地,船上四处可见海燕窝——上世纪最后十年间,这艘中止建造的巨舰只挪过两次,一次是转换码头,另一次则是被台风刮跑。
船的大轴已被焊死,海底门被偷走,不少电缆都被割走卖钱,幸好通海阀门、锚机、锚链、螺旋桨、动力系统都在。
中国考察者们知道,船厂工人大多对瓦良格号怀有深厚的感情,因此一切准备工作都需低调进行。他们自己动手,将船上缺阀门的地方都封死;把通过索要、有奖征集方式弄到的大批图纸都藏在下层仓库,随船运回国。
至此,瓦良格号做好了离开乌克兰的全部准备。
2000年6月14日,ITC旗下的SUHAILI号拖轮,拖带着这艘已拆除武器和动力系统的航母,驶离尼古拉耶夫港,进入黑海。
老平注:关于瓦良格号的图纸问题,前面的文章里已经有详细描述。徐增平正式购买时,从厂房获得了一套不完整的图纸(被俄罗斯情报部门和乌克兰国防部人员联合取走一部分),已提前运输回国。在此情况下,第二套完整的图纸是从船厂工艺室获取的,随同瓦良格号一起来到中国。
欲知详情,请延伸阅读《辽宁舰往事:拍卖的惊心动魄与土耳其海峡的艰难险阻》及《辽宁号往事:揭秘“爱国商人”的真面目》。
此时,名义上仍为澳门创律公司所购船只,将用于改造娱乐平台。唐士源等拒绝了厂方举办告别活动的提议,在码头上将船送走后,就坐飞机回国了。
ITC方面当时预计,60天左右可将瓦良格号拖至中国。可启程3天后,6月17日就在土耳其遇到了障碍。
土耳其海峡(也称黑海海峡)是黑海向外的唯一通道,由博斯普鲁斯海峡、马尔马拉海、达达尼尔海峡组成,是地球上最繁忙的航路之一,也是航母来华的必由之路。
瓦良格号在拖带下欲进入博斯普鲁斯海峡时,遭土耳其政府拦阻,并被命令退回黑海,开始了此后五百多天在黑海上的徘徊。
“根据1936年蒙特利尔海峡公约,土耳其对这段海峡享有主权,商船可以自由通航,但涉及大型军舰,必须向土耳其方面申请,否则不能通航。”时任中国驻土耳其大使【姚匡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知情人士透露,早在1998年左右,澳门创律就曾与土耳其方面协商通过事宜,遭到拒绝;但徐增平等人未在材料中提及(涉嫌故意隐瞒),使得巨舰回国遭此一劫。
老平注:就在两个月前的2000年4月,国家领导人江主席刚刚访问过土耳其,可见徐增平的隐瞒危害有多大。
2000年11月中旬,僵持近5个月后,姚匡乙接到国内明确指示,要求他全面介入瓦良格号通过海峡一事。
“指示很明确、很坚决,意思说,这次主体是企业,但由中国政府出面,要我尽量采取措施,尽快使瓦良格号通过海峡。”他说。
【2】“做土耳其的工作”
摆在【姚匡乙】面前的,是一团乱麻,从中找到头绪并不容易。
表面上,瓦良格号无法通过的原因只有一条:安全。
2001年1月30日,姚匡乙会见了土耳其负责海事事务的国务部长【米尔扎欧鲁(Mirzaoglu)】,后者是反对者中的箭头人物,也掌握着放行的权限。
米尔扎欧鲁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详述了安全上的风险——
瓦良格号太大,长度达306.45米(比泰坦尼克还要长40来米),最大宽度71.95米,且无动力系统和舵,势必要拖,船队总长度将达到550米左右。
米尔扎欧鲁分析说,若强行通过,可能造成两个结果,一是触礁,二是搁浅,土耳其将被迫封堵海峡;两岸奥斯曼帝国留下的宫殿、清真寺等,也可能被撞坏,损失将无法估量。
他就此提出两个办法,一是把船拖回乌克兰的造船厂,装上动力系统和舵;二是将船一分为二,切割成两个部分通过。
在姚匡乙的提议下,中土双方派出专家组,进行了两次会谈研究技术问题,却无任何进展。时任外交部部长的唐家璇,随即公开访问土耳其。
“上午会见土耳其外长,在我建议下,会谈结束后拉到一边把这问题说了,土耳其外长态度比较积极;但下午见总理埃切维特时,总理态度就比较含糊,没有明确表示。”姚匡乙回忆说。
土耳其方面以“船体过大、影响博斯普鲁斯海峡其它船只正常航行”等为理由,拒绝“瓦良格”通过。西方媒体也借机纷纷大肆炒作“中国航母威胁论”。
斡旋不顺的情况下,中方开始分析土耳其拒绝的原因。
姚匡乙认为,米尔扎欧鲁提出的安全问题并不完全是借口,尽管瓦良格号的姐妹舰库兹涅佐夫号,也曾在无动力情况下通过土耳其海峡,但库舰当时还有舵,如今的瓦良格号,只能称为一座大型平台。
更重要的是,土耳其国内外的政治因素。
当时在任的是一届联合政府,总理和外长属同一党派,重视中土关系,在瓦良格问题上比较积极;而副总理和米尔扎欧鲁所属的右翼民族行动党,则持反对立场,两党在对待中国的问题上态度不一。
外力也左右着土耳其。
姚匡乙记得,自己会见米尔扎欧鲁那天的下午,美国大使比尔斯也见了他,虽未直接谈及瓦良格问题,却邀请他访美——双方当时正合作,要在土耳其海峡安装13个监控站监督船只通航。
最尴尬的,还是瓦良格号的身份。
土耳其、美国媒体调查后发现,创律在澳门没有实业,其公布的门牌号不存在,连电话都无人接听,澳门也一直没有为其颁发赌场许可!
于是,关于瓦良格号将被中国改造为航母的传闻甚嚣尘上,成为热议话题。美国、日本、印度和台湾地区,通过不同方式对土耳其施加影响,阻拦瓦良格号通过,大多是出于这点考虑。
“后来发展到国内报纸,包括环球时报等也大幅报道这件事,我很难做工作。”姚匡乙回忆说。
实际上,要了解瓦良格的身份并不复杂。土耳其人【阿赫迈特(Ahmet Admirayak)】创办“瓦良格世界”网站已11年。
“尽管全世界媒体都在为这座已定名的海上赌场做免费广告,项目本身却没有留下任何信息,”阿赫迈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创律为瓦良格号投下了2000万美元巨款,却不肯花仅仅10美元去注册域名,我轻松地注册到了varyag.com和varyagworld.com。相比之下,另一艘中国购入的航母明斯克号的新主人,早就注册了MinskWorld.com的域名,并开始使用。”
土耳其高层是否清楚这些事实,不得而知;但仅从当时公布的消息看,他们并不打算让瓦良格号通过。
2001年3月土耳其内阁会议,在与外交部的辩论中,强调该舰有安全风险的米尔扎欧鲁占得上峰,国防部、总参谋长也站在反对一方,总理埃切维特因而拒绝授予许可。
由于瓦良格号既不能停靠任何海港,又无法靠自身动力掌握方向,ITC公司只能拖着这艘巨舰在黑海里一遍遍地兜着圈子,起航时的SUHAILI号已被SANDY CAPE号取代。
“这可能是世上最漫长的航行了,”SANDY CAPE号的菲律宾籍船长【甘南(Ray Aba Gatnam)】当时对路透社说,“我们已经不叫它瓦良格了,它的新名字叫‘恶魔岛’(Alcatraz,美国一小岛,曾设有联邦监狱)。”
唯一闯入这座“恶魔岛”的,是一架至今身份不明的直升机——它曾落在瓦良格号上,留下几个蓝色粉笔字:The French Was There(法国人到此一游)。
“我们相信,这是由政治问题‘变身’而来的技术问题,显然,有人不希望中国再多一艘航母。ITC成了夹在中、土两个巨人中间的尴尬角色,”
迪莫曼斯当时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们听说,中国高层正在酝酿一些决定,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算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3】“瓦良格大使”
迪莫曼斯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2001年6月,土耳其海事署正式告知中国,拒绝由中国使馆提出的通过申请;中国开始动用各方面手段,促使巨舰过关。
后来被戏称为“瓦良格大使”的姚匡乙,在土耳其政坛的一团乱麻里,抓住了线头:从外交部门入手。
在他建议下,国内派来了由交通部负责的代表团,会见了反对航母通过的副总理和米尔扎欧鲁。后者态度强硬,表示“可以谈,但不会给你任何希望”。
姚匡乙因此跑去外交部,请求“不要把门关死”,否则“势必影响中土关系”,副总理通过外交部传话回复,“土方没有把门关死,还可以继续谈。”这令姚匡乙看到希望。
时值7月,按照传统,是土耳其大使们纷纷休假的时候,姚匡乙赶去度假胜地伊斯米尔,找到了正回国休假的土耳其驻华大使。
“我们有一个谈话,我称之为海边谈话,”对姚匡乙来说,彼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住在一个度假村,旁边有豪华游轮停靠着,我说,中土关系就像这条船,我们不能让它始终停泊在一个地方,更不能让它往后退,要让它往前走。我提出,希望大使阁下能通过自己的影响,向你的政府进一步解释中国的立场、意见,使瓦良格号能尽早过去。”
“我在土耳其当大使,本来可以集中精力发展中土关系,现在却花了太多时间专门处理此事,这影响到了我们双边关系的发展。他的态度很积极,帮忙做了很多工作。”
随后,姚匡乙又找到了土耳其外交部次长,针对瓦良格号将被改造为军舰的传闻作解释。他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次长表示,土耳其外交部并不关心船的用途,这与土耳其无关,并建议中方出具一份安全上的书面保证。
“他帮了我的忙,如果没有这个书面保证,外交部很难去说服其他部门,有了以后就可以说,一旦出现问题,中国政府将承担责任,”姚匡乙解释说。
同在7月份,姚匡乙还与土耳其外交部亚洲司司长约谈了一次。姚大使提出,瓦良格号如能顺利通过,他将努力使土耳其成为中国公民的旅游目的地。
2001年的时候,中国的海外旅游目的地还不多。
土耳其正经历亚洲金融风暴的后续影响,双方经贸关系也存在很大逆差,开放中国人到土旅游,既能缓解土国的经济困难,又能缩小逆差。
姚匡乙同时承诺,将努力使中国总理访问土耳其,中国还可以在其他领域与土耳其合作,“包括军事领域”。
姚匡乙回忆说,该司长将谈话内容分抄给土耳其总参谋部、海事署、总理府,他的承诺对这些部门产生了很大影响。
一位军方退役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除了外交斡旋外,中国军方的努力也不能忽视。
土耳其总参谋长凯威里科鲁正是在2001年7月应邀访问北京,受到了时任国家领导人江主席的高规格接见,双方在军事技术出口方面达成了一些协议,土耳其军方的立场也随之改变。
“军方松动后,才使得总理能发表意见,”姚匡乙分析说,“到了8月24日,总理埃切维特书面指示米尔扎欧鲁,让瓦良格号通过。”
土耳其国家安全委员会最终作出决议,同意让“瓦良格”号通过其海峡。
姚大使保存了当天的一份报道,记录了多方斡旋后求得的珍贵妥协。
米尔扎欧鲁在发布会上称,鉴于近期两国友谊、贸易得到加强、“关系达到了很高的水平”,瓦良格号将在实现必要条件情况下获准通过。
“总理府在听取了总参谋部、外交部和海事署的意见后,做了最后决定,这个决定是以指示形式作出的,我们只能被迫执行这些指示,安全通过的条件将由我们专家组来确定。”
【4】300万人的围观
土方提出的20项条件,很快放到了中国团队的面前。
要求大致分为3部分。
首先是关于拖轮的技术方案,对这座无舵无动力的庞然大物,需要前有一艘大功率的船拉,后有一艘船拽住它充当“刹车”,土方对这两艘船的马力提出明确标准,并要求其它的艏部、中间、艉部,各有两艘辅助性的拖船,并配备消防车;
其次是水文、天气状况,要求能见度不小于5公里、水流不大于三节、风力不大于5级;
最后的条件最棘手,要求中国方面拿出10亿美元的“风险保证金”。
中国团队迅速针对这20项条件展开工作,逐个击破。
观察此时团队的组成,不难发现,中方正倾尽全力。
工作组中,组长是时任国防科工委主任的刘积斌,国防科工委副秘书长马鸿林被派到土耳其担任代组长,副组长包括姚匡乙、交通部副部长洪善祥等,唐士源就职于专家组,分管副组长是中船重工集团的黄平涛总经理。
姚匡乙领衔的外交人员,为天价“风险保证金”开始斡旋;时任交通部救助打捞局局长的宋家慧等负责攻关拖带技术。
由于土方要求船上必须重新安装通讯、导航、雷达设备,9月,唐士源带领15位从厂里挑选的各个领域的专家赶到船上,逐一安装、完善。
10亿美元“风险保证金”,是土方设下的最大障碍。海事署要求,这项强制性保险两年不可撤销,且必须由土耳其的银行担保。据姚匡乙估算,光手续费就要3000万美元。
“海事署是出于政治原因才被迫同意该轮通过,因此认为此事不能按照商业行为操作。把保险拉长到两年,是担心此前被拒绝通过的类似船只可能会起诉土耳其政府。”
姚匡乙介绍说,“咱们海洋局的同志去谈这个问题,表示10亿美元的保证金无法接受,土方态度很坚决,说这是土耳其认真考虑后提出的,很难改变,所以问题又跑到我这儿来了。”
国内派了两位条文法专家来协助姚匡乙谈判,分别来自最高人民法院和外交部;两位专家赶到,姚匡乙已经基本扫除了障碍,这次的“线头”仍然是土耳其外交部。
在土外交部配合下,中土双方达成了三条协议:
1、瓦良格号通过海峡期间,对土耳其造成一切损失,由澳门创律公司来赔偿;如果创律公司部分或全部赔不起,那由中国政府来赔偿;
2、其次,赔偿金额由土方专家提出来,由双方专家共同商定。如果出现分歧意见,由土方法律部门裁定。
3、其他问题双方通过友好协商来解决。
姚匡乙解释说,提出担保时,为避免中国政府成为主体,把创律放在首位。在担保作用下,天价保证金的障碍得以扫除,重点落到了技术上。
由洪善祥、宋家慧领衔的拖航团队汇集了全国专家,包括上海港的资深引航员陈文忠、老船长袁国民等,在土方要求的基础上,研究拖航方案。
租用了俄罗斯籍拖轮Nikolay Chiker号作为“刹车”,马力达24800,在世界上领先,远高于要求的16000马力;在土方协助下,其他船只也得以配齐。
洪善祥等5人完成的“无动力航母拖航技术的研究”项目,后来获得了2003年度中国航海科技奖三等奖、国防科工委表扬和交通部嘉奖,理由是“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
唐士源则是憋了口气去的黑海。
出发前,领导告诉他,土方列出这些苛刻的条件,是觉得中方不可能完成,因此要他必须完成任务、要争气。所有物资、设备,都在土耳其当地购买,价格普遍奇高。
买完后,再一项项地转移到船上,包括小型雷达、全球卫星定位系统、VHF无线电通讯显然、电罗经及发电机等,安装、试验完后,再逐项由土耳其验收。
2001年11月1日,土耳其第一大城市天气晴朗,博斯普鲁斯海峡风平浪静,滞留了16个月的瓦良格号,迎来了摆脱噩梦的机会,为之忙碌已久的人们也紧张等待着拖航开始。
几乎所有土耳其的电视台都关注着这一行动,前一晚的新闻中,无一例外地画出模拟图,图上的海峡细窄、航母庞大,展示着行动所存的风险。
上午8点,晨雾散尽,瓦良格号在11艘拖船和12艘救难、消防船的前呼后拥下探入博斯普鲁斯海峡。
土耳其也为这次拖航做了许多准备。
凌晨开始,这条世界上最繁忙的水道就暂时关闭;等到航母进入时,横跨海峡的两座大桥上各有40个武装警察,空中有三架直升机巡逻,航母上也有直升机和警察,进海口还有一辆大型红色救火车,在陆地上伴随船队前行。
据土耳其电视台报道,海峡两侧共聚集了300万围观群众。鳞次栉比的餐馆,不约而同被占满,姚匡乙一时竟找不到地方坐下。
请看下图,是美国伊克诺斯空间成像公司(IKONOS)拍摄的商用卫星图:2001年11月1日,瓦良格号通过土耳其博斯普鲁斯海峡。
当瓦良格号穿越连接欧亚、长达2800米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时,16名领航员和250名水手(专家)参与了护航工作。
唐士源特意让一位姓王的同事爬到舰顶,“之前土耳其官员说,会撞到大桥,我问他能摸到大桥吗?他说,哪能摸到,还有十多米高呢,我给他照了相留作证据。”
【5】南海救助局的特殊任务
对于命运多舛的瓦良格号而言,考验远未结束。
从尼古拉耶夫船厂出发时,原定是经苏伊士运河直插红海,这样可将整个行程控制在60天左右。然而,2001年末恰逢伊拉克危机,航线被迫调整。
“我当时给驻埃及的刘晓民大使打了电话,请他帮忙疏通一下,因为我知道苏伊士运河的管理权掌握在穆巴拉克儿子的手里,我问刘大使,能否做点工作让瓦良格通过,”
姚匡乙回忆说,“大使说很难,因为伊拉克战争打响后,除了本国船只,美国基本不让其他船通过。”
瓦良格号只能改道,向西经直布罗陀海峡出大西洋,绕过整片非洲大陆,抵达亚洲。然而,巨舰尚未展开这番远航,就再次遭遇不幸。
11月3日晚,瓦良格号穿越土耳其海峡的最后一段,达达尼尔海峡,进入爱琴海,在这里碰上了最恶劣的天气。
进入爱琴海时,瓦良格号由3艘拖轮拖航,风暴将所有缆绳撕裂,没有动力系统的巨舰几乎成了一座孤岛,无法自控地漂浮在海上,谁也不确定它是否会撞向岸头或触礁。
老平注:当时,这个超强风暴的风力接近10级,巨大的风浪不断拍打着拖船和舰体,没能坚持多久,三艘拖船的钢缆均被扯断,航母也失去了控制,在风浪中横冲直撞。
而不远处的一座名叫埃维拉岛,更加剧了这种风险!一旦航母与小岛发生撞击,或是搁浅,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候,船员们都在努力重新固定钢缆。由于恶劣的天气,一名希腊籍船员(名叫Aries Lima),不幸被断裂的钢缆砸中牺牲!庆幸的是,航母最后终于被固定。
请注意,就在瓦良格号遇险时,有一个国家雪中送炭了!看似毫不相关的希腊,派出了一架军用救援直升机,接走受伤的船员,还派出一艘拖船帮助固定航母!
就这样,土耳其与希腊,这对爱琴海边的老冤家,在中国吃瓜群众的眼里,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印象——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希腊债务危机时,咱们国家出手相助,网民们都大力支持;但在土耳其新世纪以来的多事之秋,吃瓜群众一边看热闹,一边同说一个字,“井”,横竖都是二。
刚松弛下来的中方团队,再次紧张起来。唐士源等中方技术人员也退掉了原定次日的机票,观望事态发展。
好在天气很快转好,主缆绳再次挂妥,航母终于恢复平稳,通过直布罗陀海峡,向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驶去。
这次事故也为中方敲响警钟。刘清松、余新洪领衔的穗救201号,正是在那之后得到具体命令,前往南非协助瓦良格号归来。
今年65岁的刘清松退休前在交通部南海救助局担任船队队长,1974年起就投身救助、打捞、拖航工作,光是苏伊士运河就进出过约40次,曾组织拖带过20万吨的大型平台。
对比来说,拖航吨位不到37000吨、船体为流线型的瓦良格号,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并不算最艰难的任务。但自从2001年9月被喊去北京,他就意识到了这项任务的重要性。
回到广州后,刘清松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月,包括清油舱、维修保养设备、购买海图等。
当时,南海救助局的头号拖轮、拥有2万多马力的“德耀”号恰在欧洲执行任务,局里派出的是已有近27年船龄的二号拖轮穗救201号,马力9000,与SANDY CAPE号相似。
“上边特意嘱咐要保密,所以对家人都不敢说具体任务内容。局里让刘队长上船,还专门派了个修理方面的技术骨干,这都是头一回,当时就感觉,这是次非同寻常的任务。”时任船长余新洪回忆。
2001年11月24日,穗救201号载着二十多人从广州番禺的码头低调出发,驶往南非开普敦,它将在那儿与两艘国际拖轮会合。
【6】第一艘航母
从广州到开普敦,穗救201号开了二十多天,船员们几乎少有一刻停歇。
12月下旬,在开普敦港口外静候了四五天后,穗救201号的船员们看见瓦良格号,在两艘拖轮的牵引下缓缓驶来。
余新洪还记得看到巨舰的第一眼印象,“舰台很大,不可思议的感觉,也因为知道它可能会成为中国第一艘航母,有感情。”
从开普敦往南,几个小时就到好望角。从进入南非地界开始,22天的航行中船队只碰上过一天好天气。转过好望角的时候,海风达到7级以上,海浪保持在大浪、巨浪间。
到了12月27日,风浪仍未平息,可俄籍拖轮上的物资已十分短缺,穗救201号努力靠近,却发现直径85毫米的缆绳均被绷断,操作困难,最后仅把俄轮所需的副食吊了过去,其他物资等天气转好后才一一转交。
在三艘拖轮的保驾下,瓦良格号开始了它抵达中国前的最后一段航程,也为船员们设下了最后两道难题。
首先是拖航技术难题。瓦良格号不能抛锚、进港,这意味着无论是顶替拖航,还是给外籍拖轮加油,都必须在航行的过程中进行。
在行进中换拖,对余新洪而言是头一次,原拖轮要先把缆绳收短,靠近到离航母二三十米的地方,再与同样靠过来的穗救201号交换缆绳。
“瓦良格号有个特点,它的船头是‘漂’出来几十米的,换缆绳的时候,我们的船几乎就在航母船头的下边了。离得这么近,航母有惯性,稍微不小心,就会撞上。”余新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相比拖航技术难题,航线的拿捏更费思量。
早在前往开普敦期间,刘清松和余新洪就开始设计航路,并与外籍拖轮商议,考虑的因素不仅有天气、水文,甚至关乎政治。
在航路的最后一段,眼前就是台湾岛,彼时海峡气氛紧张,两位船长决定避开一切不可控的因素,从台湾东部的公海上走,与台湾岛始终保持七八十海里的距离,向北进入东海。
在整段航行中,船员们选择天气较好的时候,放下工作艇、登上瓦良格,检查其拖具。
“第一个感觉是锈迹斑斑,进入船舱,发现里面就像迷宫一样,也没有照明,我们都是打着手电进去的。”余新洪忙里偷闲,与瓦舰“合”了几张影,照片珍藏至今。
刘清松则对陪同登船的3位乌克兰专家印象深刻,“他们参与造了这艘船,带了很多图纸,对瓦良格号,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很细心地跟我们介绍情况。本来以为瓦良格该是破破烂烂的,没想到上去一看,焊接都做得很好,全是人工焊的,水平很高。”
与在黑海遭遇“法国人到此一游”一样,瓦良格号的最后一段航程也丝毫不寂寞。
从南非到日本,包括台湾地区,都不时有直升机、固定翼飞机、快艇靠近拍照,在未对拖航造成影响的情况下,船队一般选择不予理会。
老平注:据当事人回忆说,在经过台湾东面时曾看到可疑船舶尾随船队,有船员甚至称看到了潜艇的潜望镜。
上峰从一开始就没透露最终的目的地,直到驶过印度洋,穗救201号才获悉,目的地大连。
刘清松在当时的笔记中记录道,“(2002年)2月18、19、20日,我们航行到菲律宾东北部、巴士海峡和台湾东部海域,NE风7-8级,巨浪,19日晚与20日凌晨,阵风达9级;船头和船尾严重上浪;船头时常抛起。被巨浪拍打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此时,整条船剧烈震动,我们深感大自然的威力。”
船队放慢速度,驶过了这一区域。
2月28日,进入大连港外锚区时,浓雾袭来,视距最低时仅20米,瓦良格号在外锚区经历了最后的等待。穗救201号不断发布无线电警告,要求附近船只避让,倒引来不少好奇的围观船只。
赶来围观的,还有瓦良格号名义上的主人、香港创律集团主席徐增平(这种说法有误,此时的香港创律,只持有澳门创律20%股份,实际上的持有人是华夏证券)。
2002年3月2日一清早,包括他在内的近20人就随工作船开往外锚区,船上的边防、海关工作人员对“创律号”进行了联检;完成后,两艘外籍拖轮立即离去,由大连港的拖轮接手。
徐增平当时对外宣布,“整个计划已成功了99%,但最后的1%,也是最艰巨的,不能掉以轻心,我今后将为搞活瓦良格号的商业模式而奋斗。”
3月3日清晨5时,历经周折的瓦良格号,在6艘拖轮和1艘引水船的引领下,离开外锚区,开往内港;当日中午12时,瓦良格号安全靠泊在大连内港西区4号散货码头。
从乌克兰开始,整个拖船过程约花费2000万美元(老平注:一说为3000万美元)。
瓦良格号靠泊大连港当日,澳门创律公司的博彩营业许可证因过期被吊销(完)。
老平注:中国是守信用的。2002年4月中旬,朱镕基总理应邀访问了土耳其,达成了诸多合作协议。
下图为改装后,威武雄壮的辽宁号航母。
【老平有话说】
瓦良格号从黑海来到中国,这一路的艰辛与曲折,实在有太多故事。而今再来复盘时,依旧觉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在这个系列文即将结束的时候,老平这里要综合各方面的言论,做出几项结论。
1、谁的叙事更可信?
关于瓦良格号从购买到拉回中国过程中的轶事,早期充斥着媒体的,都是香港创律的徐增平的一家之言。由于过程太过曲折,他被包装成了“英雄”。
直到后来,当事人邵淳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站出来澄清,才使得真相逐渐大白于天下。
尽管故事情节有可能陷入各说各话的罗生门,但军旅作家李忠效的报告文学,显然比徐增平的一家之言更加可信。尤其邵淳的回忆,几乎得到了当时所有参与者的佐证。
而且,请注意,自从邵淳发声之后,徐增平从未反驳,也慢慢闭嘴了,真相也就全部清楚了。
2、土耳其的10亿美金过路费。
当初瓦良格号通过土耳其的两大海峡时,土方确实给我们制造了太多困难;后来经过外交斡旋,给出了“军事技术转让”和提供游客的承诺,土耳其方面才松口,而且提出了20项苛刻的条件。
好的是,我们动用了整个政府的力量,很快就全部满足了,这才使得瓦良格号最后顺利通过。
至于互联网上曾经传闻了多年的10亿天价保证金(并非网传的过路费),曾经让无数人耿耿于怀,后来通过谈判解决了,根本没有发生。
在军事技术转让的问题上,公众知道的是土耳其采购“红旗-9”反导系统(出口型FD-2000),咱们在2013年的投标文件中,声明了包含技术转让;问题是,土耳其的北约大哥坚决不允许其采购非北约武器,公布中标了,最后也只得作罢。
各位,这事怨不得我们,对不对?
——不过,当初土耳其虽然没有买咱们的红旗-9,但弄巧成拙,替我们打了最好的广告,这款反导系统后来在中东大卖!
不过,据说后来我们还是比较够意思的,向土耳其转让了先进的卫士-1火箭炮技术(土耳其山寨出的T-300火箭炮到处热卖),还有B611型战术近程地对地导弹技术,也算是一种补偿。
当然,老平认为最大的原因,恐怕是美国松口了!
因为此时,911刚刚发生,整个美国的国家战略重心是反恐,遏制中国退居次席;而且在国际法理上,美国也需要五常之一的中国支持。这个时代大背景不能忽视。
3、瓦良格号没有走台湾海峡。
此前,老平看过很多网友自己画的瓦良格号来华线路图,表明了好望角而不是苏伊士运河;但均未标示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进入南海的瓦良格号,走的是菲律宾与台湾岛之间的巴士海峡,甚是遗憾!
通过本系列文,老平让大家知道,瓦良格号后来走的是西太平洋,北上经过日本宫古海峡国际航道进入东海,最后经黄海抵达大连港。这个细节很重要。
为何要绕道而行?各位可能忽略了,当时是2002年春天,距离陈水扁上任不到两年,海峡局势十分紧张。
就如老平在此前的文章中所说,国民党党部企图3亿美元变相购买瓦良格号,恐怕是瓦良格号命运的转折点!
也就是说,在瓦良格号来华过程中,岛内势力一直都在蠢蠢欲动!
【后记】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瓦良格号已经升级成了战斗力满满的辽宁舰,2017年7月12日已经首次穿过台湾海峡了!此后,已经多次穿越。
老平注意到,每次穿越,基本都会引发岛内的紧张气氛,让人啼笑皆非。话说,航空母舰是深蓝海军好吗?近海根本用不上!
那么,咱们从“反独”调整为“促统”后,祖国的统一大业何时完成?全国人民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这一天呢!
各位别着急,据老平了解,传闻明初著名的大臣刘伯温,曾在《烧饼歌》里,对后世的事有过精彩的预言,据说样样都精准!
在预言当今的事件时,据说牛年总会有大事发生,比如1937年的日本全面侵华,比如1949年的新中国成立,比如1997年的香港回归!那么,2021年会发生什么呢?
忽然想起,2021年是建党100周年!两个一百年,你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