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德十一年,也就是1516年。
这一年,英国人托马斯·莫尔发明了“乌托邦”,描绘了一个“自由、民主、博爱”的社会。
这一年,大明内阁首辅李东阳病重,弥留之际,硬挺着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亲友争问遗愿,李大学士也是闭口不言。
直到接替他的大学士杨一清来了,将亲友支走后告诉他,皇上已经跟几位重臣商议好了,你死后的谥号为“文正”。
听到这两个字,已经弥留的李东阳垂死病中惊坐起,腾的一下就跳下了床,权倾正德朝的前首辅,哐哐的就要给后辈杨一清磕头。
这就是“文正”二字的魔力。
“文正”起于北宋范仲淹,在编撰《资治通鉴》的司马光加持之下,成为了文臣的最高荣誉,也成为了无数读书人的终极梦想。
尤其在明朝,自建国以来百余年,未有任何一个大臣获此殊荣,甚至在崇祯煤山自尽前,终明一朝李东阳之外也就一人拿到了这个称号,大名鼎鼎的张居正也才拿到了次一档的“文忠”。
能在史书中比肩范文正公和司马文正公,拿到专属名称“李文正公”,作为读书人的李东阳真心是虽死无憾。
只是这个文正却让当时的读书人觉得名不副实,调侃着“文正从来谥范王”,觉得一个没有经天纬地才干的人,不应该获此文臣最高的殊荣。
虽然很多人对此不解,但明武宗把如此珍贵的谥号给李东阳显然不是拍脑袋,如果只是私心的话,给一些世袭罔替的爵位更实惠,给李东阳明朝第一文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树立典型,推动改革。
当年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了汉文化的复兴,恢复科举,扩大了高等教育,并给予读书人免税和蓄奴的权力,如今北京国子监门外,还有着朱元璋训示太学生的敕谕石碑。
但是随着明朝建国百年,在明初免税和蓄奴政策下,科举出身的官员们迅速利用免税政策开启了土地兼并,并将大量的自耕农变成了996式的家奴。
仅仅百余年的时间,明朝一半以上的土地和民众,都流入了科举地主阶级的手中,他们通过教育的壁垒和科举的优势,更是逐步对朝堂形成了垄断。
而李东阳既是行伍家族出身,也非出自南直隶,而且,相比于正德朝其他同僚们富得流油,李东阳的清贫在那个时代堪称独一无二。
明武宗给其“文正”的称号,既是一种态度,也是树立了榜样,公开表态要对垄断了政治和经济的东南大地主们进行遏制,鼓励李东阳式的清廉。
这才是赐予文正的目的。
同样,明朝另一位拿到文正称号的,是李东阳的老搭档谢迁,作为一个大地主阶级,明世宗让他也拿到文正的这一年,明朝开启了大力度的对内改革。
从教育科举方面的“三途并用”,让明朝的技工和太学生享受同等晋升和薪资空间,到限革庄田,以遏制土地兼并狂潮,再到税收方面的一条鞭,让东南地主阶级进行第三次分配。
这一系列的措施使得明朝重现活力,推动了共同富裕,但是也损害东南地主阶级的利益。
所以,在改革的过程中,明世宗也给予了“旧时王谢”的余姚谢迁一个顶级荣誉的文正作为交换,让这位江浙地主的代表,能够在改革的过程中,带头主动舍弃利益,带动后富。
而谢迁也不负众望,不仅在朝内推动改革,其宗祠北濒杭州湾,每年重要节日或水旱之灾时会布施四方。
因受惠之人太多,民众感谢家恩德,将其祠堂通向海滨之路称为“谢家路”。
“乌托邦”不能靠做梦,而是需要驱动再分配来实现。
而赐名“文正”对于朝廷来说不需要花一分钱,但是却可以通过精神的力量,驱动一大批先富起来的群体去主动带动后富,这就是名誉的神奇之所在,也是中国历史与文明的价值。
今天中宣部新闻发言会上,中央财办常务副主任韩文秀说了,共同富裕要靠共同奋斗,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帮后富,不搞“杀富济贫”。
帮助后富不能搞“杀富济贫”,但是可以通过赐予“文正”等荣誉来交换,让更多的企业家像李东阳谢迁那样,为了青史留名发自内心的主动济贫。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新闻联播上总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去年11月,在那个重要的转折点上,南通博物苑办了一场重要的生平展,兴实业、办教育、做公益的张謇,被誉为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和楷模。
共同富裕不能靠乌托邦的梦想,而需要共同奋斗和创新致富,需要合理的第三次分配。
也许有一天,就像“文正”成了读书人的最高理想那样,“当代张謇”也会成为企业家的顶级荣誉,让无数民营企业家为之而奋斗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