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 年 7 月 7 日,北平城外的卢沟桥,夜空晴朗,没有月亮。
演习的是日本部队,分为敌我两方进行训练,打的是空包弹。
7 日晚 10 点半,第一阶段的训练结束。
日军中队长清水节郎命令传令兵向演习中的敌方传令,整队集合。
这也让卢沟桥附近的中国军人松了一口气。
因为,近些天来,日军开始频繁的演习,且气氛诡异。而今天的这一场,看起来就是在模拟进攻中国守军的阵地,随时都有从演习变为实战的可能。
就在日军准备集合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清水节郎忽然听到几声枪响,凭他的「直觉判断」,是实弹。
于是清水节郎迅速集结部队,说是要「做好应战的准备」。
正在两军的神经都开始紧绷起来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演习队伍中的一名日本士兵,不见了。
于是,清水节郎迅速令人上报驻丰台的大队。
后来的事,便是日军要求进入卢沟桥旁边的宛平城进行搜查,最终两军交火开战。
卢沟桥事变,也称七七事变,成为了中国走向全面抗战的标志性事件。
但是现在看来依然疑点重重:
清水节郎听到的几声枪响究竟是谁开的?或者到底有没有枪响?失踪的士兵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些没头没尾的「意外」,是如何演变成两国全面战争的,是必然还是偶然?
1.漩涡中心的宛平城
1937 年,在北平、天津两地的的日本军队,已经在中国驻扎了 37 年。
早在 1900 年,清政府被迫与列强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其中就规定,列强有在中国派遣驻军的权力。
日本往中国派遣的驻军,被称为「清国驻屯军」,民国成立后改名为「中国驻屯军」。据日本官方数据,在 1936 年 6 月 1 日前,兵力就已有 1700 多人,是列强当中在华派遣驻军最多的。日本的中国驻屯军司令部设在天津,除了军事任务外,还涉及了经济、贸易、政治、外交、财政等职能部门。
不难看出,日本的中国驻屯军本质上,还是以攫取在华经济利益为主要目的。
1931 年,有了 9·18 事变的政绩后,日本以军部为首的法西斯势力不断夺取政权。1932 年,日本首相犬养毅遭暗杀,日本军部逐渐掌握国家大权,使当时的日本,彻底地成为法西斯主义的国家,相应地,对外侵略扩张的步子便也越迈越大了。
盘踞在东三省的日本关东军,与平津地区的中国驻屯军里应外合,不断侵扰我国华北地区,1935 年,又侵占了热河省和察哈尔省东部地区,整个华北都笼罩在日寇侵略的阴霾下。
1935 年,时任日本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又与国民政府的军政部长何应钦,签订了臭名昭著的《何梅协定》。这个协定,将国民党的中央政府赶出平津地区,北平、天津的一半管理权,交到了日本人手上。
日本驻屯军一直想蚕食更多的华北地盘,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控制华北更多的铁路。1936 年,日军在丰台车站多次制造两军摩擦,挑起事端,最终逼迫中国军队交出了丰台车站的控制权。丰台车站又是平汉、天津、北平各地的铁路交叉点,意义重大,日军的目的也不言自明。
到 1937 年七七事变之前,日本已基本控制进出北平所有的交通要道,除了一个地方——宛平城一带。
宛平城,位于北平西郊,永定河东岸,于明朝所建,又叫拱极城,历来是用以屯兵驻防,拱卫京师的卫城。城内有一主道,连接着横跨永定河的卢沟桥。卢沟桥的历史,则比宛平城更为久远,石栏上数百只雕刻精美的石狮子,见证了 900 多年的王朝兴衰。
1937 年,卢沟桥成为进出北平的公路桥,附近还有平汉铁路和北宁铁路的铁路桥,铁路北接沈阳,南通汉口,是当时最重要的交通干线之一,而宛平城就相当于这条干线上的的军事堡垒,是日本人做梦都想要控制的交通咽喉。
为此,日本驻屯军的司令官,田代皖一郎是想尽了各种办法——
其一,是利用两军摩擦,武力威胁中国守军撤出,从而步步占领。在田代皖一郎的计划下,驻屯军的兵力,从之前的 1700 多人,陡增到了 5700 多人。
事后,我们不难发现侵华日军一直在有计划、成规模地对中国实施侵略,任何看似偶然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必然的。
1936 年,日本的参谋本部认为,「当行使武力时,固然要极力缩限于一个方面作战,但鉴于中国方面军备的改善和充实,我充当作战的兵力如果仍按照过去而不予增加,难以达到目的。」
决定在对华北作战时,除过去的五个师团外,根据情况再增加三个师团,必要时还可能在华北五个省进行作战。
——日本军政部 1936 年 8 月规划《1937 年度用兵纲领》
1937 年以来,日军还从日本本土和关东地区抽调作战飞机、坦克和大炮,不断充实着平津地区的兵力。北平城里,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军届要人频繁露面;在城外,日军的演习次数愈加频繁。
到了 5 月,日本东京的军政高层,流传着一个说法:华北今年将有大事发生。
2.多面交锋,日军图穷匕见
除武力以外,田代皖一郎的第二手打算是,利用国民党中央势力退出平津地区后,留下的权力代理人——国军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搞一个「冀察政务委员会」。
这是一个地方自治机构,目的是配合日军的「现地解决」的策略,绕过南京中央政府,与地方自治政府签订各种各样的协定。从长远来看,更是为华北独立而精心设计的圈套。
当下,田代皖一郎拿出的经济协定,主要内容是日本有权兴建津石铁路,与开采龙烟铁矿、收购华北棉花等等。
这里的津石铁路,是指从天津到石家庄这一段,如果由日本人修建,意味着日军将借此机会把实控区向南推移,进一步侵食华北的利益。
但是身为军长的宋哲元,曾经在 1935 年的长城抗战中击退过日军,所率领的二十九军以擅长大刀突袭日军军营,曾令日军闻风丧胆,夜不能寐。所以,宋哲元对于田代皖一郎的经济协定,自然是反对的。
但是,到了 1936 年,宋哲元与日本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简单来讲,就是中央军撤出平津地区后,宋哲元等于是在日本人的帮助下,得到了这一块肥肉。
作为冯玉祥的旧部,宋哲元的身上始终是带有军阀思维——在行事上,是以保证自己的权力和地盘为前提。这也造成了,宋哲元与南京政府总是有着隔阂与猜忌。
所以宋哲元在与日本人打交道的时候,既要考虑不得罪日本人,也要考虑守土一方的军人责任,还要考虑如何利用日本人牵制南京政府对他的管辖,防止中央军重回平津。比如 1936 年,第二十九军与日军发生丰台车站的摩擦后,宋哲元也只能选择在中南海设宴,撮合两军将领握手言和,极力去维持和平的局面。
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在经济协定上,田代皖一郎步步紧逼,对宋哲元软硬皆施,逼迫其签署;但另一边,刚经历西安事变后的蒋介石,也在以「与日军开战」为胁——只要你宋哲元跟日本人达成协议,中央军就要北上。
1937 年 5 月中旬,两边都惹不起的宋哲元,以养病为由跑回了山东老家。
眼看着津石铁路谈不成,日本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自从宋哲元跑回山东老家后,日军的演习明显开始增多,一场进一步侵略华北的阴谋正在酝酿。
日本驻屯军联队长牟田口廉也,几个月之前就开始积极地打探宛平城内外的布防情况。
平时在卢沟桥附近的城内驻有营部和一个连,长辛店约驻有一个骑兵连……六月长辛店新增步兵第一二九团约两个营……在卢沟桥附近,自龙王庙以至铁路线间堤防上以及东面高地,修改和加固了固有的散兵壕。而且夜间施工掘出了过去用沙土隐没的碉堡(以卢沟桥为中心,原在永定河左岸构筑的十几个桥头堡,用以沿湖向北平进攻或退却)。
——《中国驻屯军步兵第一联队战斗详报》
而宋哲元的二十九军,辖 4 个步兵师、1 个骑兵师、1 个特务旅、2 个保安旅,虽有十万之众,却因分散在冀察各地,兵力依然十分单薄,且武器装备落后于日军。
最为要命的是,中国守军在面对日军挑衅的时候,是不敢开枪的。
原因有两点,一是前车之鉴——前几次局部摩擦都是日本得利,似乎只有「退让」才能换来和平现状;二是防范于未然——宋哲元依然需要日军来防止中央军重回平津地区,所以个别小事件只能对日军容忍。
日本人,也正是看出来了这两点,对中国部队的挑衅越来越肆无忌惮。
宛平城内的守军,由二十九军 37 师第 110 旅第 219 团第 3 营担任。营长金振中,也曾在长城抗战中拿大刀砍过鬼子。他所率领的第 3 营是个加强营,共计 1400 多人,在宛平城内与城外的卢沟桥、龙王庙、附近铁路线驻守。
在日军频繁演习的嚣张气焰下,金振中要求全营官兵吃饭睡觉前,都要高喊「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的二十九军口号,以激励官兵守土抗敌之志。营内的士兵最近也都开始穿着军装睡觉,怕的就是日军咋咋呼呼的空包弹,突然变成实弹。
3.诡谲之夜,演习终成实战
1937 年 6 月以来,日军开始频繁地穿过宛平城去往演习地,而他们演练的科目,正是如何攻占宛平城、卢沟桥等工事阵地,可谓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这令营长金振中感到极度不安,他唯一能做的,是对日军关闭宛平城。
这就意味着,日军要么绕路,要么撤退。
1937 年 7 月 6 日。大雨。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分的味道。
前来演习的日军,又一次被关在宛平城的东门外。
城内驻守的中国士兵与日军对峙着,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日军要求开门,金振中不同意。
与前几天不同的是,这次被关在宛平城外的日军没有绕道,也没有打道回府,而是一直在雨中站着,死死地盯着城内的中国守军。
他们在雨中一站就是一天,直到天黑才回去。
日军这是在搞什么鬼?
按照往常,他们第二天早上又会回来,与宛平城的官兵再次对峙。
但第二天,也就是 1937 年 7 月 7 日的早晨,金振中却没有发现日军的踪影。
直到下午,日军驻屯军步兵旅团第一联队第三大队八中队,中队长清水节郎,才带着 100 余名士兵从丰台的大队兵营出发。这次,他们没有去宛平城对峙,而是绕过了宛平城,直接来到了卢沟桥西北方向的龙王庙附近的农田集结。
金振中不知道的是,日军这次的演习科目是「黄昏时接近敌主要阵地与拂晓时的攻击」。
这是一场对敌偷袭的战术演习。
7 日下午 6 点,此时还下着雨,日军的演习行动开始了。打的是空包弹。
但在演习前,清水节郎亲自为每一支步枪发放了 30 发实弹,每一挺机枪发放实弹 120 发。
演习持续到了晚上 10 点,期间并未发生异常。雨停了,夜空晴朗,没有月亮。
10 点 30 分,就当清水节郎通知己方人员集合的时候,出现了异样。
我站起来看了一下集合的情况,骤然间假想敌的轻机枪开始射击起来。我以为是那边的部队不知道演习已经终止,看到传令兵射击起来。这时,突然从后方射来几发步枪子弹,凭直觉知道的确是实弹。可是,我方的假想敌好像对此还没有注意到,仍然继续进行着空弹射击。于是,我命令身旁的号兵赶紧吹集结号。这时,从右后方靠近铁路桥的河堤方向,又射来十几发子弹。
—— 清水节郎日记
就是这几声枪响,为后来日军的无理要求提供了借口。可在后来的调查中,这几声枪响是疑窦丛生,无从对证。
入夜后宛平城的中国守军就已关闭城门,对城外的日军保持着警惕,事后的调查中也并未发现城内守军的子弹有所缺少。
在这几声枪响过后,清水节郎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他吹响集结号之后,整队时发现有一名士兵不见了。
中队长正分别指挥逐次集合起来的小队做好应战准备的时候,听到一名士兵行踪不明的报告,就一面开始搜索,一面向丰台的大队长报告这种情况,等待指示。
—— 清水节郎日记
清水节郎上报给了在丰台的大队。
大队长一木清直收到报告,他认为枪声事小,士兵失踪事大。
于是一木清直也向他的上级——联队长牟田口廉也汇报。先前就一直在打探卢沟桥中国驻防情况牟田口廉也,知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立即指示一木清直大队长急速赶往卢沟桥,并做好战斗准备。
与此同时,牟田口廉也将听到枪响和士兵失踪这两件事,上报给了天津的驻屯军司令部,等待下一步指示。
司令部立即指示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称「机不可失」,要他马上与中国方面交涉,并「占领宛平城东门,俾军使交涉顺利」。
很明显,日本人又想借机扩大事端,通过武力胁迫,占领宛平城及附近的铁路桥。
这里的两个借口,同时也是七七事变重大的疑点:
第一,清水节郎听到的枪声,到底是谁开的?
第二,失踪的士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期以来,史学界也一直没有定论。关于枪声,缺乏证据,大多认为是日军无中生有,或是日军自己人的开枪。
不过,近些年仍有一些线索浮出水面,比如卢沟桥的国军抗战将士李毅岑,在 1985 年 9 月 18 日口述的回忆文稿(李毅岑口述,其子书写),《保卫卢沟桥的战斗》 中是这样描述的:
1937 年 7 月 7 日晚 11 时许,几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李毅岑立即赶到哨位查问情况。哨兵回答说有两个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来到三排守卫的距铁路桥头二百米远的回龙庙前,借口找人,要强登河堤进入我方阵地。执勤哨兵喝令他们止步,日本兵竟朝岗哨开枪射击,我方执勤战士被迫开枪还击,两日本兵狼狈逃走,双方均无伤亡。问询情况后,李毅岑立即向金振中营长做了汇报。金营长吩咐:「严加防范,如日军再敢来犯,坚决予以回击。」
—— 转引自 2015 年 7 月 7 日《宝鸡日报》
按照李毅岑的回忆,当时日军是已经发现士兵失踪,前来找人的时候才与中国守军有交火,从时间上,是晚于清水节郎所描述的 10 点 30 分听到枪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