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走出大楼,掏出烟盒,走到停车的地方,刚拧着车,就感觉到一股剧烈的震动。
整个车都在震,我赶忙下车打开发动机仓,写着1.6的发动机上,落满了全是油烟,还有不少的灰,正在剧烈抖动,像极了一个老人的哮喘。
我想它可能是老了罢,今天不是很想干活,让他歇歇罢。
天色蒙蒙,还没有全黑,晚霞说不上有,也说不上没有,大约是昏黄,向落日的地方看了一眼,叹一声夕阳无限好,我决定步行回家。
北京7月,正是热的时候,才过了两个红绿灯,便感觉衬衫已经贴在了背上。长安街车水马龙,还有不少游人,正是暑假,一家几口,来北京看看,想来如此。
突然便想起了单位同事说过的一件事,他说他祖母前几年身体不好,突然有一天说起来,这辈子还没有到首都看看,儿女们赶忙买了火车票,带着祖母来了北京。
当时他祖母已经走不动路了,儿女们是带着轮椅一起来的,到了北京站,祖母累了,原本定的酒店在立水桥,便退掉,改到了东单,虽然贵,可能就剩下这一回了。
歇了一天,第二天便去了故宫,祖母坐着轮椅,也不累,儿女们轮流推着轮椅,有点乏,轮流推,就是为了避免乏,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老太太很高兴,在太和殿前面拍了照,回去早早睡了,第三天起来,看了一场升国旗,然后在天安门广场上转,那天正好可以去人民大会堂里面看看,于是一家又推着老太太进去。
共产党好,社会好,时代好。老太太在人民大会堂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
第四天白天又在去了一趟鸟巢,看了水立方,晚上推着老太太去了一次王府井,老太太觉得很吵,便想回去,第五天白天,一家人回了老家,说是老家,是相对北京,回的是地级市,老人的儿子在那个市定居。
一回市里,他祖母的身体就不硬了,日子一天一天挨着过,过了3个月,入了冬。老人又说,想回老屋子看看。
最先是大女儿觉得不对劲了,她开始背着老人张罗后事,老人活了一辈子,看得出来,就说不用背着我,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想回我老房子看看。
同事的祖父走的早,也就一点,大概几年前就走了,祖父走了后,儿女们就把老人轮流接到身边,一开始老人还能帮着做饭做家务,渐渐不太行,腿不能走路了,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都是凡人,立华我读过一点书,书里面记载的人,生平不过寥寥几百字,常常有惊天动地的事业,翻遍史书,凡人能留下一个名字就算不错。
一生大抵乏善可陈,这就是凡人,史书不关心凡人,就像是史书也不关心王侯将相,唐宗宋祖壮烈辉煌的一生,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五千字。
人的感情和回忆,在后人审视起来微不足道,没人关心秦始皇少时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也没有人关心到处搬迁的苏轼是怎么装修房子的,能够把爱好写在史书上,已经是民族史上最光辉灿烂的存在。
要像三国里的曹刘一样,才配记载一点爱好,刘备年轻时候喜欢狗马音乐。
同事祖母的老房子起在老家,在她38岁那年建的,当时还是土坯,一晃四十年,老房子里有她四个孩子的成长,有她四个孩子结婚成家,有她两个孙子的出生,还有她一个外甥读书,也住在这里。
后来,儿女们各自搬离,原本的六个人,就剩下了两个,守着库房里的碳和鸡窝里的鸡度日。
一年一年,太阳东升西落,日子春去秋来,鸡来来去去,地绿了又黄,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后来一场丧事,这里便没有了人住,每年清明四个子女都会回去维护一下,日子不长,房子还大抵如旧,老太太坐着儿子的副驾,跟着两辆车,子女们把她送回了老家。
那几天老人特别精神,胃口也好,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打开库房看了看积灰的瓮,想让儿女擦擦,儿女却说没人用,不要擦了。老人倔强地自己坐着轮椅,把正房里的柜子都擦了干净。花了半天的时间。
下午的时候,同事的祖母就坐在院子里,看着以前的鸡窝,还有给鸡做饲料的铡刀发呆,后来又去柜底翻出一点黑白照片,看着出神。
那些照片有的是七十年代照的,特别模糊,是当时一家人的合影,有的是后来八十年代照的,儿子出去旅游,还有九十年代一次过年拍的,有点泛黄,但一家人齐齐整整,笑得很开心。
老家呆了几天,许久没有通火的灶台通了火,老人睡在炕上,偷偷的抹泪。突然一天上午,她说回去吧,便要上车。回市里没几天,人就走了。
同事知道消息的时候是下午,在办公室哭得晕在了地上。
或许可以讲,他祖母的这一生确实乏善可陈,可是他祖母的这一生,是不是一点值得说的地方都没有了。不是。
每个对史书毫不重要的人,都有自己的一生,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儿女,自己的住房快40才起,对史书不重要的人,是有自己的感情的,人能吃,会劳动,也有和人闹过不愉快,也有过自己的小成就,喜怒哀乐,都是有的。
对史书不重要,对在乎的人,很重要。人可以是一个数字的归零,也可以是一方记忆的终止。从此那个人不会在和你有新的故事了,以前的回忆截至到那里,就到那里,戛然而止。
今天看了一个视频,一个做科普的博主回到了老家,村里的二舅在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被医生打针打成了残疾,如果不是那医生的四针,可能二舅就高考成功,当上了工程师,现在已经退休了。
可惜生活从来不能假设。但是他的二舅没有因此不快乐,从来没有想过假如,努力学了木工,成了村里第二快乐的人。
立华我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一定是通向一个史书不在乎的地方,通向一个没有人在乎的地方,胜利的和悲剧的,最后都通向了幻灭。
我想起了一些不一样的戛然而止,也想起了一些不一样的还在继续,黄文秀的英雄一生,赖小民的肮脏一生,都戛然而止,二舅的平凡余生,周某的尴尬余生,还在继续。
不是无名,但将来注定无名。这一路的挣扎,是为了谁?
给作者打赏,选择打赏金额
¥1¥2¥5¥10¥20¥50¥100 自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