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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冷烟:撕扯的乌克兰 纠结的价值观|2022-12-06

俄乌战争的不期而至,在点燃了战火的同时,也引爆了互联网,这种通过文字、图像、短视频的战事即时直播,算得上是现代社会的新景观,代入感极强却又充斥着各种真假难辨的信息,令人无所适从。那就聊聊这场战事,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逻辑未必严谨,立场难说公正,您随便看看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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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历史叙事中的祖国之争

与2月24日展开的军事行动相同,普京21日就乌克兰问题的讲话同样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震动,檄文式的风格固然辞锋凌厉,而其间对于俄乌关系的阐释更是引人注目:

让我再次强调,对我们来说,乌克兰不仅仅是一个邻国。它是我们自己的历史、文化、精神空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些是我们的战友、亲人,其中不仅有同事、朋友、前同事,还有亲人,有血缘、亲情与我们联系在一起的人。

我要从这样一个事实开始,即现代乌克兰完全是由俄罗斯创造的,更准确地说,是布尔什维克,共产主义俄罗斯。

这样的阐释与普京去年发表的《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一脉相承。简而言之,在普京以及相当多俄罗斯人的认知内,俄乌本为一体,分立是东部斯拉夫人的民族悲剧,与历史传统相悖——如果按我们的常用语来说,就是俄乌是“血浓于水”的骨肉同胞。

普京的说法当然招致对手方的猛烈批判,许多人认为,这简直否定了乌克兰作为一个现代国家存在的合法性。但显而易见,正如纽约大学政治学教授约书亚·A·塔克(Joshua a. Tucker)所说: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普京并不是想参与一场关于俄罗斯人民和乌克兰人民错综复杂历史的辩论。

无论是从历史的真实演进,还是对乌克兰问题的实际计划来看,历史的准确性对普京而言并不重要,对于俄乌关系,他就是这么认为的——那就够了。

作为对于普京言论的反击,美国驻基辅大使馆在官方推特里发布了一张梗图,将基辅与莫斯科的历史加以对比,意在嘲讽1147年才建成的莫斯科,怎么能够对历史久远得多的基辅声张权利?恐怕乌克兰才应当是俄罗斯的“母国”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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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东欧史稍有了解的都知道,无论是俄国史,还是乌克兰史,都得从基辅罗斯开始讲起,两族并蒂而生,是在复杂的历史演进中逐渐分化,其民族意识的形成,更是相当晚近之事。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两族自我认知的进程,仍在进行之中,并未最终完成。

其实不仅是俄、乌两族,东欧的诸多族系,由于历史上的错综纠缠,其历史叙述的构建、民族意识的自觉、领土框架的认知,无不缠绕羁绊在一起,千丝万缕,难以割裂。

美国史学家蒂莫西·斯奈德在《民族的重建:波兰、乌克兰、立陶宛、白俄罗斯,1569—1999》中写道:

当加利西亚城市科洛梅亚的列宁雕像被推倒后,雕像的底座被改造为犹太人墓碑。今天科洛梅亚是乌克兰西南部的一座城市。在1939—1941年和1945—1991年间,这里属于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在1941—1944年,这里曾是波兰总督府辖属城市;在‘二战’前,这里是斯塔尼斯拉维夫省的一个城市;在‘一战’前,这里属于奥匈帝国加利西亚地区;在1772年前这里只是波兰王国中鲁塞尼亚人居住地的一个小镇。在1941—1942年‘最终解决方案’实施期间,无论科洛梅亚的实际统治者是谁,它都是一座犹太城市。

——从一座城市的命运,我们也可以窥视到东欧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债”该是多么让人眼花缭乱,难以厘清了。

这里当然不会试图将几家的历史恩怨作个大致的梳理,事实上,也很难说清楚,正如蒂莫西·斯奈德所说的:

 在波兰、立陶宛、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人们可以找到所有能想象到的造成民族冲突的原因:帝国瓦解、不具有历史合法性的国界线、挑衅的少数族群、扬言复仇者、恐惧的精英人群、新建立的民主政治体制、种族清洗的记忆以及长期冲突的民族迷思。

——显而易见,俄罗斯也无可避免地陷入到这种民族迷思的漩涡之中,难以排解。

现代乌克兰作为真正独立国家的历史,恐怕还是要从苏联解体算起,其现有的领土框架,奠基于二战前苏、德对于波兰的第四次瓜分。加利西亚和沃里尼亚,作为曾经的波兰第二共和国领土,被苏联并入乌克兰加盟共和国,而今天,这里被称为“西乌克兰”,是乌克兰民族意识最为炽烈、对俄最为敌视的地区。

乌克兰这种东西部“拼装”的特质,使其在独立后力图构建的历史叙事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因为并不存在一个单一维度的乌克兰,大家的历史记忆、价值评判、事件态度、宗教背景并不一致,有时候甚至截然相反。比如2010年,时任乌总统的尤先科,将乌克兰民族主义运动的创始人斯捷潘·班杰拉追授为“乌克兰英雄”,其本意显然是想树立标杆人物,强化民族叙事。但事与愿违,这反倒加速了国内民众的分化,增强了对立情绪。因为在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看来,在二战中与德国合作、反抗苏联的班杰拉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而在乌东地区,班杰拉则是纳粹分子,是屠杀了数万波兰人的刽子手——敌对阵营的过往沉积使得不同群体的历史记忆尖锐对立,而苏联解体后的“去苏联”、“去共产主义”化又使得乌克兰失去了最为重要的共同记忆——缺乏能有效整合全体民众的意识形态资源,使得乌克兰在锻造一个真正的现代民族共同体上困难重重,民众思想混乱,甚至连自身的身份认同都模糊起来。这些历史、民族、领土问题在苏联时期,还能被暂时压制在政治一体、思想统一的框架内,一旦苏联崩塌,便是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其实类似于俄、乌这样的“祖国之争”,历史上并不少见。

就拿大家比较熟悉的英法百年战争来说,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这当然是一场国际战争,但对于十四、十五世纪的英国法国人而言,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明确的民族意识。英王以法王封臣的身份领有欧洲大陆的领地,且具有法国王位继承权,这场百年战争起初更像是一场法兰西的内战。战争的结果,英国“退出了欧洲”,法兰西王权加强,但更重要的是,民族意识的苏醒,使得英法深刻意识到了彼此的差异——英国人知道了自己是英国人,而法国人也明确了自己是法国人。

此次的俄乌战争,当然是个悲剧,但我却总隐隐地“很不厚道”地在想:此次的抗俄经历,也许会为乌克兰民族国家的构建提供新的、宝贵的思想、历史、道义、情感资源,让悲情的乌克兰在呐喊之后不再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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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俄罗斯的困境

出兵乌克兰使得俄罗斯背负了“侵略者”的罪名,瞬间成为千夫所指,在国际舆论中处于相当被动的地位。

但看似气势如虹的千军所向,实质上折射的更是俄罗斯的窘迫与无奈。

普京此次图穷匕见,其原因,网上讨论得也不少了,这里稍作阐发吧。

首先是争取最后的战略缓冲空间。

此次俄乌之争应当被放在冷战结束后、欧洲安全格局重构的大框架下来看待。

苏联解体、东欧剧变无疑是近三十年来世界上最为重要的地缘政治事件。对于俄罗斯而言,其最为显性的损失便是自彼得大帝以来扩张成果的大幅缩水,势力范围的急剧收缩。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西方“版图”在欧洲大踏步地东进:北约东扩,欧盟扩容,军事、经济双管齐下,如剥洋葱般将俄罗斯的屏障层层剥离,直至乌克兰成为俄的最后一道“防火墙”。

对于上述史实,大家耳熟能详,不再赘述。但有两个流传甚广的说法值得一提。

一是西方曾向俄罗斯作出过北约不会东扩的承诺。

普京在2月21日的讲话中提到:

1990年,在讨论德国统一问题时,美国向苏联领导人承诺,北约的管辖权或军事存在不会向东延伸一寸。

今天,只要看一眼地图,就足以看出西方国家是如何“履行”其不将北约东扩的承诺。我们明明白白地被欺骗了。

关于美国是否作出过这样的承诺,俄罗斯和西方的说法是不一样的,即使美国人口头上提到过,但这样的许诺显然是不足为恃的。

二是俄罗斯曾多次意图加入北约遭拒。

普京在讲话中也提及:

当时即将离任的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在2000年访问莫斯科时,我问他:“美国对接纳俄罗斯加入北约有何看法?”

对于这一问询的解读,是俄罗斯真有此意,还是试探西方对俄态度,怕也难以说清楚。而且即使俄罗斯是真心实意想入伙,显然也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原因大概有如下几个:

一是由于历史演进的异路,俄罗斯与“老欧洲”沿着不同的轨迹发展,政治、文化、宗教各自行进,迥然不同。专制集权与封建领主制的对立,天主教、新教与东正教的分裂,思想文化上的疏离,等等,都使得对于“老欧洲”而言,俄罗斯是个“异类”的存在。美籍匈牙利裔思想家曾写过一句广为欧洲人流传的话:

撕下一个俄罗斯人的脸皮,你就会发现一个鞑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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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历史上的俄罗斯作为一个嗜土成性的国家,军事化色彩浓厚,侵略性极强,几乎所有邻国都深受其害,这样的历史恩怨、民族情感使得双方难以取得互信,欧洲对俄有着近乎本能的排斥。

三是更为现实的,欧洲、西方无法消化俄罗斯的体量。这就如同一头北极熊闯入猴子乐园,热情洋溢地说,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小动物们敢接受嘛?——巨大的体量,本身就是欧洲不可承受之重的“原罪”。(其实我们中国在西方人眼里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普京对此的解读非常清醒:

问题不在于我们的政治体制或其他原因,他们只是不想要俄罗斯这样一个独立的大国。

多种因素的交织,使得俄罗斯曾经一厢情愿的“向西看”频频受挫,在经历了太多的单相思与“被侮辱与被损害”之后,普京治下的俄罗斯重新明确了自身的定位:自己成为不了西方的一份子,自己只能是俄罗斯。之后,俄罗斯从这样的定位出发,致力于重建有利于自身的欧洲安全秩序和地缘政治版图。

于是,俄罗斯开始了“有限反弹”:

2008年,俄格战争,实际控制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

2014年,兼并克里米亚;

2015年,军事介入叙利亚内战;

2020年,强力介入白俄罗斯因选举引起的骚乱;

2022年1月,以武力平息哈萨克斯坦动乱;

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

乌克兰作为俄罗斯面向欧洲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任由其融入西方,对于缺乏安全感的俄罗斯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后果,相当于俄国人连条遮掩的底裤都丢掉,直接在西方人面前裸奔了——对于普京而言,这真是退无可退,只能放手一搏,向死而生了。

说到这里,很多朋友肯定就不乐意了:乌克兰是独立主权国家,人家想去哪里入伙,与你俄国人何干?你这样就是赤裸裸的强权和侵略。

这说法当然没错,关于道德和价值观之争,我后面专门要讨论一下,这里先不做是非判断,只提个司空见惯的情形:挤地铁的时候,舒服嘛?如果车厢里有空间,你是不是会本能地与陌生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当然,旁边是美女帅哥除外),以减少那种压迫感?——对于个人如此,对于国家也是如此。

其次是普京出于国内政治的需要。

2024年是俄罗斯总统选举之年,不过根据去年年底俄媒传出的消息,其实早在2021年夏天,克里姆林宫就已经启动了相应的准备工作——普京显然并不想在两年后退居二线。对于已经实际执政22年的普京以及我们这些吃瓜群众而言,这样的政治游戏也许显得有些无聊,但作为一种获取合法性的“程序正义”,还是需要普京认真面对的。对于政坛老面孔的最大挑战,在于必须时不时为民众带来新意和冲击,而多年的实践表明,对于俄罗斯民众而言,强硬的姿态、雷霆万钧的肌肉展示、实际恢复的政治版图,以及由此而激发的大国豪情与国民尊严,是赢得支持的终南捷径。

这里之所以说是“捷径”,是因为在我看来,俄罗斯要想真正恢复曾有的国际地位和大国实力,最重要的还是“自我革命”,勇敢地面对国内问题:经济长期停滞不前,大力发展国家垄断资本后形成的新的利益集团,严重的贫富分化等等。但很显然,这些国内问题相当棘手,而且很大程度上,普京自己便是新官僚利益集团的代表,对自己动刀,也确实下不了手。于是,对外以强硬手段解决问题、推高支持率便成为较为稳妥且代价低廉的手段,这几乎成为一种“路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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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帝国情结”仍在若隐若现地诱导着俄罗斯。

今年2月22日,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会见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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