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平说：周小平：再见，库兹涅佐夫同志。|2019-12-17-汉风1918-汉唐归来-惟有中华

一：命运与哀伤

偶然打开新闻网站，却意外看到了库兹涅佐夫号航母遭遇火灾而再次受损的消息，而这已经是库兹涅佐夫这几年来一连串不幸中较为严重的一次了。去年库兹涅佐夫就在维修时被倒塌的吊车给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船体52处受损。

再早一些的时候，库兹涅佐夫登上中国热搜的原因是它在海上航行时，突然冒出了浓浓的黑烟，这说明这艘航母的“心脏”，发动机已经出现了某些系统性的问题。库兹涅佐夫号就像一个垂垂迟暮的老人，在一连串的病痛折磨中，迟缓地走向那命运的终点。回眸此生，它虽命途多舛，但也曾经胸怀星辰大海的梦想。直到，它失去了那颗曾经在夜空中闪耀的红星。

库兹涅佐夫是苏联和俄罗斯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级航母，也是世界上第一艘同时拥有斜直两段飞行甲板和滑跃式飞行甲板的海上霸主，库兹涅佐夫号航母自身防御火力超过了美国尼米兹级航母。它于1982年4月1日在苏联尼古拉耶夫造船厂开工建造，1985年12月4日下水。它的下水，在整个苏联都掀起了一阵“航母style”。由于时局不稳，一直到六年后的1991年1月21日，才进入正式服役程序。当时谁也不知道的是，在短短十一月之后，创造了它的祖国苏联，就将不复存在。

1991年底，苏联突然解体。克里姆林宫的窗前，一位白发苍苍的将军看着窗外躁动的人群举枪自尽，从高高的落地玻璃前摔下，像一只被猎人击中心脏的苍鹰。当时装备尚未完全列装的库兹涅佐夫号正在黑海附近训练，乌克兰军方下令其立刻返回黑海。作为俄罗斯西进的唯一出海口，作为曾经集中过全苏联最优秀人才和设备资源的黑海造船厂，库兹涅佐夫号似乎只有立刻返回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然而当时的库兹涅佐夫号却在接到噩耗和乌克兰军方命令之后一秒也没有犹豫地连夜奔向俄罗斯所控制的北方舰队基地。由于事发突然，整舰仅携有不足30%的船员，甲板上更是空空如也，连一艘舰载机都没有装备。

哀伤的库兹涅佐夫号迈着跌跌撞撞的步伐奔向俄罗斯，一路上鸣笛不断，凄厉而果决。而在它的身后，还有正在黑海造船厂船坞里孕育着的同胞弟弟：“瓦良格号”。库兹涅佐夫已经是出海的雏鹰，但瓦良格只能在母体里朽烂，因为那个可以将它孕育完成的伟大国家，已经不复存在。

两年后，叶利钦政府接受了美国单方面的裁军政策勒令，当时义无反顾回到俄罗斯的库兹涅佐夫号将士惨遭裁员，许多优秀的舰载机飞行员和航母技术人才被强行辞职或者勒令退役，飞行联队解散，这艘钢铁巨舰就这样孤零零地停靠在北方舰队基地内，被拆得只剩下了一幅金属躯壳。

二：苦难与光荣

库兹涅佐夫虽然命运多舛，但它却是踏着极其光荣的历史浪潮来到这个人世间。1941年6月22日，德国纳粹发动闪电战入侵苏联。仅仅一个半月之后就占领了斯摩棱斯克，两个月后又攻占了明斯克和基辅。9月底，纳粹集中兵力向莫斯科发动总攻。

纳粹利用欧洲率先发展起来的工业化优势，搭配资本的力量将效能和产能发挥到了极致。报纸和广播用于煽动和洗脑，将人洗成纳粹恶魔。工厂和机械生产线全部战争堡垒化，用流水线的方式生产战争机器。而彼时苏联的工业化还远远没有跟上节奏，并且苏联也没有善于洗脑、煽动以及压迫底层老百姓的资本财阀。所有人都在掰着指头计算苏联彻底灭亡的时间，能拯救苏联的，唯有英雄。

在莫斯科郊外，17岁的小姑娘在被德军绞死前撕心裂肺地高喊：“战斗啊同胞们，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的。” 她之所以被俘遇害，是因为武器弹药的严重匮乏。被纳粹抓到时，她身上的武器仅仅是几个简陋的燃烧弹。

在夜色浓郁的夜空，那些驾驶着残破战机的苏联女孩们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和敌人搏杀。她们驾驶的飞机十分低劣，大多数都是用农机厂播撒农药的飞机改装而成。每一次起飞都是冒险，每一次的回归都是奇迹。这些被称为“暗夜女巫”的俄罗斯姑娘，有一半都未能活着回来，全部战死沙场。

为了抵御纳粹德军，莫斯科几乎是全民皆兵，所有人都在参与构筑工事，以期阻挡德军前进的步伐。在莫斯科冬夜的严寒袭击下，没有一个工事延期完成，妇女、老人甚至是儿童都自觉自愿地加入到了这场战争当中。——我们没有退路，我们的身后就是莫斯科。

在列宁格勒保卫战期间，苏联为了鼓舞士气，毅然决定在被德军围困和轰炸了长达900多天的列宁格勒进行一场交响乐演出，而曲目的作者叫做肖斯塔科维奇，他的家乡就是列宁格勒，而《列宁格勒》交响曲就是身为消防员的他，在目睹了一百多万人遭遇德军轰炸和袭杀的惨状之后所谱写的。为了演出顺利完成，苏联红军在演出前对德军阵地进行了饱和式的打击和轰炸，用这种粗狂的方式创造出了短暂的宁静。随着交响乐的响起，士兵和老百姓纷纷走出掩体，在满是残垣断壁的城市里傲然而安静地聆听。

英雄的呐喊、暗夜的突袭、全民皆兵的莫斯科、战地响起的交响曲，再加上伟大领袖的果断决策和俄苏联红军的无畏反击，终于成了纳粹德军的噩梦。尽管刷着红星的坦克十分粗糙简陋，因为生产这种坦克的工厂可能几个月前还在制造农用拖拉机。但是，苏联人用悍不畏死的意志和精神汇聚成了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将装备优良的纳粹德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资本压榨和洗脑形成黑色巨浪，被红星闪耀的英雄主义洪流迎头痛击，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庞大和残酷的正邪战场，但幸好，红星战胜了黑浪。莫斯科保卫战的胜利，打破了德军纳粹天下无敌的神话，为斯大林格勒战役即二战转折奠定了基础。并且此战还极大地提升了苏联在军事、政治方面的国际地位，更促进了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形成。

然而有一组数据却深深地刺痛了苏联人民。在保卫莫斯科战役中，尽管德军是长途奔袭的一方，但苏联却付出了伤亡和被俘70多万人的惨重代价。而德军虽然最后一败涂地，但战损人员却只有30万人。苏联付出的人命代价，比德军多了一倍不止。

缺乏国之重器，成为了每一个苏联人的心头之痛。必须加快工业化进程，必须打造出国之重器，让每一个苏联人民的子孙后代，不再用自己的血肉去和敌人的钢铁洪流硬拼，成了每一个苏联人的梦想。苏联人民想要拥有比德军更先进的坦克，想要拥有比德军更强大的飞机，想要拥有比德军更威猛的火炮，苏联人民想要实现的梦想太多太多……而这些梦想的终点之一，就是拥有比德军更强悍的海上钢铁巨舰。

陆地是防守，海洋才是进攻。他们的梦想，也曾经是星辰大海。

三：日落共青城

库兹涅佐号航母是在前苏联黑海造船厂完成，但是船厂的厂长很清楚，真正制造这艘钢铁巨舰的人绝不仅仅是乌克兰的船厂和技术人员，而是全苏联人民，尤其是那些将热血泼洒在冰冷西伯利亚平原上的苏联青年。

在苏联解体后，曾经有人希望黑海造船厂厂长马卡诺夫带队继续将“瓦良格”号航母建造完工，为此他们愿意支付剩下所需的钱款，甚至再多支付一些也没关系。然而马卡诺夫告诉他们说：“这艘航母再也无法完工了，因为建造它不仅仅需要黑海船厂，建造它需要横跨上百个工业门类，涉及八千多个专业领域及配套工厂，需要20万以上的产业技术人才，以及能将这些惊人财力、资源有效调配和整合起来的超级力量。而拥有这种力量的苏联已经解体了，所以这艘航母永远不可能再完工。”

是全苏联创造了库兹涅佐号，而不是黑海造船厂。

涉及八千个专业领域的配套工厂和20万以上的技术人才铺设在荒漠或莫斯科的市中心办公楼毫无意义，只有将这些全部铺设到资源丰富的地方才有意义。人类不生产资源，人类只不过是资源的搬运工。在俄罗斯的远东地区，在广袤的西伯利亚平原，就拥有储量丰富到令人眼红的资源。从放射矿到金属矿，从木材到煤炭，从油层到天然气，几乎应有尽有。

为了吸引最优秀的人才前往西伯利亚，苏联时期以重点工程项目配套优惠政策进行吸引。贝阿铁路建设为中心组织、乌拉尔—库兹涅茨克煤炭冶金城、安加拉—叶尼塞河水利资源、木材加工、有色金属、化学合成基地。到了1942年时，从西伯利亚产出的钢材就已经占到了全苏联的1/4，生铁已占1/3，煤炭占一半。而到了20世纪50年代以后，西伯利亚不仅已经发展成为苏联工业的重要基地，更成为各种高科技研究和产业的重要基地。——后来有幸组成库兹涅佐号的许多部件源头，都来自这些分布在西伯利亚广袤冰地上的工业巨城。而联系这些资源的纽带，就是西伯利亚铁路。

西伯利亚交通枢纽是苏联斯大林发起的工业大跃进果实，他用尽一切办法将整个苏联最优秀的劳动力群体发动起来，让他们不再畏惧西伯利亚的严寒，一镐一锄地堆砌基础设施建设，这些苏联年轻人不仅在西伯利亚修筑了公路、升级了铁路、而且还修起了星罗棋布的城市和工厂。无数苏联人青春奋斗的激情和热血，让这片常年冰封的土地上点亮了无数闪耀的红星。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奋斗，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劳动成果最终将汇聚成海，打造出一个强大而光荣的苏联。让莫斯科从此不再被人兵临城下，让列宁格勒从此不再被人狂轰滥炸。

然而，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虽然这世间所有不能将你击垮的东西，最终都将成为你成功的垫脚石。但是这世间总有人，会被击倒。

如果忘记了初心，人们内心中被点燃的激情和烈焰会很容易被西伯利亚无情的冰雪吹熄。如果忘记了使命，人们心中的家国情怀就很容易被眼前的短暂利益所代替。最终，满盘皆输。

在苏联成立的前30年，高效集中且廉洁的制度使得它成为了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国家之一。苏联不仅率先实行了8小时工作制，实行男女平等，制定了最早的福利制度。而当时美国正在大萧条，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据不完全统计，在1929-1933年间共有40万美国人申请移民苏联。“宁愿去苏联刷盘子，也不留在美国高校搞教育”——这不是段子，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联在人们眼中的印象越来越恶劣。这种整体的人设崩塌甚至连民族英雄的光辉也抵挡不了分毫。

女英雄卓雅被污蔑成了小偷和妓女，苏联的领导人被嘲笑成了傻子和毒裁者，社会上充斥着各种对自身制度、道路以及社会的负面评价和段子。虽然这些段子很多都是美国中情局精心炮制和故意传播的，但这些段子能在苏联广为流传则是因为它的确深入人心。

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一名特工在某特供超市买了5罐鲱鱼罐头。结果，他打开罐头的时候却发现，罐头里面装的不是十来块钱的鲱鱼，而是一小勺就得几百块的昂贵的鱼子酱。深感奇怪的他赶快买了好几箱一一查看，结果全部都是鱼子酱。这么贵的东西，不可能被错装。仔细调查之后特工发现，这些伪装成鲱鱼罐头的鱼子酱罐头其实是苏联官员的贪污手段。

当时，苏联有专门针对官员的特供商店，专营销售鱼子酱。而一些想要卖鱼子酱赚钱的官员就私下搞了个罐头工厂，把特供商店的专营鱼子酱装进鲱鱼罐头，然后按廉价罐头的价格逃税。等罐头出口到了国外后，他们再把“鱼子酱”的标签给换回来，从而赚取其中惊人的差价。当贪官们利用这些手段贪婪牟利的时候，苏联老百姓们却只能拿着钱，对着超市越来越空荡荡的货架感叹、哀伤和发愁。在这种时候，有谁还会愿意继续趴在冰冷的西伯利亚受罪？

人们不怕付出，就怕不值。如果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能够拥有更为强盛的明天，那么再苦再累人们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苏联人民一再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可是，当他们看到自己的辛苦和努力却变成了少数人的奢靡狂欢和中饱私囊时，人们的愤怒和抱怨就会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

特供商店的存在一开始是没有问题的，它是斯大林为了照顾当年那些功勋战士和烈士亲属而专门设立的，由于常年的战争，有很多为国奉献过的人身体都留下了很严重的伤病，为了保证他们的营养，斯大林特别批示开办了这些特供商店。当时的特供食品也很普通，无非是面包的黄油多一点，偶尔供应点火腿和牛奶。然而到了勃列日涅夫时代，这些特供商店已经完全变质，变成了权力腐败和寻租的专用通道，里面甚至堆满了来自西方世界的奢侈品。

西伯利亚的城市人烟渐渐稀少，那些鼓舞斗志的歌曲不再有人唱起。街头巷尾响起了来自西方的摇滚和靡靡之音，儿童玩具店里也堆满了唐老鸭和米老鼠。来自欧洲的奢侈品牌高跟鞋和昂贵金表，更是成为了所谓上流社会的标配之一。曾经热闹非凡的共青城，如今空荡荡的街道上只留下了觅食野熊在游荡。

当先烈们用鲜血很奋斗换来的特供商店变成了贪腐寻租的专用通道时，苏联英雄的光辉形象也必然会荡然无存。与其说卓雅和斯大林是美国中情局段子手们抹黑的，倒不如说是苏联继任者们自己抹黑的。中情局的段子手们，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

随着苏联解体的临近，昔日热火朝天的西伯利亚再次冷清了下来，年轻人们开始回到莫斯科和基辅街头发泄自己的不满。当一个国家的英雄主义和家国情怀彻底不再有人相信时，敌对势力的煽动和洗脑就因此有了见缝插针的操作空间。那些曾经将这种黑暗抵挡在莫斯科之外的闪闪红星悄无声息地熄灭，然后整个国家，轰然崩塌。

当一个国家死去，他的一切都会被遗忘。二战时期的美国只不过是允许中国雇佣过自己航空雇佣兵，并且这些雇佣兵还走私贩毒并且袭杀过中国军民，但很多年后依然有专门纪念这些美国雇佣兵的博物馆拔地而起、人潮涌动。不会有人记得苏联，尽管苏联航空大队曾经给予中国军民的帮助远远大于美国雇佣兵。据官方战史资料记载，仅1937年到1939年期间，苏联一共有700多名志愿队员直接参加了保卫南京、武汉、南昌、四川省成都、重庆、兰州等地的25次战役，出动飞机千余架次，击落日机数百架，炸沉日军各类船舰70余艘。这一数字，远远超过美国航空雇佣兵。但是，现在并没有人纪念他们。

苏联解体后，货币贬值了6600倍，人均寿命一度跌破60岁，库兹涅佐夫号航母像一个孤魂野鬼般地游荡了多年之后，终于装备上了舰载机执行一些远洋任务。2016年11月15日上午，一艘俄罗斯舰载机苏-33从库兹涅佐夫号上起飞，对叙境内美国出资扶植的极端组织目标实施大规模火力打击。两个月内，海军航空兵飞行员完成了420次战斗飞行，共摧毁了恐怖分子在叙利亚的1200多个据点，令美国愤怒不已。然而如此高强度的运转之后，需要极高水平的保养维护，可惜现有的俄工业体系已经不足以支撑。

从那之后，库兹涅佐夫号就一直在故障不断、维修不断。明眼人都看得出，它能支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老兵不死，唯有凋零。

四：喀秋莎

2019年的某一天，有网友在北京一家乌克兰餐厅的地下室用餐，用餐期间有一名白发苍苍的乌克兰老人正在卖力地为食客歌唱。虽然只是一家小小的餐厅，但是音乐功底很强的网友却听出了门道，他知道这个人的演唱水平非同凡响。果然，仔细寻找一番之后他在餐厅的墙壁上看到了关于歌手的简介。

年轻时候的他，曾经是苏联的功勋歌手。他曾经站在世界上最为伟大和光荣的舞台上为世界上最为勇敢的人们歌唱，他的祖国曾经无比强大给予了他无上的荣耀和施展自身才华的舞台。然而如今，他只能在一家小小的餐厅里谋生。

而他其实还算好的了。作者柳云生在乌克兰的采访稿里更是记录了另外一件事，一名无法再返回红场的苏联功勋女飞行员外孙女，尽管取得了两个硕士学位，但最后仍不得不沦落到风月场所卖肉为生。乌克兰，曾经能够生产全世界最为强大的战舰和汽车，后来却被讥讽为“欧洲人的妓院”，如今更是被贬称为“欧洲人的子宫”。

2019年，中国的高铁复兴号运营时速已经突破了350公里，据说湖南人民马上就要喜提国产航母002。但如今，俄罗斯西伯利亚铁路的全程需要至少四十天的时间才能将货物运送到目的地，平均每小时运营速度不足10公里，并且这个速度还在持续降低中。而命运多舛的库兹涅佐夫号则在一场又一场的重大故障和事故中，缓缓走向最终的结局。

哦对了，还记得当年它连夜逃离黑海时那艘还孕育在船坞里的同胞弟弟“瓦良格”号吗？幸运的是，它并没有胎死腹中，而是脱胎换骨，焕发新生。在东方船坞里被重新建造完成的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辽宁号。我想如果辽宁号能说话，它应该会叫库兹涅佐夫号一声同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