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回答:美国如果想回到70或90年代的“伟大”,那在当前历史周期里面再也做不到了。由于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和成功的全球化战略,美国患上了“产业空心病”和“金融荷兰病”。这损害了美国的经济发动机,限制了美国长期发展能力。而造成这两个病症的诱因又是美国改不掉的。
在详细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问几个有意思的问题。
还记得阿波罗计划
吗?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从零开始,把人送上月球又接回来。
想想看,相关的技术、零部件、标准甚至一部分理论都还不具备。为了这个项目,美国组织起了如此庞大的工业和科研团队,一步一个脚印把事情就做成了。即使是放在今天也是了不起的工程学成就。可为什么如今的美国工程界越来越拉垮?科研人员、工程师队伍中移民越来越多?
还记得八九十年代的美国企业高管吗?比如杰克·韦尔奇
、安迪·格鲁夫等等都是从工厂负责人做起来的。现在高管都是从什么位置上做起来的?为什么呢?
美国华尔街投资人在八十年代的工资也不错,但并没有那么高到人人羡慕。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鹤立鸡群?
美国早年间政府赤字并不高,也不是持续有赤字。为什么现在财政赤字连年不断?国债一再突破上限?
你会明显感觉到今日的美国和90年代的美国已经不是一个美国了,更不要说当年完成阿波罗计划的美国了。
到底美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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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来看几张图。
美国1960年到2014年的贸易赤字
这是美国1960年到2014年的贸易赤字(进口比出口多就是贸易赤字,进口比出口少就是贸易黑字)。可以看到1970年代以前,美国的贸易赤字基本上时有时无,规模不大。1970年代开始到1990年代中期,虽然有一定的赤字,但是仍然可控。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贸易赤字一发而不可收拾。看这张图,就好像1970年代开始,尤其是1990年代以后,美国的产业发生了大溃败,原来能造的,现在不能造了,原来不需要进口的,现在却需要进口了。
这一点同样可以从下图看出:
这张图是美国制造业雇员人数的变化。你会注意到其趋势和贸易赤字有一定的相似性。1970年到1990年代末有一定的下滑,1990年代末以后断崖式下跌。十年时间跌掉了三分之一。(要知道与此同时美国人口还在增长)所以特朗普才要重振美国制造业,为美国工人夺回工作岗位。
要知道美国曾经也是个制造业超级大国。
通用电气的传奇CEO——杰克·韦尔奇成长起来的年代,美国遍地是工厂。那一代实体产业的总裁和CEO们鲜少有谁缺乏工厂经历。你去看1980年代到1990年代早期的美国工商管理方面的书籍,举的例子常常都是工厂。英特尔的知名CEO——安迪·格鲁夫写过一本《经理人的第一课
》。至今仍是管理学入门的经典读本。里面主要的例子全部都是围绕工厂写的。
而现在,你会发现美国虽然仍然是个制造业的强国,但是很多新的制造业产业(比如太阳能,比如顶尖的芯片制造)已经渐渐开始和美国无关了。美国制造业的明星之一——英特尔的10nm制程多年难产,落地后也落后于台积电
,这恰恰是其中的典型。
我们继续看下一张图。
上图是美国1900年到2021年的财政赤字(财政收入比支出少就是财政赤字,财政收入比支出多就是财政黑字)。柱状部分是财政赤字(数值看右边),红线是国债(数值看左边)。仍然可以看到,在1970年代初,美国财政赤字并很小,国债规模也很有限。1970年代到1990年代之间,有一定的财政赤字。后来在互联网兴起的时候,有过一定的财政黑字。2000年代初伊拉克战争与阿富汗战争结束了财政黑字,后续就出现了高得离谱的财政赤字。国债规模也一飞冲天。
我们如何理解贸易赤字、制造业溃败和美国国债一飞冲天呢?这就要讲讲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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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细可以看我2015年写的这篇回答:
我那时只看到了美元霸权(更准确地说是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的有利一面。但是“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而这代价,从今天看,又尤其明显。
我们还是简述一下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这些年我也有些新的认知:
二战之前,发生了横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在经济危机中,各个国家都试图要挽救自己国家的经济,其中一个策略就是拼命让本国货币贬值。如此一来本国货物出口到他国就变得便宜了,这就会刺激本国出口,对本国产业有利,从而降低经济危机的影响。但是各国争相让本国货币贬值,最后谁也没有得到好处还让国内和国际金融环境产生了巨大的混乱。
二战结束后,针对这个问题(同时也是为了破坏当时的英镑的世界货币地位),美国利用其资本主义世界的主导地位,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这一体系要求各国货币与美元挂钩(亦即各国货币与美元保持基本稳定的汇率),而美元与黄金挂钩(亦即以美元计价的黄金价格保持不变)。
这个体系运行到1970年代就出问题了。这是因为随着经济发展,商业交易规模越来越大,市场需要越来越多的货币来完成市场交易。而黄金储备
的增长完全赶不上经济规模的增长。于是,一方面市场要求更多的货币,另一方面与货币数量挂钩的黄金储备却跟不上货币的增长。所以每单位黄金对应的流动货币必然会不断上升。于是黄金自然就有涨价的趋势。美元无法继续保持与黄金的稳定兑换关系。这最终摧毁了布雷顿森林体系。
另一方面,随着欧洲的复苏和日本的崛起,美国经济占世界经济的比例也下降了。随着各国产业发展越来越不均一,一开始制定的汇率也不能继续维持了。所以美元对其他货币的汇率也开始发生了很大的变动。
同期,国际贸易规模也持续扩大。国际贸易需要一种世界货币来结算交易,降低交易的难度。美元之前在布雷顿森林体系遗留下来的世界货币地位,又通过新建立的“石油美元”体系进行了巩固,所以一直到今天都成功占据着世界货币地位。
世界货币地位,不但让美国人民享受了超过其实际经济水平的生活水平,而且让美国的金融体系拥有了对全世界的超强的影响力。比如本次俄乌战争中,美国把一些俄罗斯银行踢出SWIFT结算体系,就是基于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才能做到的。
听上去,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实在是好用,于国于民都是如此。
“可是,古尔丹
,代价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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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元成为了世界货币,代价也是极其高昂且不可回避的。
美元要做世界货币,世界货币就是用来做国际贸易的。你的进出口规模越大,你需要的美元储备就越大。否则就可能因为美元储备周转不过来而发生国际支付危机,本币被动地断崖式贬值,被外国资本收割(用美元趁便宜购买你的大量资产)。所以随着国际贸易的扩大,各国对美元的需求也与日俱增。如果美元的供给不够,那么各国必然会寻找世界货币的替代品。
那么我们首先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国家是如何拿到美元的呢?
美元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各个国家拿着产品、服务从美国那里直接或间接换来的。假如你的产业优势不大,美国对于你的产品并不感兴趣怎么办?答案就是把本国货币贬值,直到你的产品让美国人觉得足够便宜。
这意味着,在这个贸易体系下面,其他国家有着充足的动机将自己的货币保持在一个相对于美元的低估的位置。而美国只要想要维持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就必须默许这种行为。各位现在应该就明白了,为什么美国天天说中国操纵汇率、德国操纵汇率,说这些国家的货币都低估了,同时天天说美国贸易赤字不行啊、不好啊,结果吵吵完了最后啥也不做。因为合理范围内的故意低估货币,以及美国巨额的贸易赤字,其实是美国和各国的共谋。你不让我低估,我就拿不到美元来进行必要的国际贸易,那我就只能去支持另一种货币来进行国际贸易了。所以这是维持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不可或缺的过程。
这个汇率上的规律也就意味着,美国的制造业相对于其他国家,天然就位于不利的竞争地位。即便大家科技水平相当,管理能力、人员能力相当,外国产业由于有汇率上的优势,也会形成价格上的优势。
所以我们会看到一个现象,那就是在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之下,国际贸易规模增长速度越快,各国就越需要获取美元,美国的产业受到的冲击就越大。
70年代国际贸易中一方面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汇率开始自由浮动,另一方面美国粗放式的产业管理遭遇德国和日本的挑战,造成了一定的美国产业损失。90年代中期WTO的建立以后,全球化正式拉开帷幕,这大大刺激了国际贸易(见上图,尤其是2000年以后的高速增长)。一方面新兴经济体(尤其是中国)融入世界市场,另一方面各国对美元的渴求变得史无前例的高涨,两大因素综合在一起,对美国制造业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当然,正如评论中有朋友提出的,在美国制造业的衰弱之中,可能更关键的因素是贸易全球化
本身,尤其是中国加入世界市场。这一点我十分赞同。中国海量的高质量劳动力进入到国际市场,必然会带来产业的重新分布。那么就如二战后欧洲日本的复兴带来的产业重新分布一样,这必然会导致美国一部分制造业被竞争对手击败,或者迁出美国。所以我这里需要澄清一下,以上我想要讲的,是从汇率这个角度来说明美国制造业的一个竞争劣势。也就是说,即便美国在各个生产要素方面能够与竞争对手保持平齐,汇率问题也会让美国的制造业不敌外国制造业,于是制造业总有一种迁出美国的倾向(除非是一些不可能迁出的本地制造业)。美国必须要维持很强的产业优势,才能抵消汇率带来的劣势。
还有朋友说,美国制造业劳动岗位的快速减少是不是因为自动化设备,尤其是机器人的应用呢?我们来看下面这张图。
我们可以看到,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等新兴经济体从老牌发达国家夺走了很多岗位,以及在这个时间段自动化设备也造成了一定的岗位缩减,但是美国损失掉的劳动岗位仍然显著高于自动化设备更普及的日本和德国,也高于其他发达国家。(比例比美国高的,只有金融业同样高度发达的英国。过于强大的金融业对制造业的负面影响我们后面再说。)
可以看出,美国的制造业在产业分布格局的调整过程中,比一般发达国家更容易受到伤害。
所以由于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美国的制造业和外国的制造业就无法进行公平的竞争。只要国际贸易持续发展,只要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不被取代,即便中国的人力成本持续上升,美国的制造业也不可能收复90年代到2000年代失去的部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以及我们后面要讲的金融荷兰病问题),美国的制造业基本上不太可能重返70年代或90年代的辉煌。这是为什么我判断美国不可能“重新伟大”的关键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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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美国财政赤字以及国债又是怎么回事呢?
由于有通货膨胀,美元的实际购买力肯定是不断衰减的。所以,外国政府和银行拥有了美元储备以后,都要寻求保值,也就是需要有超大宗美元的投资渠道。但是另一方面又需要保持良好的流动性(以便随时可以把美元兑出来使用),以及比较低的风险(以防投出的美元损失掉)。要知道,能保证后面两个特性的投资渠道通常都不能具备“承载超大宗投资”的特性。
针对这样的需求,世界上没有其他任何资产能和美国国债相匹敌。美国国债由美国政府信用背书,风险极低。美国国债的价值被广泛接受,所以随时想要脱手都可以。
所以,世界各国政府和银行都需要美国国债。这意味着,美国国债只要一个非常低的利息,就能吸引买家。
所以你会看到非常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美国国债一飞冲天,相比于GDP的比例越来越高,但是与此同时,美国国债的利率却在不断下降。十年期国债利率,已经降到了1.4%。二三十年前,美国国债利率
还有大概9%呢。
相比之下,最近几年在国内,中小企业融资(除非有特殊政策)通常利率在8~12%,大企业通常也要4~8%。1.4%的利率,简直就像免息贷款一样。
世界各国和金融机构几乎是求着美国政府从自己这里借钱,才会有这么低的利率。那么美国政治家的选择就很清晰了,当然是通过借钱来满足民众的需求。
原来负担不起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借钱打完了。原来负担不起的全民医保,借钱搞定了(哪怕是暂时的)。
既不用加税(避免了民众不满、支持率下降),还能按施政理念去大手大脚地花钱(赢取了支持率),这么好的事情,又有几个政客能够拒绝呢?
总结一下,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和国际贸易飞速增长,导致了各国必须拥有巨大的美元储备。而拥有了巨额的美元储备,政府和金融机构必然想要进行高流动性、低风险的投资保值,从而对抗通货膨胀。而美国国债是唯一合适的投资渠道。这导致了美国国债利率极低。美国政界几乎必然选择借债来施政,从而赢取更高的支持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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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那么这些问题意味着什么?
一个国家的发达,排除极少数因为丰富的自然资源或地理位置(周边都是发达国家,把它养起来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其科技水平。因为优秀的科技水平,使这个国家的产业能够制造别的国家难以制造的东西(或提供别的国家难以提供的基于知识的服务)。因为别人不会造,又有需要,那么这些高端的产品/服务自然可以卖得起好价钱,换来大量的低端货物。就如当年我们所说的,一亿件衬衫才能换来一架波音飞机。如此一来,这个国家的国民付出等量的劳动时间,就能获得比发展中国家的国民多得多的生产和生活物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方面,发达国家的国民才能有非常优越的生活水平,另一方面才能允许更多的人脱离生产,从事教育、科研、艺术、娱乐、军事等等工作。
制造业是发达经济的根本。
虽然制造业看起来又脏又累,但它有两个优点。
第一,制造业深刻影响相关的产业链、品牌和技术研发。一旦工厂挪走了,其上游产业往往也会随之迁移,整条产业链上的研发,都会跟着走。尽管美国当年很欣赏那种把生产完全外包模式(就是自己只做营销、研发等轻资产的部分),但是安迪·格鲁夫把这个问题看得很清楚。电池代工厂走了,电池原料厂也会走。电池代工厂做着做着就会不满足于那一点代工利润,就会想要做自己的品牌、自己的研发。然后和自己的老主顾展开竞争。脱离了生产的老主顾,一开始还能转向别的代工商。但是想想看,为什么老主顾一开始没有选别的代工商?因为原来那家代工商是生产效率最高的,具有生产成本的优势。也许它的突破会失败。但一次、两次、三次,最终会有一家代工商突破出来。老主顾就渐渐衰落了。你可以看到中国很多领域的就是这样起来的,或者就在这个过程中。
第二,制造业里面有一条平滑的就业曲线。制造业需要大量的人力,因此会有各个学历背景的雇员,无论从地位还是从薪资待遇来说,都有一个平滑的过渡。厂长之下有经理、主管、技术工人、普通工人、技术工程师等等。任何一个岗位的人素质很低,都会带来工厂运营效率的问题。所以制造业强大的国家,一定会强调基础教育,强调把各阶层的人都教育好。相比之下,金融机构就不一样,里面有教育背景华丽、薪资超高的投资经理、分析师,然后就是薪资很低的办公室人员、清洁工、门卫。如果一个国家金融业
一枝独秀。那么这个国家就不在乎基础教育烂掉。毕竟,这样的机构只要顶尖人才足够好就行了,下面的行政、门卫、清洁工,其实素质差一点不要紧。
这就是美国的问题了。
一方面,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和贸易全球化联手重伤了美国制造业。
另一方面,世界各国、金融机构手中的美元又会回流到美国去,寻求保值。大宗美元买国债,而个人的、机构投资者的美元,则要投入到花样百出各种资产中去。这意味着,美国拥有与其经济体量完全不相称的庞大的金融业——它承载的不只是美国的金融需求,而是整个世界的金融需求。
一个中国企业如果要兼并一个巴西的企业,这个听上去和美国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就可能会因为交易使用的是美元而由美国金融机构来操刀完成。
一个优秀的投资人能够获取的回报往往与其控制的资本规模成正比。全世界的巨额的美元每天都在进进出出,这意味一个美国投资人能获取的回报远高于其他国家的同侪。
于是,美国金融业随着世界贸易的增长而快速扩张,超过了美国自身经济的发展速度。它不断从其他行业吸取人才。
所有外国能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其相关产业在美国都(相对而言)不断萎缩。而金融业和服务于金融业的其他行业(比如律师事务所)以及无法从本地搬离的产业(如教育、医疗、不动产)都在扩张。美国医疗成本和高等教育价格以高于GDP增速的速度快速飞涨。美国产业的空心化由此产生。
产业的空心进一步劝退了产业人才。使得美国制造业更加衰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那么制造业的溃败对于整体经济实力一定会有影响吗?有人可能会说,那我仍然可以用金融业之类来补啊。
制造业的溃败,会带来一个严重的后果,就是你的科技优势越来越难以转化为商业优势。于是科技发展不一定能带来同等水平的实体产业的发展。
因为从科技落地到商业,需要通过工程研发,需要通过制造业。
中国每年毕业的工程人才比美国高一个数量级。美国的工程领域的新发展鲜少缺少中国的竞争对手。在很多领域,中国的厂商甚至是缺乏美国竞争对手的(比如太阳能领域、工业机器人领域)。在一些新兴领域中,美国的产业先行者反倒是不如中国的创业企业(比如车用激光雷达)。
而金融业本质上只是调配资本,它把资本(直接或间接)调配到效率最高的实体产业,通过促进实体产业的增长而抽取“提成”。没有实体产业基础的金融业就是空转的金融业,不但不能带来收益,反而会带来疯狂和毁灭。
其他本地产业,包括教育、医疗、餐饮等等,都是依附在以上那些产业上面的。那些产业如果衰落了,这些产业也会同步衰落。
一个实体产业不断空心化的美国,长期实力我是不看好的。
有朋友提出,可是美国制造业依然强大呀,有SpaceX、特斯拉、英伟达
等一系列代表。这当然是没错。因为美国制造业受到冲击,也肯定是中低端先受到冲击,然后逐渐威胁到高端制造业。所以,不但现在美国能有标杆级的制造业企业,未来也不断会有。美国制造业只是相对(他自己的70年代、90年代)衰落了,而不是完蛋了。如果美国连标杆级的制造业企业都拿不出来了,那就真的是彻底完蛋了。考虑到日本和德国的现状,即便中国未来超越了美国,美国也肯定可以至少保留部分高端制造业。所以,美国连一家高端制造业标杆都拿不出来的情况,不太可能出现。但这并不代表美国制造业能重振过去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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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进一步地。
美国金融业及其周边产业,往往只需要一些优秀人才,和一些没什么要求的低端人才。于是对于中间人才的培养就不再是资本所需要的了。这些年,美国初等教育水平不断恶化,也与此有关。与之相对照,冷战前期,美国需要海量的优秀工程人才,资本忌惮于苏联的竞争威胁,接受了相对较高的税收比例,同时接受了公立教育体系不断加强。
相比于个人英雄主义的金融业,工程研发有太多细碎的工作,需要海量的不同层级的人才。尽管顶尖人才仍然十分重要,但是对于工程研发来说,中下层的人才也很重要。
初等教育中理工教育是最难的,初等教育的垮塌首先体现为理工教育的垮塌。这些年美国本土一直在强调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教育,但尚无根本性的改观。所以,尽管MIT等学校仍然能不断地培养天才,但是更多的学校里,学生的素质却是在下滑。那些倚重少数顶尖人才的行业,比如金融、高等教育、医疗等等,当然并不受这个趋势的影响,但工程研发领域的本土人才供给就开始出问题了。其中一个关键体现就是美国理工领域的研究越来越多地倚重移民。
有人说,那是不是靠移民就够了呢?美国可以网罗全球精英,难道还不够补足其教育体系的缺失?
站在中国的位置,其实我们有资格说这么一句话:
“网罗全球精英,也不过如此。”
美国集结了全球精英,甚至从中国都挖走了一块。结果呢?中美的各方面差距还是在快速的缩小。在美国的产业环境下,“全球精英”也不逆转不了趋势。
而在移民方面,美国传统的移民来源——西欧白人早已陷入人口萎缩,不能再提供显著的移民出来了。日韩也一样。虽然冷战结束前后吃了一波东欧移民的红利,但也已经吃完了。随着中国经济发展,和中美竞争加剧,未来中国的移民也会越来越少。拉美移民虽然规模庞大,但由于母国的相关教育水平就不怎么样,在理工研究中扮演的角色也就很微弱。结果,到了最后能大规模指望的就只有印度人了。而印度也并不是一个愿意给美国当附庸的国家,迟早走上与中国类似的道路。
于是你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美国的理工科移民来源,未来大概率是走向萎缩的。
而且美国网罗的全球精英的第二代还是会陷入到美国文化里面:重金融/医疗/法律、重工商管理、轻理工……
所以美国虽然有着强大的高等教育和金融体系,有着自由的投资环境,以及对于创新极其友好的环境,但真正落到制造业的竞争上面,却好像是绑起了一只手和一只脚来和别人打。所以长期上和中国制造业的竞争,我是不大看好的。
(当然,我们要承认,美国现在家底还很厚,只是趋势对美国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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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以上的部分: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和国际贸易的发展,导致美国制造业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而且会在后续竞争中始终处于一定的不利地位。金融业及其辅助产业的不成比例的扩张。这进一步导致了所谓“金融荷兰病”,亦即一个过于容易赚钱的部门吸走了过多的人才,导致长期上更关键的教育、创新、制造等行业受到重创,可能导致长期上的衰落。
那么,我们来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美国是不是能够摆脱这个微妙的处境。
答案是几乎不可能,美国现在骑虎难下。
现在美国外面的美元已经是个天量数字了。各国持有这么多美元,就是因为能够在国际贸易中使用。
如果美国想要放弃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或者国际贸易规模不断衰减,那么这些美元就没用了。那时候会发生什么呢?各国就会拿着美元到美国来换成产品。
一方面,这时候人人都想买美国的东西,美国的实体产业会获得巨大的竞争优势,蓬勃发展起来。但是另一方面,这时候美元会剧烈贬值,因为美国每年能提供的产品和服务远远小于在外的美元。美国会像当年退出世界霸主宝座的英国一样,陷入严峻国际支付危机。原来能进口的东西,就进口不起了,美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会急剧下降。
更进一步地,如果大家都不需要美元了,那么大家也就不需要买美国国债了。到时候高出天际的美国国债将是美国政府完全无法偿还的。要么,就是彻底的赖账。但是美元国债大部分都是美国国内机构持有的。如果赖账,就会带来美国和美元金融体系的总崩塌。后果更是极度恐怖(无数的金融机构破产、继而引发其他产业破产潮)。要么,就是搞美元超级通货膨胀,那后果也不会好看多少。
无论是谁,想要把美国引向这条路,都是政治自杀。所以恐怕不会有哪个政客敢于提出这种路线。这种“阵痛”可以剧烈到让美国经济和政治都崩盘。
但是,也不是说一定没有别的道路,也许有什么政治天才能设计一条更为稳妥地转换路线,但至少现在我们看不到。(也有朋友看了这个回答后提出,美国也许可以效仿当年英国,薅本国资本家的羊毛,用本国资本家这么多年来收割各国的资产来抵债,如此应该可以平滑过度过去。这也许是可行的,不过就是要改变政府对于资本的态度,这可能涉及社会文化的转变。不到万不得已,我估计美国社会不会走向这条路。不过至少是一条可能的、不那么坏的道路。)
所以,我不看好美国能从这种不利处境中顺利脱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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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我也不希望人民币成为世界货币。那是一杯下了毒的美酒。
目前对海外人民币以及汇兑强管控的策略,我觉得是十分合理的。
1944年,讨论战后国际金融秩序的布雷顿森林会议上,英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提出,未来世界的的世界货币应该是脱离于国家的、由一个国际机构管理的中立货币,他给它起名为Bancor。这也是后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的“特别提款权”的设计思想来源之一。
这么多年来,一个非国家货币的世界货币构想一再被美国否定。但是现在来看,也许这才是世界货币应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