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时候生活在闭塞的农村,但我从小就是一个文艺青年,只不过后来长荒了,越来越2B,变成了2B青年。
能文艺到什么程度呢?小学一二年级,就想着写信去泡一个20多岁的北京阿姨。
那时没啥娱乐的,不像现在的小孩子,有电视,有手机,有看不完的书,刷不完的抖音。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应该就是一台收音机,个头还特别大。
我从上小学之前就喜欢听《小喇叭》节目,里边有个雪莲阿姨,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如果哪一天不听,可能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如果换人代班,我也会难过很久。
她经常在节目中留她的地址,我就记了下来,直到现在我依稀还记得一些:北京复兴门外大街XXX号,邮政编码:100866,《小喇叭》节目组雪莲阿姨收。
现在想起来,这就是一个农村孩子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感谢雪莲阿姨给了我诗和远方,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文艺小P孩。
后来到了中学,这一习惯也保留着,有些杂志的页眉页脚,经常有一些征笔友的信息,有时候兴致来了,就会写信过去。
然而在农村,走出去谈何容易。平时是上课,放假了还要在家干农活,根本没机会出去。不怕大家笑话,18岁之前,我最远只去过我舅舅家,加上绕路不超过50公里。
由于毗邻京广线,去舅舅家这几十公里,还可能乘坐一小段火车。然而后来火车提速,小站不停了,坐火车成了一种奢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没机会坐火车,挡不住我对火车的热爱。有时候爸妈到铁路线附近的集镇上去卖菜,我一个人就溜达到火车站,在月台上看火车。
那时候还是蒸汽机车,一排大红轮子刷着白边,摇着蚂蚱腿、冒着浓烟气势汹汹飞驰而来,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如果再来一声粗犷的汽笛,更加震撼。
就这样,在月台上迎来送往,每过来一列都要数一数有多少节,然后目送它们离开,直到消失在天际线。
到现在,我依然是个火车迷。2016年我听说阜新最后一批蒸汽机车要退役,我还特意自驾到山东,然后坐渤海轮渡过海,然后再自驾到阜新带孩子近距离去看它们。
其实小时候看火车的机会也不多,但这挡不住我对诗和远方的向往,上次就提到一个癖好,那就是看地图。一打开地图,不自觉的就跟着铁路线去放飞自我。
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住校,晚上要上晚自习。我发明了一个游戏,可以多人共同参与,那就是其中一人从地图上找个地方,然后看其他人谁先找到。
为了难倒对方,所以会选择一些比较偏僻的地名。比如大家都知道黑龙江,于是我就出一个白龙江。
农村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有多渴望?我一个高中同学,他给自己找目标大学,其中一个标准就是必须在千里之外。
上大学为什么令人兴奋?终于可以坐着火车去千里之外的远方了。不过我的第一次远行体验太糟糕,如同一场噩梦,没那么好玩。
那是八月份,烈日炎炎,我妈送我,大包小包弄了很多行李。我们搭乘的是从哈尔滨开往广州的绿皮车,到鹤壁的时候,已经开了几十个小时。
列车到站以后,停了许久车门才开,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列车员根本挤不到门口。越是人多,大家越怕挤不上,上车的人就越挤,越挤通行效率还就越差。
我十来年没坐过火车了,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多少还有点知识分子的臭架子,傻呆呆在最后边等着排队。
小站停靠时间短,不过列车员好样的,一嘴东北口音,特别亲切,以前只在电视里听过:小伙子瞅啥瞅,还不赶紧往上挤呀?
他不仅喊我往上挤,还用肩膀顶着我的后背,同时对前边的人喊:我来喊个口号,大家一起往里挤啊!来,一二三——上;一二三——上!
我感觉我只是踏上了第一块台阶的踏板,火车就一声鸣笛,徐徐启动。好在列车员扶着两边的把手,用身体挡在我外边,过了许久,车速已经很快了,列车员才进来把门关上。
车上的秩序也很糟糕,有找人的,有找行李的,有找鞋的。我的两个行李被夹在人群中,看也看不着,更不敢松手。
绿皮车内没有空调,上车的时候早已经汗流浃背,汗珠不断从脸上滚下,特别痒,但是也腾不出手挠。
就这被架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更艰难的是,过一阵子列车售货员推着小车来了,嘴里高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还有横批:腿让一让。
“姜还是老的辣”,我妈利用这机会,跟紧了小推车,我跟在我妈后边,就这样总算挤到了车厢中,在过道中找了个地方能把行李放下了。
那时候绿皮车非常慢,而且逢站必停。到郑州一百多公里的路程,竟然要三个小时。幸好大学开学的兴奋,抵消了这种噩梦般的体验。
在郑州转车还比较幸运,我有座位,靠窗且面向车尾的位置。只不过我妈跟我另一个在郑州上学的女同学,把我送上车就打道回府了。
600多公里的路程,火车要开11个小时,从前一天晚上的九点,到第二天的八点才到站。车次是2194次。
2194次也是最破的那种绿皮车,车况不是很好,不但没有空调,不少摇头的风扇也是坏的。
车厢里味道很丰富,汗臭味儿、脚臭味儿、方便面味儿,而且烟熏火燎的,不少人吸烟,感觉勾点芡粉就能做成烤臭豆腐。
但是那一次还是挺愉快的,因为对面是个女生,似乎也是开学报到,行李很多。只可惜他父亲一直警惕地看着我,我也不敢搭讪。
但是机会还是来了,因为到了深夜,温度降下来了,加上车速提起来了,风非常大,刚好吹到女生头上。
她父亲就想把车窗给关上,然而这车窗真给力,尝试了很多次,留有十几厘米的缝隙死活关不上。
我的机会就来了。
我从包里拿出几块砖头大小的书——《现代汉语词典》《英汉双语大辞典》等,卡在窗口,然后就把问题解决了,稍微留了一点缝隙,还能透气。
之后,她父亲的目光才不那么凶恶了,有了些许赞赏的眼神儿。后来就聊开了,问彼此是哪儿的,考了多少分,在哪个学校上学。一聊到这个话题,就是我的高光时刻了,我尽可能像相亲一样趁机表现自己。
只可惜了,当时没有电话,也没有QQ,更没有微信,下车之后就失联了。后来我还专门去了一下在合肥各高校的老乡总会,也没找到她。(我对蛋嫂发誓,的确失联了。)
我觉得旅途很辛苦,跟全国各地的同学们比还算好的。春节有新疆的同学不回家,因为回一趟家单程要七天,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再倒汽车,最后还得雇个小毛驴。
合肥这个地方,在以前交通特别蔽塞,被誉为铁路线上的盲肠。完美躲开了京九线和京广线。乘车外出,必须先向北,要么绕道蚌埠,要么绕道阜阳。
四川和重庆的同学回家,要绕大半个中国,先往北,上了陇海线再向西,最后沿着宝成线入蜀,之后再走成渝线到重庆,没有三天到不了家。
虽然离南京直线距离只有150公里,但坐火车却需要五六个小时,因为要先北上,到达蚌埠之后转京沪线。
但是大家还是钟情于绿皮车,因为太便宜了。从合肥到郑州虽然要坐一夜火车,但是绿皮硬座车只要41元,学生票半价只要21.5元,到家只需要26.5元,不够在市内打一次车。
不过坐火车也曾坐出过内伤,那是在2006年的春节前,春运拥挤这事儿就不说了,问题是赶上了大堵车。
这时已经适应了春运的拥挤,春运没买到坐票也见怪不怪,能有站票已经很不容易了。反正就一夜,第二天中午就到家了。
很多农民工人家更有经验,也不太在意形象,所以一上车就自觉裹上被子钻到了座位底下当卧铺使。我拉不下脸,也仗着年轻,打算站着硬扛。
不过,车越往北走越慢,到了天亮还没上陇海线。
然后车辆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窗外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又冷、又饿、又疲倦,不满的情绪在车上蔓延,时不时有广播和列车员对旅客进行安抚。
就这样从上午等到了中午,从中午又等到了晚上。更糟糕的是,火车上的储备用光了,热水没有了,以前最讨厌的售货车也不来了(卖光了),大家自己的储备也枯竭了。
就这样挨到了第三天早上,不满的情绪,朝恐怖的方向发展,有人甚至要跳窗出去,列车员也很无奈。
这时救星来了,附近有商业头脑的村民发现了商机,他们提着热腾腾的馒头来了,十块钱一个,问题是大家一抢而空,抢空了只能等抢第二篮。
就这样,一直到了下午,火车才徐徐开动,到了傍晚才到郑州。本来9个多小时路程,硬生生走了44个小时。
这次难忘的旅程,一方面是因为下雪,另一方面是因为中国铁路改革的阵痛。因为这一场大雪,光郑州站就滞留了6万人旅客。
2005年3月18日,铁路大改革突然拉开帷幕,全国41个铁路分局被撤销,成立了18个铁路局,郑州铁路局遭到无预警重创,被突然一分为三。
为啥说遭到重创呢?因为之前的郑州铁路局太辉煌了,不仅管理着河南省所有的铁路,还包括湖北全境、陕西全境,甚至山东、甘肃、山西、四川等省份的部分铁路。
拆分前的运营总里程高达7900公里,控制了中国大部分交通命脉,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中国铁路心脏。
而分拆后的郑州铁路局,河南省都管不全了,南部五市的线路和车站,包括煤炭城市平顶山、民工输出地漯河信阳,都归了新成立的武汉局,而西部的运煤通道则归了西安局。
为啥说是无预警重创,因为分拆方案连副部长提前都不知道。这位副部长于改革前三天到郑州传达,并且是到了之后才被电话告知的改革方案。
这对郑州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郑州以前叫郑县,位于京广线和陇海线的交汇处,是全国铁路网的正中心,因为地理位置重要,新中国成立后省会从开封挪到了郑州。
这时的武汉和郑州,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武汉敲锣打鼓,省长高高兴兴出席了新武汉局的挂牌仪式,而郑州这边从政府到民间,都非常失落,副部长求见省长则遭到了拒绝。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铁道部部长刘志军,是湖北鄂州人,曾在郑州铁路局任副局长,民间传说跟郑州局之间有一些私人恩怨。
作为一个河南人,郑州铁路局受到重创心里是非常难过的。应不应该改革?难过归难过,我认为应该改革,以前郑州铁路局管辖范围的确太大,管理的确存在问题。
比如以前传说郑州有三乱——XX、XX、火车站。火车站附近是真乱,我在郑州火车站门口的确被讹过(不知道这个应该归地方管还是归铁路)。
当时我坐在火车站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小伙子过来了,往你鞋上抹鞋油,然后顺便用刷子糊弄一下,就要你20块钱。
在火车站旁边,就有很多单间门面,挂着小粉灯,小姐姐穿着简单的衣服坐在门口。
不经意往里一看,小姐姐就会热情地给你打招呼,问要不要过来服务一下。我也不懂什么意思,就问多少钱?她说快餐100。
我没好意思直接拒绝,想了另一种办法拒绝她。我说20行不?问题来了,她竟然没拒绝,说:行,进来吧。吓得我赶紧狼狈逃窜。
郑州铁路局由于地位太高,有时候也不把地方政府放眼里。据说当年的郑州铁路局、黄河水利委员会、省政府各管四分之一个郑州,剩下四分之一才归市政府管。
这一改革不要紧,让郑州铁路局跟河南省政府的关系密切了起来。2005年9月,省长亲自到北京找铁道部,帮郑州铁路局说情,签订了《会谈纪要》,要确保郑州铁路枢纽地位。
但是,这次改革的确下手太狠了,有点矫枉过正,把挣钱的部分全划出去了,把亏损留给了郑州局,以前管8000公里,现在只能管2000公里。
而这次大堵车,虽然是下大雪是主因,跟改革也有很大关系。改革时承诺的福利待遇,没有得到落实,职工积极性受到影响。由于管辖范围太小,与周边局协调出现很大阻力。
这次铁路大瘫痪,北堵到北京,南堵到广州,东堵到上海,铁道部不得不派副部长紧急赶往郑州做工作,侧面证明了郑州在铁路网中的枢纽作用。
客观的说,这次改革,对郑州铁路局的确不公,但是从全国大局来看,刘部长还是挺有魄力的,打碎了旧有的坛坛罐罐,让中国铁路开始了飞跃性的发展。
刘部长最大的贡献,就是通过二桃杀三士的操作,让中国拥有了自主知识产权的高铁技术,并且给中国搭建了高速铁路网的骨架。
不得不佩服刘部长的魄力,世界高铁运营速度记录——486.1公里,就是在京沪线上创造的,当时刘志军就在驾驶室。
高铁不仅极大提高了人们的效率,提高了出行的舒适度,拉动了消费,也改变了人们的时空观念,影响了产业布局。我一个同学家在合肥,人却在杭州工作。还有个跑友,家在合肥定居,人在南京上班。
危机危机,危险中孕育着机遇。郑州铁路局虽然惨遭重创,但是也激发出巨大的危机意识,开始主动出击。
河南省政府和郑州铁路局一起,紧密配合铁道部(现在的铁总),积极参与国家铁路网规划,积极融入到中国高铁建设的大潮中,制定了米字型高铁的规划,出现了五条高铁同建的盛景。
在这样的努力下,郑州将成为中国“高铁心脏”,与北京、太原、西安、重庆、武汉、合肥、济南的联系加强,形成一个庞大的中部交通网,目前河南省高铁总里程跃居中国第一。
未来的郑州,不仅会成为中部地区重要的消费市场,也将成为一个中部地区人口、货物集散的重要节点,郑州交通枢纽的地位,将得到进一步的巩固。
现在的米字型,也不是郑州特有的,合肥也米了,武汉也米了,重庆也米了,西安也米了,加上远期规划还包括北京、天津、济南、杭州……中国高铁进入撒米阶段。
现在中国的高铁,已经成了中国创造的一张靓丽的名片,已经成为一带一路重要的输出产品,被誉为“新四大发明”之一。
截止 2019年底,全国铁路营业里程达到 13.9 万公里,其中高铁达3.5 万公里,占全球比重超过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