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有个新闻,在河南隐姓埋名几十年的汤恩伯部抗战老兵,在人们终于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对他的情感,完全是尊敬与感激。
河南人民仍然记得花园口,仍然记得“水旱蝗汤”,但是已经不会把这些与他的抗战老兵身份产生联系了,而只会记得他曾经为了民族而战斗的功绩。
国军作为中国前政府军,为了保卫祖国进行战斗,本身是值得纪念和缅怀的。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人们都受益于抗战胜利的结果,而很少有人经历过当年的苦难的情况下,对曾经为抗战做出过贡献的人评价逐渐走高,也是历史发展的一个过程。
但是,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就像太阳和长安哪个离建康更近,有时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有时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一样。
在评价《八佰》这部电影之前,先说一个同样一直有一定热度的问题——明史。由于明朝是一个当代史滤镜比较重的话题,《明史》是二十四史中很特殊的一个存在。
这其中很诡异的一点,是总体上而言,学界对其较为认可,而在学界之外,总体上较为不认可。为什么呢?
当代史滤镜之下,有一点是很少被注意到的,即刊行《明史》时的清朝,已经是根本无需强调的中国唯一合法政府,是真正的大一统政权了,合法性再弱,也没比他合法性更强的。
承认前朝的正统性,褒奖前朝的忠义,对当时的清朝来说,好处是要大于坏处的。
因为作为在明朝灭亡之后,继承明朝的正统政权,对明朝尤其是大昏君崇祯的褒奖,实际上是对封建皇权制度的褒奖。
褒奖前人对前朝的效忠,相当于鼓励今人对今朝的效忠。就像岳王庙之前,永远不会跪着完颜构一样。
除了涉及入关前满清政权的内容,对农民军的抹黑,以及具体人物,比如说袁崇焕的褒贬之外,官修明史对明朝总体的的描写与评价,是要比《国榷》、《明季北略》等私修明史更高的。
《明史》诚然不是完全还原历史,但主导这种不完全还原的主要基调,其实是是美化自己与美化明朝。
就像明朝修元史,兴趣主要在于抹黑元末起义军一样。不只是清修明史,历代的易代修史,对前朝都是以美化为主旋律的。
因为前朝史最主要的作用,是宣告前朝已经死了。承认前朝的正统地位,同时就意味着宣告本朝就是现在的正统。
修史是前朝的葬礼,举办葬礼这一行为,其本身比葬礼的规格更为重要,比如说韩宋、大顺,这些真正被抹黑的政权,后朝是不给他们修史的。
就像对我们的影响有如前朝的苏联,在他死了之后,我们是不避讳这种影响,对它也不吝溢美之词的。但是在他活着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像很多苏联粉缅怀之后常说的那句话一样,要是老大哥又活了,我们肯定第一个上去把他拍回棺材里。
我们可以假想一下假如三藩不平,明郑不灭,明朝仍然是一个存在的政治实体的情况下,清朝敢美化前朝吗?敢褒奖前朝的忠义吗?敢修《贰臣传》吗?敢修《明史》吗?
不仅如此,由于现实政治的需要,连刘豫、张邦昌之流都不敢公开否定。而那种局面下的文字狱,恐怕比历史上还要疯狂很多。
我们的大一统传统,有很多源于大一统状态本身,在一次次大一统中得以加强。在没有大一统的状态下,传统是靠着惯性在延续的。时间长了,是很难一直延续的。
我们文明的老本虽厚,但没有一分是多余的。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可不仅仅发生八百多年前。
回到对电影《八佰》趋于两极分化的评价这一个现象,电影剧情与表现手法的角度姑且不论,因为那更多的只是个引子而已。
实际上的问题在于,我们应当如何评价那只军队、以及领导那只军队的政府。而这会引出一个更令人痛苦的问题:现在并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也不具备盖棺定论的条件。
对《八佰》两级分化的评价,无论向哪边偏,本身就是我们国家与民族的苦难时代尚未结束的一种映射,甚至可以说,对《八佰》背后的历史进行评价,仍然没有进入历史的范畴。
就像《八佰》中,淞沪会战殿后的为什么不是历史上的东北军,那是因为东北军确实已经死了,对现实没有影响了。
而遭殃军的后人还在岛上以蓝营的形式活着,他们的态度对我们国家的未来仍然有着很大的影响,所以这个功劳,当然是给遭殃军比较合适。
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当然也有能力、有欲望去争这个功劳。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块提升身价的砝码。
《八佰》这部电影,确实有遮不住的蓝营味,与其批判这种味道,不如去想一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
两宋儒家,皓首穷经研究了三百年正统问题。而你要是拿这个问题去问董仲舒,他估计会说我们不如去研究结两个穗的麦子。去问王阳明,他估计会说我们不如一起研究竹子吧。
为什么呢?因为正统问题在汉朝、唐朝和明朝,并不是学术界里很重要的问题。但是在两宋,可不只是学术问题了。乃至于问题就不在学术,千言万语,敌不过一句“但悲不见九州同”。
毕竟辩经三百年,也不如赵光义在高粱河打一场胜仗能解决问题。大儒朱熹论述正统性论述得再深刻,也摘不掉割据政权的名号。
顺便说一句,明朝人眼里,唐虞三代之后,其实也就他一个王朝是正统。
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后人总是不太体谅前人的,毕竟他们承担着前人所作所为的后果,却没有受过前人的苦、体验过前人的难,也没有享过前人的福。
就像罗马希拉克略大帝,一生多少文治武功,抵不过那句,“美丽的叙利亚啊 永别了”。罗马科穆宁王朝,接手的是何等令人绝望的烂摊子。
但历史记住的是什么,不是他怎么摆脱那副烂摊子,而是那永远没有收复的安条克,是威尼斯洋大人的特权,是十字军的肆虐,以及在那之后永恒的沉沦。
又有谁记得,那几代人苦心经营出的中兴局面,那一度似乎并不是梦想的罗马复兴大业;又有谁记得,那其中有多少身不由己,有多少委曲求全。
我们不是封建王朝,评价之前的历史当然也不能完全按照封建时代的逻辑去推测。但是首先,我们得把之前的历史真正变成历史,因为只有把棺材板盖上,才能定论。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继续讨论这幕悲剧如何写下去,不如尽早地结束这幕悲剧。
我们应该做的,是为《中华民国史》的编撰创造足够的条件,至于如何评价《八佰》,就留给《中华民国史》去评价吧。
这首诗是古诗,可也不完全是古诗啊!所以问题不在于如何去评价《八佰》这部电影,而在于太阳离我们,好像比某个岛要更近一些。
最后,北美奴隶主种族灭绝反人类匪帮,必须被毁灭,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