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的一天,在医院的一张病床上,一位老人已在弥留之际,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抓着儿子的手,嘴里含糊地发出声音。儿子附耳过去,听到父亲不停念叨着一个数字:“101346。”
不久,老人安然离世。在料理完父亲后事之后,儿子却发现“101346”并不是父亲银行卡的密码。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儿子才知道这是两组数字,101和346。101就是101高地,解放战争辽沈战役中著名的黑山阻击战的主战场。346就是346高地,抗美援朝战争1951年秋季防御战斗中驿谷川战斗的主战场。
这位老人正是解放军47军的老兵,参加了这两次闻名军史的战斗,抗美援朝战争时,他正是防御346高地志愿军47军139师415团3营教导员。346高地战斗,惨烈程度甚至超过了黑山阻击战。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中央军委编写经验总结,415团朔宁东南地区防御战斗(即346高地战斗)从上万战例中被选出,列为步兵团经典战例,排名第七。不光我们,美国人也一样印象深刻,美军朝鲜战争官方战史用了6页篇幅记载了这一战斗,一个小高地的战斗能在一部战争史里占如此篇幅,这是罕见的。其实不光参战的我们和美国人,研究者们对此战一样极为关注,日本陆上自卫队在此战的评价中对志愿军充满了敬佩。而旁观的韩国战史趁机发泄对美军的不满,幸灾乐祸,对美军极尽嘲讽之能事。这就是47军军史上最惨烈的346高地战斗,打服了参战的美军,观战的韩军,研究的日本人。
47军是一支老牌部队,其中主力师139师更是历史悠久,前身是红6军团,后为东北民主联军第10纵队。但在东北解放战争初期表现并不好,东野总部评价该部时提出了批评:“在东北各部队中是历史基础最老的部队之一,其中有不少为土地革命及抗日战争之骨干成分,连以上干部绝大多数为关内参军之老干部,但部队作风甚疲沓,缺乏朝气,保守性大,进步慢,战斗作风被动,战斗力未能充分发挥,其部队历史应列入东北各部队中之主力师,但战斗力还不如一般老部队及赶不上进步较快之新部队。”
一切在虎将梁兴初担任10纵司令员后发生了变化,黑山阻击战打出了10纵的威名,打出了139师的威名,部队一下子发生了质的变化。
抗美援朝战争,47军是第三番入朝部队,于1951年6月19日接替了65军在临津江以东高作洞至西小峙40公里正面的防御阵地。
47军刚进入阵地就与美军展开了激战,从7月战至9月底,47军不仅顶住了美军骑兵1师的进攻,而且还转入反攻,连续拿下大马里、夜月山、天德山、418高地、272高地等多处美军支撑点。
我们看图可知,从天德山往高作洞这一线东侧就是敌军当时的交通主动脉,汉城至金化的铁路和公路,47军在此一口一口的蚕食严重威胁到铁路和公路的安全,这种情况是美国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到了1951年9月,美军第1军为了避免汉城至金化的主动脉不受志愿军威胁,决定改变这种被动情况。美国人也很坏,他们的计划不仅是要夺回天德山等要点,还想着要打到朔宁,拿下志愿军这个重要的后勤基地。这个任务交给了之前屡战屡败的骑兵1师。
美军想要打到朔宁,首先要打开通向朔宁的大门,346高地群。见上图:上方为287高地,中间为346高地,346高地南侧为250高地,再南侧为230高地,230高地南侧为222高地;346高地东北为272高地,272高地东南是218高地、以北是严岘西山,272高地和287高地之间是莫洞西山。除了346高地外,其他高地全都坡度平缓,便于美军坦克作战。而这一点也被美军充分利用,其坦克肆无忌惮,频繁前出,轰击志愿军工事和火力点,危害极大。而志愿军反坦克火器不足,只能重点部署在地势更平坦的高作洞,以防止美军坦克突击;一线步兵连只能以火箭筒和反坦克手雷与坦克较量。
从9月21日起,美军连续进行了侦察战斗,并完成了进攻准备。
麦克支队(第70坦克营、第16侦察连),在涟川至桂湖洞的公路上突进,切断志愿军向朔宁方面的退路。
第5骑兵团,得到第61(105mm榴弹炮)和第82(155mm榴弹炮)野战炮兵营支援,作攻击346高地。
第7骑兵团,得到第77和第99(都是105mm榴弹炮)野战炮兵营支援,攻击346高地北侧高地群;
第8骑兵团作为预备队。第1军加强给骑1师的炮兵单位有:第936炮兵营(155mm榴弹炮),第17炮兵营A连(203mm榴弹炮)和第204炮兵营A、B连(155mm加农炮)。
10月1日,美军炮兵开始大规模火力准备,在6个小时的狂轰滥炸后,美军骑兵5团3营以一个连对272高地发起试探进攻,被415团2营5连击退。415团团长杨德荣发现了正在向我侧后迂回的麦克支队,判断美军必定会在第二天发起突击。
麦克支队本来是美军骑兵1师师长哈罗德的一个杀招。他们的任务是利用装甲部队的机动能力,进行穿插分割,切断志愿军346高地守军的退路。然而杨德荣的准确判断让他们倒了大霉。10月2日早上6时40分,一直密切观察麦克支队的志愿军观察哨向团长报告,美军开始集结了。杨德荣当即命令炮兵29团进行6分钟的火力急袭。集结的美军遭到突然打击,进攻部署被打乱,当日未能继续前进。我炮兵前观报告,炮弹击中美军汽油桶,引发熊熊大火。
10月3日,重整旗鼓的麦克支队再次前进,试图向高作洞偷偷迂回,415团8连早已严阵以待。等美军尖兵进至前沿4班阵地20米,美军先头坦克压上了地雷瘫痪,4班趁机突然开火,其余坦克丢下侦察兵就跑,导致美军第17侦察连伤亡20余人。此战后一直到整个战斗结束,美军麦克支队再无作为。
在麦克支队受阻的同一天,美军骑兵1师开始了大规模进攻。在10000多发炮弹的火力准备后,数百架美军战斗轰炸机当空乱舞,重磅炸弹、火箭弹、凝固汽油弹雨点般落向志愿军阵地。我前沿阵地工事基本都被摧毁。志得意满的美军步兵随即开始冲锋,美军骑兵5团直接展开全部3个营,试图一举拿下346高地。
然而美军步兵却发现,当自己冲向山头时,马上遭到了中国人机枪和迫击炮的打击。志愿军步兵在美军火力向后延伸后,已经进入阵地,手榴弹像雨点般投向美军,美军第一批冲锋的步兵没有一人生还。随即志愿军在346高地与美军展开全线激战,其中272高地战况最为激烈,美军骑兵5团3营6次冲上高地,并成功占领我5连部分阵地,而且6次都被5连打了下去。美军战史称:“哪一个营都顶不住中国人的反冲击,敌人抵抗的激烈程度以拼刺刀为标志。”韩军战史幸灾乐祸地说:“美骑兵1师伤亡惨重。”
第一天的战斗结果,美军发射了15000发炮弹,但仅占领222高地,而这个高地只有志愿军一个组3个人,担任前方观察任务,在美军大规模进攻前已回撤。值得一提的是,一开始为了防备美军的麦克支队,139师的炮群全部对准高作洞方向,当美军开始进攻346高地群时,炮口在掩体内难以转移,炮兵不顾美军空中威胁,占领露天射击阵地进行射击,甚至与美军炮兵展开炮战,让美军炮兵大吃一惊。这正是第五次战役结束后,彭德怀到第3兵团上课时强调的:一方面炮兵要学会保存自己,另一方面要敢于占领暴露阵地射击,不然无法支援步兵作战。47军的炮兵做得很好。
随后数日内,美军骑兵5团连续对272高地、230高地、218高地、莫洞西山、黑石洞东北山发起攻击,其中仍以272高地战况最为激烈,当4班阵地被美军突破后,美军趁势猛攻主峰,5连3排排长郝志新率9名战士沿着堑壕隐蔽前出,突然发起反冲击,全歼美军一个排
郝志新也成为了47军此次战斗的第一位战斗英雄,他在272高地连续打退美军骑兵5团3营几十次进攻,自己身负三处重伤不下火线,后来荣立特等功,授予尖刀英雄称号(二级战斗英雄)。
在黑石洞东北山的3营9连排长赵志恒亦率领自己排打退美军12辆坦克掩护的一个连,立一等功,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眼看着美军又要铩羽而归,战况却发生了变化。美军骑兵7团取得了进展,他们攻占了346高地群在北侧的287高地和莫洞西山,打破了346高地群侧翼,产生严重威胁。杨德荣马上命令1连反击,此时还是大白天,8架美军飞机在287高地上空不停盘旋,1连连长率领2个排,进行了精巧的伪装,骗过美军飞机直扑287高地。激战不久,美军步兵即告不支,向莫洞西山溃逃,1连猛冲猛打跟踪追击,顺势再攻克莫洞西山。副排长马忠庆一马当先,连破美军数个阵地,不幸中弹牺牲,追记特等功。
但287高地的战斗并没结束,反而越战越烈,美军骑兵7团1营、2营,希腊营轮番进攻287高地,我415团3连、416团3连、4连、6连,417团1连轮番进行反击。一个小小的287高地易手多达几十次,志愿军参战的5个连几乎伤亡殆尽。
在最后一次287高地反击战中,417团得到火箭炮202团助阵。有了火箭炮,417团团长丁元昌就动起小脑筋来了,得最大限度发扬火箭炮威力是不是?那怎么最大限度发挥火箭炮的威力呢?417团非常聪明,先以小部队佯攻,机枪、60迫击炮抵近射击,美军骑兵7团E连见状以为志愿军并无炮兵火力准备,急忙组织在遮蔽部的兵力进入工事抗击。让美国人没想到的是,见美军进入工事,417团1连马上发出信号,随即喀秋莎火箭炮两轮齐射,工事中的美军死伤惨重,1连发起冲击后仅1小时就拿下287高地,美军俘虏称共有104人被击毙,其中大部分为炮兵杰作。志愿军打出了漂亮的一次步炮协同。但天一亮,美军骑兵7团竟然直接动用1营、2营,希腊营发起三面围攻,1连力战不支,连长周景和牺牲,追记一等功,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287高地战斗唯一一张留存的照片,连长王连启在教导战士使用手榴弹
287高地的失守,动摇了346高地群的防御体系,可是美军战史却发出哀叹:“在东北方向打开一个缺口,没有对骑兵5团当面的中国防线产生影响。”
这是因为骑兵5团依然屡战屡败,非常的不争气,而骑兵7团伤亡惨重,已无力再战,无法利用287高地形成的突破。
骑兵7团在287高地与志愿军争夺的同时,骑兵5团连续发起猛攻。美国人吸取了之前重点进攻272高地屡遭失败的教训,把进攻重点改为向麦克支队方向靠拢,越过272高地,直接进攻230高地和346高地,重点是415团2营和3营结合部,位于346高地南侧的250高地。
10月6日,美军骑兵5团2营趁大雾之机发起偷袭,坦克抵近后猛轰我工事,企图一举攻克250高地,以求得突破。让美国人没想到的是,1营、2营在346高地南侧连攻三天,毫无进展,美军最大的一次威胁出现在7日上午,一个排占领了230高地上415团9连前沿8班的部分阵地,结果9连连长自己带着4个战士进行反击,即获得胜利。
在10月5日的时候,军长曹里怀即命139师加强346高地群防御,于是139师师长颜德明命416团5连接替415团3连的严岘西山阵地,415团4连接替5连的272高地,417团5连为415团3营预备队。
139师师长颜德明、政委晏福生还亲自把原本部署在鱼积里的416团5连连长张永富和指导员庞殿臣叫到师指挥所,向他们布置任务。
在骑兵5团1营、2营转攻346高地南侧的同时,3营转攻272高地北侧的严岘西山。10月6日,经过苦战一天的苦战,美军形成突破,攻占了1排阵地,我5连1排只剩5人、其中3人带伤,幸得天色已晚,美军不打夜战,5名战士得免,仅被美军包围。
张永富、庞殿臣决定无论如何必须把1排救出来,于是把司号员、卫生员、通信员统统加强给5班组成突击队,由5班班长吴连义率领。突击队员们匍匐在被美军炮兵翻了一层,厚达10多厘米深的松土层,贴着地面向1排阵地隐蔽进发。
在接近美军哨兵10余米处,所有突击队员掏出手榴弹,迅速投向敌群,以最快的速度向美军猛扑上去。吴连义率先冲进了1排阵地,突击队员也紧随冲入,与美军展开近战,终于救出1排5名战友。然而在突围过程中,美军已反应过来,轻重火力瞬间把来路严密封锁。吴连义在接近战壕出口时,身中三弹,重伤倒地不起。幸亏被年仅17岁的战士李代相发现,愣是将这个1米8的大个背出重围。而在之前的残酷的白刃搏杀中,突击队员已大半牺牲,13名突击队员中有10人永远倒在拯救战友的战斗中。战后,5班荣立集体一等功。
美国人那个电影《拯救大兵瑞恩》是虚构的,其原型弗里茨·尼兰并不是在战场中被救出,只是上级通知他可以回家而已。416团5连这个才是真实的“拯救大兵瑞恩”。
负责进攻严岘西山的美军骑兵5团3营,可能自己也觉得有点丢人,在10月7日集中了整营兵力在6架野马式战斗机支援下再次发起突击,这次他们再次形成突破,占领了5连2排阵地。
一名美军中校竟然一反常态冲到最前沿,指挥其火器连重机枪4挺前出在我前沿侧翼构筑射击阵地,意图压制5连火力以掩护步兵冲击。
在美军重机枪疯狂扫射下,5连被压得头都抬不起。已经负伤的4班班长张良图带领2名战士从战壕进行反冲击,在战壕拐角处与一个班的美军步兵仓促遭遇。张良图不假思索,大喊一声“卧倒!”拉掉手榴弹导火索直接扑了上去。身后的4班战士吴胜斌是张良图在湘西时带的兵,见班长与敌同归于尽,眼泪止不住地流。此时的他一心只想报仇,立即从另一条战壕向前跃进,奋力投出一枚反坦克手雷,美军中校当场被炸倒,机枪手丢弃重机枪逃命。
在随后的战斗中,美军骑兵5团3营连续分多路向严岘西山冲来。5连竭尽所能,与美军反复拼杀,1排打得只剩最后5人,3排也伤亡惨重,其中7班12人只剩2人。这时2排的一挺机枪发挥了重要作用,2排机枪射手范洪亮,灵活运用事先设置的6个发射孔,打一排子弹换一个发射孔,避开了敌人的火力还击,杀伤了大量敌人,战后荣立一等功。
战至10月8日,5连已不足50人,张永富和庞殿臣决定与阵地共存亡,所有人都毁掉了随身物品,决心人在阵地在,打到最后1人1枪1弹。
张永富和庞殿臣两人一马当先,带领剩余的战士对被美军占领的阵地发起决死反击。经过来回15次反复搏杀,骑兵5团和8团留下了大片尸体,再次被赶下阵地。美军震惊了,《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写道:“敌人顽强防守,往往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使骑1师付出了重大代价。情况往往是,美军攻占了作战目标之后,兵力不足以抵抗敌方随之而来的强大反冲击。”
10月8日晚,5连还剩18人,且人人带伤,弹药全部耗尽。连长张永富把这18人编成一个班,自己当班长,指导员当副班长,把阵地前美军遗留的枪支弹药收集过来,已经做好了第二天赴死的准备。这时,团侦察股长曲传文带领一个班来到严岘山阵地,宣布了团长苗汝鹍的命令:5连已胜利完成防御作战任务,立即撤出阵地,由415团2连接替防御。随即2连发起反冲击,美军当场崩溃,2连顺利恢复严岘西山阵地。
战后,5连立集体特等功,连长张永富、指导员庞殿臣各立特等功,张永富获一级战斗英雄称号,庞殿臣获二级战斗英雄称号,另有2个班立集体一等功,9人立个人一等功。这个月,四十七军打出两个特等功5连,连长、指导员都授予战斗英雄称号,在整个志愿军战史上绝无仅有。另一个是“天德山战斗英雄连”,421团2营5连,连长杨宝山、指导员阎成恩也都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顺便说一句,416团5连即著名的“特功5连”。1986年,一场被内部直播的战斗,让全国人民后来都知道了这个连队。“蓝剑B行动”视频,就是当时他们真实的战斗情景。当时新闻联播中反复播放的顾金海烈士那句“先救队长”,震撼了多少中国人的心,看哭多少中国人。
至此战斗已经进行8天了,可美军骑兵5团一无所获,在每个志愿军高地面前都遭遇了失败。美军战史写道:“联合国军对346、230、272高地攻击了8天,但中国人始终不退却。”美军把原因归结为:志愿军工事构筑巧妙,火炮的射击没有摧毁可怕的掩体阵地,而空袭的效果也不佳,空投的凝固汽油弹和千磅炸弹也无济于事。但志愿军把原因归结为:美军步兵战斗力弱,动作迟缓,左顾右盼,不敢突出,表现很畏缩,只要趁机发起反冲击,美军步兵就溃逃了。
骑兵5团的表现让哈罗德气昏了,他调上骑兵8团接替骑兵5团进攻,至此美军骑兵1师三个团全部投入战斗。
骑兵8团吸取了骑兵5团的教训,首先强攻218高地。218高地是志愿军的警戒阵地,为272高地之前屏障,位置最为孤立突出。美军骑兵5团不愿意在一个警戒阵地上浪费兵力,所以一直没有用大兵力强攻过。此时在218高地上的依然是415团5连1排,他们已经坚守了8天8夜,不足20人。在3个小时激战后,1排被美军坦克和步兵包围,5连副连长率领1排力战不屈,全部牺牲。
10月10日,美军骑兵8团展开全部部队,再次围攻346、272、230、250高地。
在346高地北侧无名高地上的是139师417团2连,掩护着在346高地的主阵地。2连早已在此激战多日,美军虽然未能前进,但2连也已伤亡殆尽。当骑兵8团又以一个新的连再次向无名高地冲来。这次,美军未遇到多大的抵抗,毕竟阵地上的志愿军战士已寥寥无几,剩下的一个机枪组和3名战士拼死抵抗,但已无力阻止美军潮水般的攻势。
一旦无名高地失守,346高地势必遭美军夹击。这时,突然有一人跳进战壕,拿起了牺牲战友的轮盘枪,高声喊道:“现在都听我指挥,跟美国鬼子拼了。”话音未落,他身后又有一群人扔掉担架,冲进阵地。
危急时刻,2连炊事班冲上了阵地,喊话那个,就是给养员温信。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美军距离堑壕已不足20米。炊事班一鼓作气投出120多颗手榴弹,然而还是未能阻止美军。部分美军跳进堑壕,继续冲来。温信端起机枪顺着堑壕猛扫,一口气打光所有子弹,随后扔掉机枪端起刺刀勇敢地冲了上去。一番苦战后美军退了下去,然而温信却以爆破筒与美军同归于尽,壮烈牺牲。
美军步兵刚一退下去,炮弹就马上落在无名高地上,连猫耳洞都全部炸毁,硝烟弥漫能见度极低。没有多少战斗力经验的炊事班顿时慌了起来。这时,炊事员姜锡荣站了出来:“现在由我指挥,大家都听我的。敌人炮火一停,步兵就会上来,等听我口令,再用手榴弹狠狠地砸。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
如果没有指挥者,这些炊事兵未必能守住阵地,光凭胸口一股血勇是不够的。但有了领头的就是不一样,在温信和姜锡荣的先后指挥下,这帮炊事兵越战越勇,越打越顺手,接连打退美军一个连四次冲锋。
但是,他们本来的任务是给阵地前送弹药后救伤员,现在他们自己全部都在战斗,阵地上的弹药越打越少。姜锡荣看着最后8颗手榴弹,开始招呼弟兄们往弹药箱里装石头。所有人靠在堑壕背后,手中握着手榴弹,身后放着装石头的弹药箱,手边每人一把铁锹。美军小心翼翼地靠近着,40米、30米、20米。突然手榴弹飞出,紧接着是黑黝黝的弹药箱,随后多个志愿军炊事兵手提铁锹冲了出来。这注定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斗。
然而美军被吓住了,他们显然不想进行肉搏,转身就跑。2连炊事班与美军骑兵8团3营1个连反复搏杀8个小时,毙伤敌60余人,奇迹般守住了346高地北侧无名高地,这是真正的钢铁炊事班。
后417团2连炊事班立集体一等功,授予“二级英雄班”荣誉称号。
但是,从另一个侧面来说,炊事班获得荣誉称号还说明,战斗人员几乎打完了。
在2连激战的同时,346高地核心阵地上的3连也遭到美军围攻,203毫米榴弹炮向346高地倾泻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炮弹。8英寸口径的炮威力完全不同,346高地被炸得寸草不生,炮弹爆炸带来的震动把志愿军战士鼻腔、耳朵都震得鲜血直流,很多人直接被埋在土里。
随后美军步兵跟在坦克之后蜂拥而上。我前沿一个排瞬间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很快,多处阵地被美军突破,眼见情势危急,排长张鸣九高呼:“跟我上!”跳出战壕率先对敌展开反冲击,经过苦战,终于打退美军进攻,但正副排长全部牺牲,阵地上仅剩下一个17岁的新战士陈启瑶和三个重伤员,胜负的天秤似乎正向美军倾斜。
这是陈启瑶第一次参加战斗,此时他手上只剩2颗手榴弹,已经准备等美军冲上来时和美国人同归于尽了。正好勤杂员刘元书拖了两箱手榴弹上来,他在送弹药的时候负伤,是爬着拖的,一共给各个阵地送了34箱,其中给陈启瑶就送了8箱。于是346高地上最大的奇迹发生了,陈启瑶把这8箱手榴弹共207枚分成8堆,一会跑到这扔两枚,一会跑到那扔三枚,一个人扔光207枚,一个上午打退美军3次进攻,美国人甚至没搞清阵地上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根本想不到阵地上只有一个17岁的孩子在孤军奋战。后来陈启瑶立一等功,授予孤胆英雄称号。陈启瑶及上文提到的吴胜斌和47军很多战士一样,都是湘西入伍的新战士,都在人生的第一次战斗表现极为英勇。湘西民风之悍勇,果然名不虚传。
10日中午,美军空中和远程火力继续对346高地进行了狂轰乱炸,火力之猛,甚至炸塌了在反斜面的3连指挥所。下午,美军以4个连分六路再次向346高地发起冲锋,战况更加激烈。驻守主峰的3连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其中一路美军已接近主峰。这时,机枪手陈运乾灵机一动,偷偷运动到这路美军侧翼,抬起机枪就打,只一眨眼,一片美军被击倒在地上。美军战术素养也不弱,迅速判明了陈运乾的射击阵地位置,两挺重机枪向其猛扫。陈运乾被敌火压制,头都抬不起来。陈运乾马上又想出一个主意,他脱下军帽,让副射手用铁锹的锹把顶着,在战壕里移动。美军机枪手以为志愿军机枪要换射击阵地,对准军帽猛打。副射手也很聪明,看到军帽被子弹打了好几个洞,马上把军帽落下。美军机枪手以为已将志愿军机枪火力点打掉,开始转移火力。陈运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堑壕,“突突突”三个长点射,美军数个机枪射手中弹毙命。见陈运乾得手,阵地上的战友马上发起反冲击,又顶住了美军这次进攻。此战,陈运乾一人毙敌24人,立一等功。需要说明的是,他的弟弟陈运亮也在这个高地上,也在奋勇作战,后在战斗中负重伤。这是真正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美国人怎么也想不通,346高地这么难打,至10日,美军炮兵已经砸了45万发炮弹(志愿军至此时还击2万余发,全部战斗发射3万4千发,不到美军的5%),可骑兵5团被打残退出战斗,换上骑兵8团也毫无进展。日本人在战后评论中敬佩地写道:“这些衣衫褴褛的中国人,好像吃了不怕死的药。”
10月10日晚22时,140师420团接替了415团在346高地群的防御,继续与敌激战。
10月12日晚,140师师长黎原考虑到218高地已失,失去屏障的272高地难以坚守,于是命420团收缩了自己的防御阵型,放弃了272高地。13日,美骑兵8团没有经过战斗终于攻占了他们师整整攻打了12天之久的272高地。但是除了志愿军主动放弃的272高地,战至14日,美军骑兵8团还是没有一点进展。美军第1军遂把配属给第3师的比利时营转隶给骑兵1师,让其南下助战。
15日,美军骑兵1师师长哈罗德发了狠,命令整补完毕后的骑兵5团重新参战,并加强比利时营从正面主攻,骑兵8团从右翼迂回,分两个方向,全力突击346高地。
420团一个团抗击美军两个团又一个营,不消说,压力非常大。346高地的阵地本来就是他们自己构筑的,后来虽然经415团加固和完善,但到10月17日,志愿军在这个高地已经和美军激战整整15天,阵地哪里还有什么工事可言,只有弹坑。在这种阵地上作战硬抗美军7天无败相,已经是个奇迹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骑兵5团重新加入战斗后,美军支援火力也随之倍增。美国人的炮火猛烈到什么程度呢?美军一架炮兵校正飞机飞得太低竟被美军自己炮兵火力击落。
让美军惊讶的是,自己直接投入了两个团又一个营的兵力,依然毫无进展。美军战史写道:“第5、第8骑兵团对346高地又连续攻击了两天,但无效果。”
可是,在美军优势兵力围攻下,420团战斗伤亡的数字直线上升。到18日, 230高地终于失守,420团1、2连全部牺牲。1营营长韩庚眼睛都打红了,坚决要求再给他一个连,他一定要把230高地反击夺回来。在346高地,2营的情况虽然好一点,但已被美军坦克三面包围。
在346高地南面前沿突出部的250高地上,著名战斗英雄,19岁就被毛主席接见的5连2排排长张国福,在下午只身突围,报告346高地已失守。大家都知道的,在战场上这种情况很可能被视为逃兵,执行战场纪律。但140师认为,张国福排遭到了从北面居高临下冲击的美军夹击,见美军从主峰冲下,所以误以为主峰已失守。但张国福排并未退缩,激战至最后并未丢弃阵地,有功无过。后来张国福临终前在昏迷中一直在说:“连长牺牲了,战士们全牺牲了……报告师长,我突围了……”他说的那段话就是当时在346高地南侧250高地战斗的情景,他从重伤中醒来时,阵地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他是爬着回到后方的。
140师师长黎原认为,自己手上虽然还有419团可以动用,但346高地周围的230高地和250高地都已被美军占领,346高地已处于美军三面包围之中,如果继续硬拼,得不偿失。如果抽调419团的力量进行反击,势必削弱二线的防御力量。而419团后面几公里就是重要的补给基地朔宁。黎原权衡利弊,决定弃守346高地,报47军军部同意后,140师警卫连连长陈富贵以最快速度赶到346高地,拉回了心有不甘还想和美军拼命的420团。
10月19日,美军骑兵5团进占空无一人的346高地,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块遮羞布。
美军骑兵1师是美国陆军在朝鲜战场最精锐的部队,战争期间一共进行了三次大规模战斗。
第一次是在云山惨败给志愿军39军,美军战史如实的记录了这一战。
第二次是在汉江南岸遭遇志愿军38军的阻击,在极其有利的条件下,一步未能前进。对于这次丢尽脸的战斗,美军战史选择了不记载。要知道美军战史是相当客观的,并不避讳自己的失败。但这一战实在太说不过去了,美国人连春秋笔法都不高兴用了,直接装作没这回事。
第三次就是346高地战斗,骑兵1师和47军打成平手,稍处下风(骑兵1师未能全部夺回之前被47军蚕食的阵地)。对于这一战,美国陆军朝鲜战争官方战史记载了,骑兵1师战史记载了,但其他涉及阵地战的美国书籍全部忽略不提。原因从韩国人的嘲讽就可以知道:“美骑兵1师损失极为惨重,不得不在敌人撤走后,才占领目标。”日本人也说:“中国军队在这个小小的山丘上死守了16天之久。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死守。美军作战目标虽然达成,但代价非同小可,可以认为战果并不那么理想。”
此战后,伤亡惨重的骑兵1师调往日本,从此再也没有回到朝鲜战场。
对于47军来说,此战取得了宝贵的经验,在此之前,志愿军从未和美军进行过坚固阵地防御战斗,都是进行机动防御。停战谈判开始后,彭德怀命令部队必须转变思想,改机动防御为坚守防御,47军证明了在美军完全占据优势的阵地战中,志愿军一样有能力和美军抗衡。47军通过英勇血战,粉碎了美军突击我后勤基地朔宁的计划,而47军在此战中运用的坑道工事雏形也发挥了重要作用,经验被志司推广,这才有了志愿军全军的筑城工程。
此战,美军投入骑兵1师全师及希腊营、比利时营,兵力2万人。志愿军投入415团、420团两个整团,416团、417团部分连队,兵力不到1万人。敌我兵力对比2:1。
美军参战火炮522门,志愿军参战火炮90门,敌我每公里火器战术密度之比为5.8比1。
美军共计发射炮弹80余万发,志愿军发射炮弹34500发,敌我火力密度之比为23.2比1。这还不计美国空军近距离空中支援的火力。
敌我伤亡均为2千余人,大致相当。美军骑兵1师伤亡超过了在云山惨败时的伤亡。
志愿军指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军进攻战役:每昼夜平均能前进5到10公里;在朝鲜战争,美军每昼夜平均能前进1.3到3公里。在对我坚固阵地进攻时,每昼夜平均能前进0.5到1公里。而在346高地战斗中,美军每昼夜平均只能前进0.1公里。(顺便说一句,有了坑道工事后,美军这一数据变成0,再也无法突破志愿军基本阵地。)
敌我实力相差悬殊,但战斗结果不如美军之意。这些数据,也正是346高地战斗能被中央军委选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