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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云飞:“二人转”结束了?“长普京时代”要来了 | 2020-01-21

二人转的终结,长普京时代的来临

2020115日,在延迟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后(往年的惯例是年末十二月份发表)普京发表了国情咨文,有鉴于低迷的国内经济问题,俄国国内外都对此事的期待不高。没想到一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克宫,这次首先给是各国的新闻媒体与政论人士,其次是相当大数量的俄罗斯民众都送上了一份迟来的新年礼物:梅德韦杰夫总理宣布内阁集体辞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传言猜测纷纷而至,各种说法都有,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这个事情吧,乍一看很突然,毕竟梅普唱二人转搭档多年,很多人认为他们俩会一直唱到地老天荒。这两年俄罗斯国内反对梅德韦杰夫的呼声很高,各种体制内和街头的在野党都各种串联运动游行抗议,因为大家都知道撼动普京的地位是不可能的,所有矛头都直指梅德韦杰夫。为此普京不惜搭上自己的威望,也要力挺老伙计,甚至导致自己的支持率也大幅度下跌。当这些浪潮被用尽各种方法打压下去,日渐平息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惊喜”。

1月1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左)在莫斯科与总理梅德韦杰夫交谈。新华社 图

这里有必要对俄罗斯的政治生态有个简单介绍,以便理解。有个说法被称为“奥林匹斯山诸神模式”,也有另外一个称呼是“克里姆林宫塔林模式”。对中国人来说,可能更好理解的说法是“山头主义”。各个不同的政治派系依据理念和集团成员构成的不同,分别占据整个政治生态圈里面的不同位置。这种生态造成的结果就是,整个政府内部,都是来自不同山头的代表组成,互相之间沟通很差,虽然不至于到达二战期间日本海陆军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但也是恨不得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为了避免更大的矛盾,每个山头负责一个领域,其他的不要随便插手。

 

二人关系本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融洽

 

梅德韦杰夫代表的也是一个重要的派系,自由主义派。很多人听了可能一愣,觉得俄罗斯政坛上还有自由主义的生存空间吗?答案是有的,不但有而且还很大。不过梅德韦杰夫代表的自由市场派,他们这批人主要是负责经济领域的,政治与宣传领域他们插不上手,同样主管政治和宣传的也对经济领域插不上手。

这就造成了俄罗斯一个独特的政治现象,一方面官方媒体把自由主义骂的狗血淋头,另一方面在经济领域出台的全都是自由经济主义原教旨份子们制定的政策。这种巨大的裂痕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解释当前俄罗斯经济困境的原因。

梅的派系在俄罗斯也被称为金融经济团组,一般的认为是由财政部,经济发展部,央行和梅本人构成的四架马车,以及和他们关系密切的数家大型国企。事实上,这一派系早在2014年就和其他多个派系因为克里米亚入俄一事产生激烈矛盾。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以俄罗斯政治体系是模块运作的形式,克里米亚入俄的支持者和操作者是另有其人,之后更是引发东乌克兰战争导致俄罗斯被经济制裁。

经济制裁对俄罗斯的经济影响颇大,虽然最初最为担心的引发物价通胀一事被压制住,没有短期内腾涨,而是被分散到四五年的时间缓慢释放,但是由此产生的经济后果也主要由2014年之前普京政权体系下形成的城市中产阶级所承受,另外和西方联系紧密的诸多寡头们也损失颇大。

1月15日,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宣布俄政府全体辞职

对梅派系来说这事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无妄之灾,因为他们推行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非常需要与欧美国家保持联系,需要那边的金融与技术的输入来维持经济增长。但是被制裁后这一切大多被掐断了,让已经习惯这种经济关系的梅派系简直无所适从,而随之而来的解决经济困难的重任却扣在了他们的头上,典型的“吃糖你去,背锅我来”悲催局面。由此产生的争吵在俄罗斯内部早就不是秘密,梅德韦杰夫曾经公开宣称:“所有人都要明白,我们今天面临的困难,就是对克里米亚入俄支付的代价”,这让主持克里米亚入俄一事的派系暴跳如雷。也不仅仅是口头说说而已,很大程度上,梅派系说服了普京放弃对后者的支持,将对东乌克兰的策略转为长期冷冻冲突,而不是锐意进取建立庞大的傀儡政权区或是直接收纳至俄罗斯领土内。

反对梅的派系,在体制内也有很多团体,如果以2014年乌克兰危机为起点进行考察的话,可以简单的称为“国家主义”派系(当然内部非常复杂,这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这一派系对内政外交都是有与现政府不同的路线和主张,对外有恢复苏联/沙俄领土的野望,对内则更加强调政府直接调控与加大对底层民众的补贴等等。由于克里米亚入俄一事带来了巨大的国内声望,诸多参与者和第一线执行者都获得了极高的政治声望,并且非常积极的要把这些虚的政治声望转化为实际的政治地位。很多在野派系和非体制内派系参与了这一进程,这对普京体制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2014年3月20日,亲俄士兵进入克里米亚的Pelevalne营地。这一年,俄罗斯遭受了西方各国严厉的经济制裁(@法新

 

2014年普京放弃支持激进的国家主义派系,进而对其多有打压之举,现在看起来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虽然梅派系都是一些教条的自由主义份子,但是在国内施政上最少不会添太多的乱子。而新的派系如果开始主政,能否如他们自己说的那样落实自己的许诺,也是一个颇大的问号,如果变成了一种教条代替另外一种教条,那么潜在的风险就太大了。

正是在这种冲突的背景之下,普京勉为其难的在2017年决定再次参选总统,而不是退休随自己的心意去做个可以说走就走的旅行家,作为交换的条件,与普京同时代支持他上位的各路诸侯们则纷纷退休。事实上,普京在俄罗斯国内的政治地位,也是一个逐渐上升的过程,从最初只是大家推出来的“管事人”,逐渐成为“主事人”,然后升为“盟主”,要一直到了2018年才彻底的完成大权在握可以随意进行人事安排的“沙皇”。那段时间之后经常可以看到普京大手笔的解除地方州长们,将军们的职务,这不是俄罗斯政坛不稳定的表现,而恰好是代表了普京地位的空前巩固。

2018年就任总统后,普京继续任命梅德韦杰夫为总理,并且留任他的整个团队,在当时的俄国国内引起了颇多怨言,一方面持续的经济不振让很多人感到不满,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很多在乌克兰事件当中的“功臣们”都自认应该上位了,结果还是没有新意的老一套。

2016年12月3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致新年贺词

 

不过那时也就有人预测过:新的政府班子任期不会超过2-3年,他们的任务就是把一切得罪人不讨好的政策都快马加鞭的通过了,然后顶着骂名和仇恨下台,甚至有了“神风特攻队政府”之称,那之后再把位置让给普京挑选的真正继承人。

现在看起来,这个预测一半对了,另一半还没有落定。2018年梅德韦杰夫再次组阁之后,确实推动了一系列不受欢迎的改革措施,比如导致普京支持率减半的退休金改革计划。但是说起来,2018年的梅政府,也是自由市场经济派空前强大的时代,包括财长被任命为第一副总理。用普京的话说就是给予其全面的支持,但是也不能为完不成工作目标找借口。事实上,梅政府这一届最大的“功绩”,是一举废除了从苏联时代遗留至今的2万多条国家标准和法律法规,可以视为政府对官僚系统的斗争当中的巨大胜利,当然这事引发的社会关注度不大,主要是政权内部造成了极大的风波。但是即使如此,两年多下来俄罗斯经济并没有预期的起色,当然不是说没有好转,只不过很多细节的转变无法带来立竿见影的正面效果,所以导致民间怨声载道。

2008年11月15日,时任俄罗斯总统的梅德韦杰夫参加在华盛顿举办的世界金融论坛,和小布什合影(@BBC)

2019年全年,俄罗斯主要的政治议题就是“倒梅”,从政府内部暗流不断到街头运动,但是这些活动基本上都在普京的支持下被扑灭了,当人们都以为梅普继续唱二人转唱上500年的时候,普京却突然安排梅德韦杰夫辞职了。换句话说,这并非是内忧外患压力下的决定,而是政治操盘手优雅从容的走了一步蓄谋已久的好棋。那么问题来了,这步好棋剑指何方,目的又是什么呢?

 

新总理提名人何许人也?

俄罗斯这些年,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另外一个就是普京的继承人问题。某种程度上来说,后者对俄罗斯的重要性其实还大于经济问题,所以很多人对经济前景失望之余,也就期盼普京尽早选个继承人保证权力的平稳过渡。所以政府总辞职的消息传来,很多人的反应是莫非期盼已久的继承人人选终于出来了?但是新总理提名人出来后又是碎了一地的眼镜片,这人谁啊?看起来不像继承人啊。

米苏斯金·米哈伊尔·弗拉基米尔维奇,无党派出身的联邦税务总局局长。他是谁,他在这个重要的转折点出现在俄罗斯总理的职务上,将承担哪些被托付的重任?他能否担负起振兴俄罗斯经济的重任?本来想写我先去补觉且听下回分解,但是考虑到编辑们会被愤怒的读者们找上门,所以还是一鼓作气写完这个人的简介和未来发展的预判吧。

俄罗斯经济面临的问题,除了其指导理论与实践当中的巨大落差外,还有就是非常缺乏现代化企业管理人才以及与之不配套的政府官僚系统。当然这个问题是历史性的,具体成因很复杂,不是一篇短文能够说清楚,也没有简单快速可以解决的办法。

 

俄罗斯总统普京提名现任联邦税务局局长米哈伊尔·米舒斯京(Mikhail Mishustin)担任新一届政府总理(@EPA)

 

从沙俄末期到整个苏联时代,一直面临类似的问题:缺乏主持具体经济项目的干部和信息上传下达不畅通。为了解决这一痼疾,从19世纪末开始俄国就有很多学者和科学家研究“控制论”的相关问题,控制论本身很复杂,他的简化版就是日后美国提出并且实施的信息高速公路计划,也就是现在人们所熟知的互联网。这一研究和相关的实践活动也贯穿了整个苏联的历史,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学者认为,苏联的解体和其没有完成铺遍全国企业的互联网有直接关系。这一论断不能说完全正确,但是也确实揭示了很多的问题。比如从沙俄到苏联时代一直让政府首脑头疼欲裂的铁路运输问题,在进入21世纪后,在个人能力与道德操守评价都不高的雅库宁主管俄铁的时代,得到了根本性的解决,原因无他,就是大量计算机的应用解决了很多相关问题。

事实上,普京政权一贯将电子化办公和大数据采集视为未来发展的不二选择方向,所谓“数字政府”这一概念和实践被广为推广。

在这一领域也取得了颇多的成果,除了大量需要去政府部门办理的各种业务与手续都陆续加入统一的“国家服务”网站以及APP内,很多过去要纸质证书的文件也纷纷电子化,乃至到了让人觉得走火入魔的地步,比如取消纸质房地产证书,一律只保留电子档案在网上查询,说实话有时觉得没有纸质房产证睡觉都不踏实,怕哪天醒来政府倒台了会说不清这房子是不是自己的,有段时间甚至取消了纸质公司税务登记证书,只保留了电子版,后来反对声浪过多又恢复了纸质公司登记证明。

米苏斯金正是在整个俄罗斯数字政府建设过程中的得力干将,属于无党派的技术型大拿,而且不仅仅懂技术,还懂行政管理,属于“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的这种技术性官僚。他的很多任命都是在受任前就谈好了具体要完成的工作,等达到目标后立刻离职毫不留恋,可谓“能吏”。除了建立联邦地方统一的税务数据交换中心外,米苏斯金很值得大书特书的有这么两件事情:

一:为了完成海关和税务部门数据的联网,除了技术上和基础设施方面的不懈努力之外,他还参与扳倒了一直拒抗与税务部门数据联网的海关总署署长,而这位署长一贯被认为是普京的密友,当时对俄罗斯政坛的震动很大。不仅如此,还将海关总署并入税务总局,成了下属部门。以这个方式完成了两个部门之间的数据整合,然后在此基础上推行商品的电子标签与商品全程监控制度。

普京和米舒斯京在讨论税改问题(@法新社)

前者首先在裘皮制品买卖当中推广实行取得了成效(电子标签制度指的是每一件商品,无论是本国生产还是外国进口,在完税后每个单位产品上打入具有单独编号的电子标签,这样当商品在商店内销售时,政府检查人员只要用仪器刷过立刻可以发现是否有完税记录,没有的话立刻没收),导致非法倒卖裘皮的现象为之一空,目前正在陆续将其推广到鞋帽衣袜等领域;商品全程跟踪监控制度目前主要集中在食品加工领域,主要体现为厂家不得售出其采购原材料数量的成品,比如说厂家采购了500公斤蜂蜜,最后售出的成品蜂蜜不得超过700公斤(具体数据看厂家提前申报的技术指标),用这样的方式严禁食品造假现象。这种砸了无数人饭碗的政策都能被持续推行,其人的行政才能可见一斑;
二:推动税务局远程办公,跨境检查和封闭式接待大厅。既禁止税务人员直接和企业接触,避免造成腐败的机会,只能通过邮件进行远程联络,尤其是受到检查的时候。通过大数据筛选出来可疑企业,随机指定外市税务部门通过电子账户对企业进行检查,所有内容一律以电子文档格式进行,包括解释书和证明材料。这一过程中只能给企业留下指定的公开电话中心,企业只能打电话过去通知或是查询审查进度,甚至连负责检查的人员姓名都不知道,只能报自己企业的税号来询问,如果需要实地检查经常会采取跨部门联合检查或是外地人员出差检查的做法。

实际上,过去五年来俄罗斯经济的问题,除了外部制裁和各种新政策的不适应之外。这种严厉打击盛行了三十余年的影子经济,带来的后果更加让中产阶级们感到痛苦。所以2019年俄罗斯经济调查的时候有个听起来非常搞笑的说法:“人民的工资提高了,但是收入下降了。”这种现象正是影子经济的成分被不断挤出浮现在阳光下造成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俄罗斯经济转型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

当然,仅仅依靠数字政府,是不足以振兴俄罗斯经济的。米苏斯金从自己的履历和学术立场上来看,仍旧是属于自由主义经济派系的,当然不是那种只会看外人书本的跟风极端派,而是有独立思路和实践经验的温和派。这一派系经过长久的研究和实践,发明了,准确的说是从俄国近代历史上继承了独有的一套发展模式。前面说过,控制论这一体系,在19世纪的沙俄就有不少人在研究乃至实践,因为国家还是同一个国家,那时面临的问题和现在的是一样的,能提出的解决思路也是一样的。最有意思的是,19世纪那批俄国主管经济的官僚们,也是从极端自由市场主义转化为国家控制主义的,三个甲子的轮回。

这个理论的基本思路是俄国经济不能都靠自由市场调控,那样很快就会导致贫富剧烈分化和被外资控制;但是也不能由政府直接管控,因为缺乏足够数量的合格干部,以及难以避免的贪污腐败现象。需要一个作为软垫的“中间机构”,既懂得经商和以商业原则来发展企业,又需要能够和政府部门沟通乃至执行国家战略。如此困难的任务,也能找到执行者,当然这个执行者比较让人意外就是了,这就是银行。这里有很曲折的历史轨迹,篇幅所限暂时不多写了,简单的介绍一下就是苏联的计委实际上脱胎于沙俄政府后期的财政部+彼得堡银行系统,包括最早的五年计划方案都是前者做的;现在俄罗斯的经济战略是把过去苏联计委没有做到的事情再次赋予银行系统来完成。

 

1994-2024俄罗斯GDP走势(包括预测,数据来源:IMF)

 

目前还不清楚是谁,在什么时间提出的这一方案(脑洞),但是肯定不会晚于2010年左右就有相关的学术性研究了,只不过被拖延到2014年受到西方制裁后才拿了出来应急用。谈到俄罗斯经济,是个人就能不停的扯油价油价,听了颇为头大。油价在俄罗斯经济体系当中的作用不但被夸大了,而且被绝对化了。事实上普京2000年左右上台后,俄罗斯经济得以快速发展,油价占不到主要原因,排名第一的原因其实是欧洲,尤其是德国银行大举进入俄罗斯市场带来的繁荣。而这些银行带来的不仅仅是流动性(当然流动性也非常重要),而是通过贷款的方式,变相的审核企业盈利能力和各个建设项目的盈利性,同时带来先进的管理经验和新技术。说的简单一些,这些欧洲银行的角色更加类似管家(职业经理人),他们提供的流动性更多的是一种担保而不是必需品。这才是2014年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之后,整个政府主管经济的部门和整个商圈惊慌失措的原因,当时很多中国银行和企业前往俄罗斯准备“捞金”,但是误判了局势导致无功而返。因为当时俄国缺的不是流动性,而是如何正确使用流动性的指导工具,所以普京干脆的拒绝了中国提出的“抵押换贷款”的模式,这倒不是中国威胁论的原因,主要是普京太了解他这帮手下了,一旦开了口子能把国家资产都抵押给中国然后拿钱跑路去西方。

大致从2015年开始,俄罗斯政府经济团组积极但是隐秘的开始执行这一战略,首先第一棍子打在了银行非法提现的领域里,这事从苏联时代就是一大麻烦,到了苏联解体后更是依靠现金维持影子经济的发展,顶峰时期在俄罗斯境内流通的美元现钞甚至超过了美国本土。2000年后俄罗斯主要的影子经济模式就是通过不同的公司与账户进行现金提现,以此避开纳税,提现业务也因此形成了非常成熟的体系。但是这一切在大数据的威力下很快就如同春日积雪般融化了。

 

缺乏足够数量的合格干部,以及难以避免的贪污腐败现象

在这一过程中,央行以打击洗钱和违规操作的原因,吊销了多家银行的执照又或者给予违规银行巨额罚款。当时金融界搞得气氛和大清洗时代差不多,人人自危之下,银行开始拼命查企业客户们的经营是否合法合规,当时为了检查一个公司是否正常经营,甚至银行会派遣员工上门拍照录像,以证明公司确实有实际办公地址,有员工,有办公设备和往来文件。有人可能问凭啥企业要听银行的?可以不听,代价就是以有非法营运的嫌疑把你企业账户冻结里面钱取不出来汇不出去,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地方哭去。还有就是可以回答前面可能产生的问题,税务局都是远程调查,如果乱提交证据怎么查证?答案就是缺口由银行堵着呢,税务局来查还有道理可讲,文件往来查个几个月就让他查,其实一点不着急。银行是在有安全疑虑的背景下先冻结帐号,然后再来查,这下企业就积极主动了,恨不得把所有经营合理性证明材料一股脑的都送过去。那段时间央行的安保工作做的特别严密,而两年之内有成千上万的企业与银行打官司,乃至状告央行违法,但是由于涉及《反洗钱与资助恐怖组织法案》,最终都无果而终。无奈之下俄罗斯商业圈里,私下特别流行各种关于央行行长的小道消息与笑话,隔几天就是她/去世了/遇袭了/逃亡了/被抓了/老公出轨了等等新闻流传。对了,俄罗斯央行行长是位女士,纳比乌林娜,将来如果有人写20世纪俄罗斯经济史,这可是一位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另外央行是独立系统,这次政府总辞职不涉及到她的职务。

整个过程无异于对俄罗斯经济的一次刮骨疗毒,短时间内实际上是有严重的负面影响,虽然经济数据统计是增长一个百分比左右,但是如果考虑到受到打击因此倒闭关门的大批灰色经济成分,总体上来说应该是负增长的。这也是前面所说的工资增加收入减少的原因,因为企业过去都是给员工发现金做工资,只申报最低工资,现在提现无门又经常被查,被迫只能发白帐工资,里外算下来,可不是工资增加收入减少么。

 

2014年俄罗斯金融危机,卢布兑换美元的汇率一路狂跌(@金融时报)

当然,如果仅仅是一窝蜂运动式的检查,那么也不会有长远影响,更加谈不上什么战略。事实上,2015-2018年这段时间的银行主持进行经济严打活动,最大的收益是银行系统获得了近乎无限的商业信息,以及培养了一大批可以分析理解这些商业信息的团队。如果说2015年接到银行谘询函,看到其中很多提出要求解答的问题,经常性的反应是:XXXXX,这种蠢问题谁想出来的?到了2018年的时候,类似情况下的反应是:靠,这个细节你也能找出来?理论上银行需要为客户守密不能将这些商业信息外泄,但是银行可以自己来使用。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俄罗斯银行系统从完全仰仗欧洲银行系统对其指导如何审查商业方案,针对性的发放贷款,变为了有能力独自审查商业方案,选出有价值(而不是有政治关系)的企业进行多方面的扶持。每一家成功的银行都变成了一个温室大棚,把自己的企业客户群体纳入自己的生态圈,对其进行扶持。这样既避免了企业独自面对自由市场严酷的考验,也避免了因行政指令下乱发贷款造成浪费的局面。

当然除了银行以盈利为目的,针对有潜力企业的扶持。也有国家战略层面,对各个行业进行整体性的改造。首先被彻底纳入银行羽翼之下的行业,就是民用建筑业。过去俄罗斯房企在获得施工许可证之后,即可开始售房,国内过去叫卖房花,俄罗斯国内则被戏称为卖空气,因为地基还没挖就在卖房子了。但是新的法规出台后,房企可以继续“卖空气”,但是小业主购房款只能直接存入银行的保障账户,房企只有在拿到入住许可证之后,才能将保障账户里面的钱转入自己公司的账户里使用。那么整个建房期间,要么使用自有资金,要么只能找银行贷款。听起来房企找银行贷款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为什么叫战略呢,战略就是打配合,前脚政府出台法律限制房企使用购房款,后脚银行集体推出“套餐”,民用建筑用贷款只能走“项目融资”,这一套餐的特点是钱的使用必须全程在银行的监管之下,注意是全程。包括分包商,材料供应商的招标以及后续每次拨款都在银行的监控之下,不仅如此,连图纸审批,项目规划,工程进度,建造质量,都在银行的监管之下。

 

新总理米舒斯京重任在肩(@CNN)

有人问银行怎么可能懂建筑?答案是不但懂,而且比很多房企还要精通,因为那个保障账户不是白白压在银行手里,而是一旦开发商出现问题,银行必须全面接手承接后续工作一直到把房子交给小业主。而半途接烂尾楼造成的经济损失经常比盖新的还要更加巨大,被逼无奈之下银行必须组建比房企还要精明强干的建筑管理团队,随时监督随时纠正随时接管。这样的情况下,业主总包和监理三方面的实际权限无疑被大幅度削弱了,几乎只能仰仗银行的鼻息。

在将民用建筑业全面纳入银行管控之下后,目前可以确定的名单上是远洋捕捞业和造船工业,也在以类似的步骤逐渐归入银行系统的势力范围,下一步针对的是哪个具体行业有类似计划,还不清楚,但是毫无疑问下一个“战场”,必然是价值70万亿卢布的庞大“国家项目”。苏联从勃列日涅夫时代开始,进入日渐僵化的年代(成因很复杂,不是本文讨论的内容),也因此丧失了建造大型工程项目的能力,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10年前后,才逐渐在欧洲银行系统的参与下,开始缓慢恢复这一能力。当时圣彼得堡市拖延了将近四十年的西部快速通道规划,在意大利和土耳其公司以及数家欧洲银行的参与下,与俄罗斯本地企业和银行组成“多国联军”,以两年的时间建成第一阶段,可以视作欧俄经济合作的典范。但是随之而来的乌克兰危机打乱了这一切部署,阴谋论者们一直认为,乌克兰危机就是美国挑起,目的就是破坏欧俄之间的经济关系,阻止“欧洲共同家园”计划。

2014年普京曾经接受中国央视记者的采访,当时他说过俄罗斯已经很久没有过大型工程项目了,非常希望在中国的参与下恢复这种能力。当然因为种种原因,俄罗斯经济“向东转向”的政策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2019年克里米亚大桥铁路桥完工投入使用,普京亲临剪彩仪式,高兴的宣称这证明俄罗斯已经恢复了独立实施大型项目的能力。

 

通车之后的克里米亚大桥(@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正是随着克里米亚大桥计划的顺利实施过程中,普京终于同意实施“国家项目”方案。这里要说一下为什么说石油的价格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当中,心理因素大于实际作用。因为石油收入大多数被普京收进了亲自看管的两个钱袋子,油价高了就多收点,油价低了少收点,总之是存起来几乎一毛不花,并没有投入实际的经济运营。这种做法多年来一直受到诟病,但是普京自己一清二楚,在国家没有实现大工程能力的背景下,这些钱投入进去只会丢下无底洞,就像2015年他当面对提议动用这笔资金的记者说的那样: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们既不会有完工的项目,还会导致通货膨胀。到了2018-2019年,他终于同意开始动用这笔钱,而钱的去处就是金额高达70万亿卢布的“国家项目”。

虽然国家项目具体计划出台过程中被改的乱七八糟,但是无论是沙俄/苏联自己的历史经验,还是其他国家的经验,俄罗斯经济发展的突破点,除了狂飙大型基础设施建设外,别无他途,所以最终资金都会往这个方向倾斜。说起来,梅政府的集体辞职,和这一项目的实施进度缓慢有直接关系。2018年,这一项目刚刚出台的时候,新任的经济发展部部长,年轻的奥雷什金立刻跑去欧洲,号召欧洲的银行和企业参与这一进程,把法德两国的企业界急的乱蹦,天天上书本国政府尽快解除对俄经济制裁,这也是两年来欧俄关系不断转暖的原因,不过看美国撕下脸皮也要制裁“北溪2”工程,可见对欧俄经济合作的可能性还是充满警惕的。

以米苏斯金的履历和社会关系网来看,他不但有自己主导建设工业园区的政绩,还与俄罗斯银行系统关系颇为深厚,曾经与现任央行行长是同事,同为当时的经济发展部部长做副手,而当时的经济发展部部长就是俄罗斯最大银行储蓄银行的现任行长。除了曾经的同事关系外,看最近5年来央行,税务总局和储蓄银行几个部门之间的紧密配合,也可以知道他们是一个共同的小团体。而且还不止如此,他们三个人还是学术上的同道人,央行行长的丈夫是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的校长,储蓄银行行长是该学校的校董委员会主席,而米苏斯金则是该大学下辖的税务学院院长,而这个大学就是自由经济主义在俄罗斯的大本营,以及多数经济政策的策源地。

 

米舒斯京在税务部门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普京的认可(@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了解了上述内容之后,可以肯定的说,米苏斯金的任命,直接原因就是需要他来振兴俄国经济。一方面完成数字政府的建设,另一方面通过本国银行系统的能力推动70万亿卢布“国家项目”保质保量的完成。

最后说一下对俄罗斯政局的整体影响。梅德韦杰夫政府辞职的当天,普京发表了国情咨文。内容当中有几条可以关注一下:

一:全世界首个国家把互联网定义为人民生活必需品,可见为了“大数据”治国真是拼了;
二:实施对总统候选人更加严格的要求,必须在俄罗斯定居25年以上,说实话翻遍俄罗斯政坛也只有一个人会因此受到影响,这做的刺裸裸真大胶布么;
三:取消总统两次连任限制和由议会来确定总理任免。

很多人被搞糊涂了以为普京想去搞议会政治自己做总理,其实是想差了。这是公开的实力甩锅,本来按照俄罗斯政治体制内部的分工,总理负责内政和经济,总统负责外交军事谍报安全。普京自己一贯不爱管内政这些繁琐的工作,多次想辞职也与此有关,现在是以宪法的形式直接推出去给别人干活了。苦活累活总理干,干好了人民仍旧会称赞总统,干的不好了老百姓都骂总理,普京哪里会去担任这个倒霉的职务。而如果既可以把负责麻烦的内政问题交给可靠的人,又有了明确的发展路线图,这样整体上总统的工作强度就大幅度减轻了。

在这种情况下,普京继续多做一任总统,到2030年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最少可以成为选项之一。这样就可以为多年苦苦摸索出来的经济战略保驾护航,而不是为继承人问题吵的一塌糊涂导致影响经济改革进程,同样作为由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转化为国家控制主义的普京,也可以为年轻时的理想画上一个接近完美的句号了。

关于俄罗斯总统,总理和两级议会的权限重新一事,补充一些信息。普京在国情咨文里面提出,以及年内会展开的宪法修正案讨论,要从俄罗斯政治格局的宏观角度来观察。俄罗斯政治顶层结构当中,如果打一个大致的比方,总理和上下两院的实权比重,大致占到40%以下。真正的权力中心,是庞大的总统办公厅,以及办公厅里面的各个主任们和负责不同方向的总统助手们,决策中心和众多的金融、军事、行政和权力资源,都集中在这里。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宰相、尚书台、内阁、军机处等机构,最初都是皇帝的私人办事机构,在逐步中央集权的过程中,这些“内廷”机构逐渐凌驾于“外廷”之上,将后者逐步化为执行机构。

 

1月15日,内阁会议之后普京(右)与梅德韦杰夫一同离开(@华盛顿邮报)

掌握俄罗斯实际权力的“诸神们”,大多数是在内廷任职而不太重视外廷的职务,比如现任国家杜马议长瓦罗金,被解除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的职务去担任议会议长一职,就被视为是一种“政治流放”。

同样还有2008年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外界各种传说很快就会和普京因为权力分配而闹矛盾,这种论调让了解内情的人笑掉大牙,因为梅德韦杰夫的总统任职期间,他的总统办公厅有80%以上是普京的原班人马没有变化,这种状态下一个空头总统的职务是不能带来实际权力的。当然梅普二人在这一期间都是在事先约定好的游戏规则里面处理日常事务,普京并没有对梅指手画脚,普办的幕僚们提前设下的“防火墙机制”并没有用上。

普京继承人的麻烦在于,除了民间大量势力不愿意看到其他人当政,或是不信任其他人当政外,庞大的“总统办”的人更加不愿意,或是无法就此事达成妥协。前两年普京逐渐清理自己的“私兵团”,试图将其纳入新设立的国家近卫军机构内,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在给规模庞大的总统办“减负”。这次的行政改革,应该也是如此,将过去部分总办的职能与人员转入上下议会和总理的机构,将其制度化。但是剩余的总办机构,仍将是俄罗斯国家权力的中心,大致是权重由60%多降到40%,但是因为其他三个机构非常分散,“控股权”仍旧在总办手里。当然针对总统任期一事,水面下的交锋仍旧存在,尽管普京本人反对继续延长总统任期,但是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治家,也无法在当前的局势下一走了之。

无论未来如何发展,长达十二年的俄罗斯政坛二人转结束了,而可能会长达百年的“长普京时代”则在缓缓拉开中场的大幕。

Ps: 长普京时代,这一概念是由俄罗斯长期主管意识形态的苏尔科夫提出,奈何那两篇文章他写的云里雾里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心里话,导致被俄国国内外不少人视为马屁文。说起来以苏尔科夫的地位和身价,实在不需要赚这五卢布,当然解读那个文章很复杂,他可以随时出来说解读者理解错了。所以这里只是简单的使用他说的“长普京时代”的这个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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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分享转发:汉风1918-汉唐归来-惟有中华 » 扬云飞:“二人转”结束了?“长普京时代”要来了 | 202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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