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团购之前,五环外没有人习惯在网上买生鲜,人们最爱光顾的地方还是菜市场。
那时,菜市场还是个充满烟火气、市井气的地方,不买菜也会去逛逛。
社区团购兴起之后,气氛就变了。
关于这种变化,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一是小时候看《马大帅》,“辽北地区著名狠人”范德彪去菜市场买茄子,非要“换根身强体壮的”,结果和广坤媳妇海燕发生口角,最终上演了互吐口水大战。
另一个是2020年12月29日,一个出生于1998年就职于“多多买菜”的女孩,凌晨一点半倒在了乌鲁木齐零下20度的寒冬里。生前,她在公司内部通讯软件上写的签名是:
我为多多守边疆。
社区团购曾被认为是 “十年一遇的大机会”“将重塑中国互联网格局”。据 Euromonitor 统计,当时中国每年超过11亿吨生鲜农产品,仅9%在线上销售。互联网要改造的是中国线上化率最低的行业,他们的目标像星辰大海:
美团王兴最初认为这门生意有千亿规模,后来很快又把这个数字调整成了“万亿”。
而这一切,随着反垄断“九个不得”新规出台,按下了暂停键。
上个月,我跟一位互联网大厂的朋友聊天,这位朋友在公司社区团购部门分到了股票,因为反垄断后市值暴跌,手上股价缩水到只剩原来6分之一,在公司内部也被迫接受了两次调岗。
作为从业人员,他对社区团购的看法和外界是不一样的,比如他给我举了这样一个例子。
今年上半年,上海4、5月份疫情严重连续静默时,应该每个上海人都能感觉到,其实送外卖、送快递不仅是一门生意了,也发挥了类似“微信、支付宝”的一样的基建作用,是组成中国互联网基础设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朋友看来,社区团购未来同样会成为互联网基础设施的一环。为什么要反对、阻止一种效率更高的新事物?为什么要抵抗不可逆的历史浪潮呢?
我说因为有可能会造成不公平,让一部分菜贩失业。
但朋友当即反驳道,只为一部分人的利益不受损,就拒绝发展,拒绝把蛋糕继续做大,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在汽车发明之前,英国伦敦大约有10万人靠当马夫、车夫和马粪清理工来养家糊口,而当时的伦敦一共才有200多万人。为了阻止汽车代替马车,自己面临失业,当时伦敦的马车公司和马车夫先后进行过上千次的罢工和抵制,但历史的车轮还是滚滚向前了。”
4月25日,美团优选发布公告称,北京地区自提点停止服务。在此之前,美团优选已经开始从西北地区撤退。行业第一名这一举动,宣告了这门生意正式进入尾声。
社区团购如大浪袭来,又如大浪退去,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说实话,当时在朋友一连串的追问下,我心中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因为这么多年下来,公平和发展始终像一对不可兼得的矛盾:
如果抛开发展来谈公平,那么公平将毫无意义,如果抛开公平来谈发展,那么有一部分人始终会成为那个代价。
9月份的一天,我扫开了一辆共享单车,从酒仙桥一路骑到三源里市场,决定自己去2年前受社区团购影响最大的地方看看。
我去那天是工作日,中午菜市场人并不多,处处散发着一股慵懒气息:有踩着拖鞋来买鱼的老外,有一口京片子忙着讲价的北京大妈,也有正坐在椅子里打盹儿的菜贩。
我在一个摊位前买了几个西红柿,递给卖菜小贩时,我发现她的眼睛几乎从头到尾没离开过iPad,听声音像是在看某部宫斗剧。
这种岁月静好的烟火气,退回两年前在大多数菜市场是见不到的,因为当时小贩们正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据澎湃新闻报道,2020年,国内菜市场销量下滑了近三分之一,一些风险抵御能力差的小贩,在商铺租金、人力和产品积压腐烂的三重压力下,短短几个月内就被击垮了。
与菜贩怨声载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年入局社区团购的互联网大厂正高歌猛进。
2020年,优选是美团创始人王兴最重视的业务,他曾多次出现在优选的双周会上旁听,就具体问题提问,接见各路创业者。据晚点LatePost报道:
“优选负责人陈亮如点菜一般点兵,拿着美团买菜的员工名单圈人,瞬间划走了3900多人,仅用18天就拉起了一支队伍。”
刘强东则在公司高管会上宣布,将亲自带领京东打赢社区团购这一仗,不管是哪个省拿到地区第一名,直接发2000万元奖励给相应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