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4月,毛主席在《论十大关系》中提到:“连被俘的战犯宣统皇帝、康泽这样的人也不杀。”
众所周知,《论十大关系》是毛主席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康泽何许人也,竟然在如此重要的著作中被提及,并且与末代皇帝溥仪相提并论?
1948年7月1日,国民党第十五绥靖区司令长官康泽,正在襄阳城内兴高采烈地过他44岁生日,酒池肉林,宾客盈门;当地名伶献演祝寿节目,一派热闹辉煌。突然,主管情报的少将处长董益三快步进来,在康泽耳边说:“报告司令官,刚才接到老河口的电话,解放军的部队已向我进攻,战事极为猛烈,请司令官速派队增援。”虽然战事有点让康泽的寿宴扫兴,但他并不担忧,因为蒋介石派他来襄阳,主要就是为了对付共党的桐柏军区、陕南军区,钳制大别山,现在共军不过就是两个军区的地方武装,“送上门来”,不是正好吗?
他完全没有想到,仅仅半个月后,他就成了“送上门来”的解放军的俘虏!
康泽,四川安岳人,黄埔三期毕业,到苏联学习过,与蒋经国是同学,后来成为黄埔系的代表人物,帮助蒋介石建立起力行社—复兴社—三青团,可谓烜赫一时。1931年,康泽报蒋介石批准成立了所谓的南昌行营别动总队,康泽任少将总队长,在江西剿共时期为蒋所重用。在红军曾建立过的根据地,康泽的别动总队特别活跃,大肆诬蔑共产党和共产主义,和苏区的反动势力相结合,任意搜查、逮捕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以至秘密刑讯和杀人,极力摧毁中共的地下组织。康泽的别动总队都算不清杀了多少党产党员和爱国志士。我党和江西苏区人民群众对其恨之入骨。由于康泽屡建“殊勋”,所以经常得到蒋介石的嘉奖和表扬,深得宠信。康泽也因此和戴笠二人并称为国民党的“康戴二公”。
刘伯承司令员和邓小平政委在发起襄樊战役前就说:康泽是蒋介石的心腹干将,现在东北、华东打得热闹,我们乘隙打击襄樊的敌人,等于是“在双方主力队员互相牵制中,我以一人乘机钻空投篮。”
不过,1948年的康泽,已经很难说是蒋介石的心腹,他“失宠”了。失宠的原因,是权力膨胀。三青团书记长张治中都明白,这时蒋介石要把三青团交给蒋经国,康泽还不识时务,直到蒋介石怒斥他“把持青年团造反”,才灰溜溜被安排“出国考察”。出国容易回国难,老蒋不让他回来,直到一年多之后,1947年他借口参加六届三中全会(他仍是中执委员),先斩后奏,“赖”着回来。这一届会议上,他更是当上了国民党中常委。
貌似职务还在上升,不过年底时,传来一个意外的指令:蒋介石任命康泽为第十五绥靖区司令,驻襄阳。康泽虽然是黄埔毕业生,但二十来年并没有前线掌军、战斗的经历,并且当时的形势,大家都看在眼里。康泽回忆说,会议上蒋介石致开幕词,又提到“三个月内剿灭共军主力”,台下有人就嘟囔:“又是三个月。”坐在康泽前两排的关麟征递来一张纸条:“完全是在说假话,吹牛!”
军令难违,康泽虽一拖再拖,也得到襄阳上任。走之前,他去拜会张治中,没想到张治中一席话,说得康泽透心凉。张治中说:让你们去绥靖区,是我的主意,我向他(蒋介石)建议,“现在共产党闹得很厉害,像贺衷寒、康泽这些人,一个划一块地方给他们,让他们去和共产党斗,免得他们在南京发牢骚。”
孙子兵法说:“上下同欲者,胜。”康泽到襄阳,从一开始就是上下离心。蒋介石一再催促康泽到任,当面向康泽许诺:60旅、203师,还有85师和20师,都可以调到襄阳归你指挥。康泽来到国防部三厅,得到的回复却是:命令可以下,但这些部队一时都到不了。“我听他(国防部)这么一说,心中冷了一半。”
襄阳自古以来乃兵家必争之地。金庸笔下的射雕大侠郭靖夫妇,死守襄阳,双双战死。武侠小说是虚构的,事实是,宋末官吏吕文焕等,在这里抗元长达6年。关公水淹七军,就是在襄阳一水之隔的樊城。襄阳三面汉江环绕,南、西有山峰作为屏障,易守难攻。
守襄阳的部队,主要是川军。康泽于是要来了“川军第一战神”——郭勋祺。这个郭勋祺可是大大有名,他曾是刘伯承的部下,当过陈毅的上级,救过陈毅。遵义会议后第一战:土城战役,红军就是败在郭勋祺手上,只得四渡赤水,绕道云南、川西,才与红四方面军会合。
康泽一行,磨磨蹭蹭到了武汉,借口通信器材和武器装备不齐,又拖了几个月,直到1948年2月1日,康泽、郭勋祺等长官才乘飞机来到襄阳。
康泽对手——中原野战军和桐柏军区,决心来一个“钻空投篮”,教练员刘伯承;“投手”正是桐柏军区司令员王宏坤!1948年6月,解放军向襄樊进发,展开了战役第一阶段:打下襄阳西北的老河口和谷城。这一仗难度不高,要点是截住这两个地方的国民党军,不让他们跑回襄阳去增强襄阳的防守。7月2日战斗开始,3号就告结束。穿插到谷城以南断敌退路的陕南十二旅立下头功。
襄阳城内的康泽,对于老河口防守本来就没有信心,因为老河口的104旅“全是新兵,逃亡甚大,战斗力是说不上的。”当初他来到襄阳时,手上三个旅,最能打的,当属整编23旅,不料才一个多月,这个旅就被调走了。康泽绝望之中,赶紧要求说好的163旅从河南调回襄阳,这才有了点底气。守住襄阳,康泽的信心来自地利:历史上打襄阳城,都是从南边打下虎头山,俯瞰城垣而得手,现在南山拥有大量的碉楼、地堡、交通沟,解放军只有4门山炮,有一门还是坏的,拿这些工事无可奈何。
可惜,他面对的不只是王宏坤,参加襄樊战役的主力,是六纵,司令员乃大名鼎鼎的“王疯子”王近山。有人说王近山是《亮剑》李云龙原型,网上他的铁粉无数。这不稀奇。最有说服力的是,王近山的老上级王宏坤,有一次向刘邓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让王近山当十纵司令员,自己给他当政委。理由,就是王近山能打。王宏坤竟然甘愿让贤,我觉得这是对王近山最大的推崇和肯定!
面对襄阳,王宏坤与王近山独辟蹊径,不去进攻南面的虎头山,而是瞄准了西面一条狭窄的走廊。一场“刀劈三关”的好戏即将上演!
六纵进攻的路线,就是从汉水和琵琶山、真武之间,直插襄阳西门。“强将手下无弱兵”,王近山手下“六纵三虎”——116旅尤太忠、117旅李德生、118旅肖永银,个个剽悍无比!这个任务交给谁呢?王近山故意问三位旅长:“谁打主攻?”李德生马上站起来说:“十七旅打主攻!”王近山示意另外二位旅长不要“抢”,十七旅负责打开西门,十六旅冲入城中扩大战果,十八旅去攻东门。其实,王近山早就想好了把攻坚任务交给李德生:“李德生善于攻坚,让他自己主动请战,自己站出来要求的,自己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拼了老命也要完成任务。”
战争是残酷的。国民党军占据地利,还有武器优势。攻城拔寨,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康泽手里还有一张牌,就是有一个化学迫击炮连。大大的厉害,打出去一片火海,烟雾还有毒。
襄阳还没开打,守城的国民党军就闹了个笑话。那是7月6日上午,康泽正召集部下开会,忽然北门守城部队报告,汉江上几百艘船从樊城向襄阳驶来,怎么办?参加会议的人一个炸开了锅。有人说“开枪打,不准船靠近”,有人说“查明情况再做决定”,有人说:“等情况查明再打,怕来不及了呀!”正在七嘴八舌之际,北门来电话,说是164旅奉副司令郭勋祺命令,从樊城撤退过来。郭勋祺对此坚决否认:“我是打电话叫他们固守樊城的,怎么撤退过来?不行不行,叫他们回去,赶快回防,不得有误!”164旅虽不情愿,还是回防樊城了。到底是郭副司令命令有误,还是164旅被进攻樊城的解放军打怕了,不得而知。
其实,矛盾无处不在。在攻打襄阳期间,王近山就跟人大吵了一架。本来打襄阳的策略,是“攻城不攻山”,没想到,佯攻南山的陕南十二旅,真正进攻起虎头山来。王宏坤赶紧通知王近山,要陕南军区司令员刘金轩停止攻山。刘司令不干,说要攻城必须打下山头。这还没完,刘司令又翻老账,说抗战时期,他和王近山打日军据点,刘要先攻山再打据点,王近山要先打据点再攻山;最终按王近山的意见打,吃了大亏。王近山是个傲气的人,这席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对王宏坤说:“我不干了,我不指挥了,撤兵吧!”王宏坤赶紧给刘金轩说,别打虎头山了,你赶快把队伍调到东面,我叫桐柏二十八旅给你们腾出阵地。
问题顺利解决,因为共产党人有信仰、守纪律,争吵是为了打好仗。
7月9日,李德生率十七旅展开了对琵琶山的攻势。经过激战,占领了琵琶山,团长踩雷牺牲。然后打第二关真武山,大家汲取教训,打得更顺利,11日拿下真武山。最后一关铁佛寺,已经接近襄阳城墙,既要勇猛,又要隐蔽,以免敌军炸掉护城河上的大桥。通过挖壕沟,部队接近铁佛寺,激战后占领,并顺便占领了旁边的同济医院。敌机一直在助战,13日这天,李德生刚走出隐蔽的地方,一颗炸弹把刚才待的隐蔽部炸了个大坑,李德生差一步就牺牲。14日,十七旅控制了西门石桥,至此,“刀劈三关”成功。
李德生十七旅插向西门,康泽布置在南山上的防守部队顿时落空,如同伸出去的双臂,“肋下”空档巨大,不如收回来。于是蒋介石两次亲自打电话,叫康泽把全部队伍回缩到城中坚守待援——蒋总统“微操”到旅级,真是累啊!康泽觉得这是明确的指示,应该执行,于是在14号下午转移完毕,并将防守樊城的164旅也全部渡过汉水集中到了襄阳城中。这时郭勋祺自告奋勇说:“几个旅都调入城内,需要设一个城防指挥官,统一指挥,我愿来讨这个差事。”对守城,郭勋祺还是蛮积极的,看来,解放军说康泽与川军郭勋祺不和,其实跟说康泽“深得蒋介石宠爱”一样,有点情报不准。
7月15日晚8:30,总攻开始。“啪啪啪”两红一绿信号弹升空。王近山把全纵队仅剩的92发炮弹都给了李德生,在西面城墙轰开了豁口,指战员冒着枪林弹雨突入城中。十七旅任务完成,十六旅尤太忠接手,向纵深穿插前进。
十七旅在琵琶山、真武山激战正酣之时,肖永银带十八旅悄悄绕过南山东麓的文壁峰,威逼襄阳的东关,西门打开后,马上从东门攻入城内,最先到达康泽的指挥所:杨家祠堂。
康泽的内心是绝望的。16日早晨,他上到碉楼一看,四处城墙上有不同服装的人在走动,明白城池已经失陷。上午接到蒋介石电报:“当此艰危之际,正是磨炼胆识之时,将来事业亦以此为起点。”中午又接到电报,说原定16日从汉口出发的增援部队,需要20日才能出发。多年以后,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的康泽,犹自气呼呼地对给他理发的沈醉说:“白崇禧本来答应派整编第七师去救援,但这师的行军速度说他们比乌龟都慢,那未免有点冤枉,可是并不比乌龟快,倒是真的!”
康泽使出“绝招”。副司令郭勋祺在司令部大院里向士兵们高呼:弟兄们,援兵马上就到,坚守司令部的,重赏10万元!说罢,当众把钞票抬出来,开始还点数,后来就自取。打了“强心针”也没用,随着周围的“缴枪不杀!”“投降不打!”的呼喝声,国民党军不想打了,于是推举董益三去跟康泽说说,大家一齐投降。董益三在坑道里找到康泽,发现他头戴钢盔,盘脚而坐,如老僧入定。董益三说派人去办“交涉”,康泽“很不顺耳”,说:“双方短兵相接,即或派人,如何能派得出去?”董益三说:我们可以把白被单扯起来,解放军看到就不会打了。康泽说你们找郭副司令去。郭勋祺倒是顽抗到底:“援军马上就到,明天就要到,要弟兄们坚持,坚持到明天,就有办法了。”郭勋祺来到坑道,对康泽说:“现在只有固守,没有别的办法。”康泽对郭副司令的态度很满意。郭勋祺又对康泽道:坑道很危险,一起到碉楼第二层,那里安全。
最后剩余人都困在碉楼里,从射击孔向外乱放枪。这时从射击孔里扔进来一颗手榴弹,正落在康泽面前,康泽头部中了弹片,血肉模糊,还好戴着钢盔,没有毙命。
一听说六纵三个旅已经突入襄阳城中,王宏坤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睡觉。“我感到战役胜利在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躺下马上就睡着了。”
襄樊战役,被称作是“五路大捷”之一,朱德赞扬是“小型模范战役”。除了刘伯承“教练”有方,王宏坤“头脑”独到,还得益于王近山的有力臂膀。王疯子可不是只会死打硬拼的莽夫,他总结手下三个旅的特点,之准确精到,完全可以说是一篇指挥教科书:“李德生能打硬仗,不怕苦,不怕恶,任务交给他,那他就像老牛顶架,缩不回来。……尤太忠打仗机智灵活,分割穿插,端敌人司令部、巷战、掏洞都是拿手戏。肖永银打仗‘滑’,他的十八旅你放多远都不用担心,他吃不了亏,追击敌人扩张战果是他的特点,号称横扫八百里。敌人一溃逃,你让十八旅上去,不用下命令,他能连敌人的马车夫、厨子都捉回来,一个也别想溜掉!”
南京的蒋介石,知道襄阳已无法挽回,他肯定地说:“我所知道的康泽,是不会被俘的,很可能像张灵甫那样壮烈成仁。”同样,解放军也担心康泽“成仁”。双方都产生这样的想法是有理由的。因为在康泽最风光的三十年代,担任别动队总队长,这支希特勒党卫军性质的队伍,在苏区清查被打散的红军干部、战士、家属,抓捕农会成员,其冷血残酷,比普通军队犹甚,可以说双手涂满了共产党人的鲜血
可惜,两方面都高估了康泽的“觉悟”。十八旅五十四团冲入敌司令部,在死人堆里翻出了康泽。军医给康泽包扎好伤口,肖永银去看他,见他歪坐在稻草铺成的床上,用浓重的四川话对肖永银说:“你看啊,我是不是要残废呀?”肖永银马上向王近山“报喜”:康泽不会自杀,因为“他担心残废嘛,他舍不得死。”
毛主席对活捉康泽非常重视,专门给刘邓发电报:“将康泽送华北,并派可靠武装,加镣铐妥送。”刘邓马上转发给六纵:“将活的康泽送中央。”因为毛主席以前说过“苏区覆灭的两大主凶,一是蒋介石,另一个就是康泽。对于康泽是不能饶恕的。”部队甚至传言毛主席要亲自枪毙康泽。
可是康泽被送到中央后,毛主席并没有杀他,只是作为战犯关押起来改造。
康泽与我党有血海深仇,无数指战员的亲人死于他之手,为什么毛主席不肯杀他?毛主席自己解释了原因:不杀他们,不是没有可杀之罪,而是杀了不利。一是杀一个就得杀两个,很多人头要落地。二是杀了人就不能改正错误。三是四是杀了后反而有杀俘的坏名声。五是对一切反革命分子,都应当给以生活出路,使他们有自新的机会。这样做,对人民事业,对国际影响,都有好处。毛主席还点名看了康泽的认罪材料。你写复兴社的那篇东西,并指出:康泽交罪交得彻底,认罪认得深刻,改造好一个特务头子的意义,不亚于改造好一个末代皇帝。
毛主席说了很多,这是为了向广大党员群众解释。现代有学者用一句话做了总结:宽宏大量,是一个新政权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