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萧武 余亮
最近《八佰》这部电影正在上映，而且引起了很多议论，所以今天我们就来聊一下这部电影。
《八佰》值不值得看？
总的来说，这部电影没有之前大家想象得那么差，它的美工还有战争场面应该说是达到了国产战争片的一个新高度，技术上是有比较大的进步的。
但它存在的问题是，它想表达的主题和它选择的这个故事不太匹配。
整个淞沪会战期间国军的表现，有一些战斗是打得比较好的，比如说姚子青营坚守宝山县城，36师反攻汇山码头，还有18军血战罗店等等。
如果想真正反映国军当时抗战的热情、决心，还有英勇表现的话，那么这三个战斗都比现在所选择的四行仓库的战斗要更合适。
从历史的事实来讲，在四行仓库并没有发生特别大规模的战斗，因为这个位置实际上并不是日军追击国军的必经之路，所以日军攻击这个地方的决心并不是那么充分。
这场战斗后来变得特别出名，是因为1937年有一个纪录片，然后1938年有一部电影，1975年又有一个台湾版的电影。
四行仓库战斗的意义在后来不断地被后人阐释，相对于前面三个比较纯粹的战斗，它的象征意义更强。
淞沪会战本身是一个在特殊时期、特殊背景下发生的战斗，当时在国军的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看来，上海都不是一个适合打大规模会战的战场。
因为上海是长江下游的一个平原，它无险可守，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军事意义。
当时在七七事变发生之后，蒋介石之所以想要在淞沪战场上开辟一个战场，就是希望能够通过影响到租界，然后引发列强关注，通过国际干预来制止日军侵略中国。
所以最后到十月中旬大场镇失守之后，他其实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就开始考虑撤退的问题。
但在撤退的时候，蒋介石还有一点机会主义的思想，希望留下一个小部队在苏州河以北，之后仍然能够以比较小的代价引起国际注意，来干预日本的侵略。
所以整个淞沪会战就像一场表演，而四行仓库的战斗是这场大戏当中最有戏份的一部分。
只不过谢晋元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演员，他们选择了坚持作为一个军人对国家的责任。
电影中有多少虚构成分？
这部电影中虚构的成分可能要达到80%以上。
所有战争片里绝大多数的细节都是要虚构的，尤其是大规模战争的场面下，你要去记录和反映每一个人的言行、状态，其实是比较困难的。所有的战争片实际上都是试图想去还原，那么就要靠后人去脑补。
但这个片子里面添加了很多桥段，有点像个国军版的“抗日神剧”。比如里面说有一帮黑社会的小混混，冲过垃圾桥去给送电话线，这就是典型的虚构出来的一个情节。
其实是当时的军统特务文强，在日军开始攻击四行仓库之前，就奉戴笠的命令送了一部电话机过去。因为当时蒋介石要求要跟前线能够直接通话，保持联系。
电影里还有个日军披着钢板来进行爆破，然后国军士兵身上抱着成捆的手榴弹，前仆后继地跳下去把敌人给炸翻的情节，这个在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第一个跳下去的人是陈树生。
但实际上并不需要那么多人都跳下去。因为从军事的角度来讲，四行仓库并不是一个日军必须要拿下来的地方，所以日军也不会采用如此密集的阵型去冲锋。
还有个情节，是日军突破了国军的火线，进入大楼，然后被国军俘虏，枪杀练胆；但实际上在整个淞沪会战过程中，国军没有俘虏过一个日本兵，这个是历史事实。
但这个情节不违和，它是符合这部电影的叙事逻辑的。
因为从故事一开始的时候，首先在四行仓库里面本身已经有88师留下来的部队了，然后新兵进入仓库，他们从来没有开过枪，所以需要一个桥段让这些人也变得勇敢起来，也要学会打仗。
而且故事所选择的这些新兵、溃兵、逃兵，大多是从内地尤其是中西部，比如说河南、陕西、湖北这些地方来的。
他们在当时苏州河南岸租界里的那些中国人看来，是些“乡下人”。
你想让“乡下人”去保卫租界里的“高等华人”，这是一件很难有共鸣的事情。所以它安排了这个桥段，让整个影片有一个主题——士兵的觉醒。
农民士兵怎样把自己和这个国家、民族的命运，和那些在对岸看着他们的“高等华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然后去为这个命运付出自己的代价，去保卫他们的生活？这个过程实际上并不是通过练胆来完成的。
这部电影的第二个主题是民众的觉醒。
在四天的战斗过程里面，我们会慢慢发现民众也有一个觉醒的过程，他会逐步一点一点地参与进去，高潮就是黑社会都愿意冲桥来给他们送电话线，包括杨慧敏冒着危险游泳过来送国旗的这个片段。
电影里其实围绕苏州河出现了两个中国，一边是农民士兵的中国，另一边是十里洋场的中国，电影想在他们之间做一个沟通。
但我想到之前我们小学课本上的《狼牙山五壮士》，前些年还发生过一些争议，有公知说这个事情是虚构的。
四行仓库里面有很多虚构的成分，别人会觉得虚构是艺术，但是一讲到《狼牙山五壮士》，有的人就不愿意，好像觉得发生在十里洋场的抗争是更光荣的，发生在内地的跟泥腿子在一起的抗日好像就不那么值得书写。
其实这也表明，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和国民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简单来说，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抗日武装，他的士兵从一开始就是从人民中间出来的，所以他和人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血脉相连。
《八佰》的叙事怎么样？
因为这部电影的视角比较多，所以它的整个叙事就显得比较散乱，主题也不那么突出。
如果它真正想要通过这场战斗来表达一个比较明确的主题，那么我觉得他最好的能把整个主题定调在屈辱上面。
因为四行仓库的战斗，本身是一场打给别人看的战斗，而且最后的结果也是比较屈辱的：
在中国的领土上，日本人打进来了，但是我们自己无法制止侵略者，只能希望通过别人的干预来制止敌人的侵略。
但最后的结果是，别人的干预不是来制止别人侵略我们，而是制止我们反抗，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
这部影片给人一种感觉：它是比较认同租界那个视角的。租界里的人都很关注这场战斗，也很关注中国士兵的抵抗。
但是似乎忘了这个租界本身就是不平等秩序，是帝国主义强加给中国的一套东西，如果你去认同它，难免让人感到有点古怪。
租界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好呢？
如果从当时上海的角度来说，租界的存在确实有一定的意义，比如说在淞沪会战结束之后，南京保卫战很快又失败，整个华东地区全部沦陷。
上海成为一个仅存的孤岛，为当时的左翼文化人士，还有一些在地下潜伏的抗日人士都提供了掩护。
但我们是在列强的缝隙中生活。虽然你暂时得到了租界的庇护，但这本身就是一种屈辱。你的安全想要靠别人来提供，这是靠不住的。
当真正的世界秩序大变动到来的时候，其实你只能选边站。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上海都沦陷了，八百勇士最终全部都变成了日军的俘虏。
若干年前美国知识分子乔姆斯基曾说，伊拉克战争其实变成了一场影像战争，我们都是通过媒体不同视角的报道去了解它，通过影像去了，至于那场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具体的细节你很难感知到。
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四行仓库战斗也变成了一场影像战争，比如1937年的纪录片了，1938年、1975年和今年的这部电影。
怎么看导演的行为？
这部影片的导演在宣发阶段去拜访了国军孙元良将军的后人秦汉，但没有去拜访谢晋元团长也在上海的子女。
孙元良这个人本身是世家公子出身，也是四川军阀孙正的侄儿，后来成为了大家都知道的著名的“飞跑将军”。
他特别能跑，每一次都逃跑得都非常好。
最著名的一次逃跑就是在淮海战役的时候，杜聿明率领的三个兵团一开始说是要突围，但是后面邱清泉和李民都发现不能突围，如果一突围的话就全完了。
但是孙元良仍然坚决地拆掉了电话线，然后和总部不联系，直接就突围了。
只能说管虎导演对于该选择走什么路还是不清楚的，但我想我们大部分人还是应该清楚的。
其实我们看到中国这些年来拍的很多以战争作为大背景的片子，导演都试图给里面塞很多很多的私货，包括比如说《集结号》，还有前两年比较火的《芳华》。
其实导演本身往往并没有那样的深度，如果说他真正地想思考，那么完全可以通过其他的题材来完成，来表达他想表达的东西。
而不要选择用这样一个很别扭的故事来承载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这个其实它是承载不起来的。
在这部电影里面，导演想要表达士兵觉醒的过程，所以他让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变得非常怯懦，然后贪生怕死。其实这个精神状态是不对的。
实际上在整个淞沪会战的过程里面，国军的士气是比较高的，贪生怕死的情况不太多。
因为我们都知道日本侵华实际上是从九一八事变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在那个时候实际上全国各地的地方军阀都在强烈要求：我们不打内战了，我们要去抗日。
但蒋介石选择了攘外必先安内，还要继续打内战。
直到七七事变爆发之后，全国所有的军阀才终于可以调转枪口向外。用当时四川军阀刘湘率兵出川时的一个说法就是：
兄弟我在四川打内战这么多年祸害我们自己人，现在我们终于要精忠报国，要出去打日本人捍卫国家的尊严了。
所以这些士兵都非常不容易，战争让他们变成了中国人。
这种心态可能一部分人没法理解，他们总觉得人就应该贪生怕死才是对的。包括之前讲抗美援朝，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说，个人的生命、家庭、亲情才是最重要的，人不应该为了一个抽象的目标去牺牲。
他就没法理解很多先烈就是为了这些大的目标而去牺牲的，他认为人就应该首先保护自己。
但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受不到保护，最后你要依靠天上的飞艇、依靠国联来调解，所以这个就是所谓个人视角的局限性。
当然个人视角它可以表现丰富的细节，但是这种局限性我们一定要有充分的意识。
这场战争对我们今天也很有启示作用。我们又来到了一个大国之间产生冲突，已经无人可以调停的时代。
我们和美国谁来调停？蒋公老是期待国际社会来调停他和日本的矛盾，现在看来不太可能。
《八佰》这部电影它有复杂性，有精分的地方，有的人夸，有的人骂，但我想无论是夸和骂，都要站在一个我们要爱国的立场上。
如果你夸它，是因为你从里面学到了勇气，那我觉得OK。但千万不要学到了以后再复制这场战争，在“新的租界”面前打一场表演性的战争。
我觉得这是我们今天应该非常清楚的一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