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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许光达的母亲便积劳成疾去世,稍微长大一些,妹妹感染重病不治而亡,父亲许子贵是目不识丁的农民,靠耕种三分薄田,勉强养活着许光达兄弟。
一门数口,沦落到父兄为伴,这种日子有多悲惨,各位可以代入体会一下。
生在这种家庭,许光达想入学读书是不可能的,所以年仅七岁的许光达,便抡起鞭子给人放牛,挣些微薄的薪水补贴家用。
但许光达又是典型的寒门贵子。
他喜欢到村外放牛,经常趁牛吃草的时候,跑到邻村的私塾窗外,听私塾教师邹希鲁讲课,一来二去,邹希鲁也知道了许光达的身世,允许他站在窗外旁听。
毕竟对于教书育人的教师来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遇到许光达这样的少年,喜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赶走呢?
9岁那年的寒冬,许光达照例跑到私塾窗外旁听,结果天气太寒冷,许光达穿的太少,他被冻晕在窗外。
邹希鲁立即跑出去,把许光达抱回教室,心疼的不得了:“伢子,你以后就在教室里听课吧,我不收你的钱。”
就这样,寒门子弟许光达有了读书受教育的机会。
1921年,许光达考入长沙师范学校。
这所学校是徐特立创办的,邹希鲁又是徐特立的好友,所以许光达到长沙读书的时候,邹希鲁也被徐特立请到长沙师范学校任教。
从农村到省会,这对师徒又走到一起了,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而因为邹希鲁的认可,许光达得到一门终生不渝的婚事。
邹希鲁是民国初年的开明人士,但他身后是一个穷困的封建大家族。
整个邹家有40多口人,靠耕种农村的一些薄田为生,日子过得非常紧张,如果家族有人生病或者上学,开销就更大了。老族长担负全族的生计,却挣不到钱,愁的上吊自尽了。
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导致邹希鲁的小家庭也捉襟见肘。
他做教师本就收入不高,但这些收入还得上交一部分给家族,留一部分赡养父母,那么用来抚养子女的钱就更少了。
而在农村封建大家族的概念里,男孩可以做为劳动力培养,女孩迟早是别人家的,养着也没什么用。于是家族老人就逼邹希鲁,卖掉年纪幼小的两个女儿——桃妹子和杏妹子。
亲手养大的女儿感情深厚,家族经济条件差也是事实,怎么办呢?
邹希鲁想到了许光达。
1922年的某天,邹希鲁找到许光达,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婿,如果愿意的话,就把桃妹子许配给他。
许光达一听,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当场便答应下来,并且向邹希鲁保证:
“邹先生是我的恩师,不能见死不救,桃妹子是他的女儿,也是我的亲妹子。长大以后,只要她愿意,我就和她结婚,如果她不愿意,我一定尊重她的意愿,绝不强求。”
邹希鲁看着许光达,感觉没有看错人,这孩子值得托付。
那年,许光达14岁,桃妹子邹靖华才11岁。
此后的日子,国共大革命风起云涌,许光达在长沙参加学生运动时,认识了操办革命的教员,并且经教员介绍,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随后被党组织选中,报考了黄埔军校第五期。
走到这一步,许光达的人生便和革命进程绑定在一起。
直到起义失败部队离散,许光达才有机会向组织请假,回家看看。
邹、许两家觉得许光达、邹靖华的年纪都不小了,可以完婚了。而且许子贵觉得,外面兵荒马乱的,许光达参加革命战争太危险,一旦结婚,许光达便可以留在家乡,老老实实种地了。
于是在两家大人的要求下,1928年8月20日,许光达兑现诺言,和邹靖华完婚。
但革命是没有回头路的。
婚后十天,叛徒向湖南军阀何健举报许光达是共产党员,何健立即派人捉拿许光达。危急时刻,在长沙警备司令部工作的亲戚得到消息,派人连夜通知许光达:
“有人去抓你了,跑。”
许光达原本就是请假回家,当然不可能留在农村种地,现在何健派人来抓,便收拾行李准备归队。
临行前,许光达对邹靖华说:“桃妹子,我走后,你要多保重,我会回来的。”
邹靖华说:“你走吧,天崩地裂,我也等你回来。”
他们都没有想到,结婚才十天,再见面需要等十年。
2
离开家乡以后,许光达发现,湖南到处是逮捕他的通缉令,根本没有地方容身,而且和党组织失去联系,没有明确的去向。
这可怎么办呢?
许光达想到,结婚的时候邹靖华说过,岳父邹希鲁已经升任河北清河县长,不如去河北投奔岳父,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于是许光达跑到河北。
邹希鲁见到许光达,感觉很意外,听他说完这几年的经历,不禁为爱徒的安全担心。为了保护许光达的安全,邹希鲁便任命他做清河县公安局长,让他安顿下来,再去寻找党组织。
然而数月之后,许光达的通缉令便传到河北,许光达再次跑路,邹希鲁也因“渎职罪”被革职回乡。
这翁婿两人真是一对冤家……
1929年9月,许光达辗转到上海,终于和党组织接头成功,重回革命队伍。
许光达是黄埔五期学员,周恩来知道他的名字,便让许光达到中央军事训练班学习,结业后派到湘鄂西根据地,跟随贺龙作战。
从此时起,许光达的革命生涯,便打上“贺龙”的标签,他的兴衰荣辱,都和贺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许光达在贺龙麾下一路战火一路升迁,到1930年7月,就做到红二军团红六军红十七师的师长,那年许光达才23岁。
随着革命感情日渐深厚,贺龙和许光达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战友。
有次根据地里一对新人结婚,贺龙和许光达正好路过,贺龙便和许光达说:“你也不小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妹子吧,不能总是光棍一条啊。”
许光达脸一红:“贺老总,其实我是有老婆的。”
贺龙感到意外,立即问他老婆是谁、现在哪里?
这事不想则罢,贺龙一问,许光达就特别难过:“我们结婚才十天,敌人就来逮捕我,我逃离家乡,已经两年没有音讯了。她生死未卜,我心里很想念。”
听到许光达的话,贺龙也不好再说什么。
许光达想念邹靖华,邹靖华也想念许光达。
自从许光达离开家乡,邹靖华就到一家鞋袜厂打工,劳动强度非常大,邹靖华每天累的不行。
身体累就算了,关键是邹靖华心累。
国民党政府知道邹靖华是共产党员的妻子,便隔三岔五到她家搜查,要么逼邹靖华交出许光达,要么翻箱倒柜,想找出许光达的线索。风声紧的时候,他们还给邹靖华挂上“共匪婆”的牌子游街示众。
身心俱疲的邹靖华,被折腾的得了“痨病”,咳嗽吐血止不住,周围的人都以为她不行了。
但邹靖华硬撑着活下来了。
不知道许光达的下落,她不想死,如果一定要死,她也要和许光达见一面,死在许光达的怀里。
许光达和邹靖华都不知道,他们其实差点相见,就差一点。
1930年夏,李立三提出“会师武汉、饮马长江”的口号,命令各大根据地攻打大城市。
6月,彭德怀指挥红三军团攻入长沙,邹靖华听说红军来了,立即抛下工作到长沙打听许光达,结果大失所望,红三军团根本没人认识许光达。
12月,贺龙指挥红二军团攻克常德津市,邹靖华去了津市,到处打听许光达的下落,依然没有结果。
因为许光达的原名是许德华,邹靖华问的是许德华,红二军团官兵认识的是许光达。
这是他们第一次失之交臂,实在太可惜了。
红二军团攻克津市,和国民党军爆发激烈的巷战,指挥员正是红十七师长许光达,而邹靖华站在一处民房旁边,在来往的红军官兵中找许光达。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百米。
子弹唰唰的飞过,炮弹在远处爆炸,指挥红军巷战的许光达,看到民房旁边有一个姑娘的背影,便派参谋过去,带她到房间里躲避炮火。
许光达不知道,那个姑娘就是邹靖华。
邹靖华看到参谋过来,着急的问他认不认识许德华,参谋说不认识,我们队伍里没这个人。把她安顿在屋子里,便回去向许光达汇报,许光达随即离开小巷,继续指挥作战。
邹靖华不知道,派人来保护她的就是许光达。
短短一百米的距离,犹如万里长城一样,隔断朝夕思念的许光达和邹靖华,所谓咫尺天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们重新取得联系,要到1932年了。
那时许光达作战负伤,子弹射入他的心脏附近,生命垂危,贺龙派人送许光达到上海治疗,就在养病的间隙,许光达用“廖运周”的名义给家乡寄去一封信:
“德华兄,安徽寿县一别,你说回家成亲,婚后即归,至今两年有余不见音讯。是爱妻扯你的后腿,还是自己急流勇退?望来信告之,顺致福安。”
父亲许子贵收到信,看来看去,不知道“廖运周”是谁,更不知道写信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国民党特务的引蛇出洞之计?
还是邹靖华了解许光达,看完信就知道了,笔记是许光达的,这是一封投石问路的信。
随后邹靖华按照来信的地址,给上海寄去回信。果然不出所料,许光达很快用本名寄来第二封信,附带两百块钱。
终于联系上了,邹靖华知道许光达没有死,顿时泪流满面。
不久后,许光达到苏联留学,继续和邹靖华鸿雁传书,并且在十张小纸条上,用俄文和中文写着收信地址,一起寄给邹靖华。
每次邹靖华给莫斯科寄信,只要把小纸条贴上去即可,不用专门写地址。
我们现在很难理解寄信的欣喜、等待回信的期待,但这种“云中谁寄锦书来”的美好,才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浪漫。
许光达和邹靖华写信五年,1937年11月,许光达回到延安,出任抗日军政大学教育长。1938年8月,邹靖华和小姑子许启亮带着徐特立的介绍信,报考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
虽然许光达和邹靖华都在延安,但因为抗战爆发通信中断,许光达并不知道邹靖华要来延安的消息。
还是许光达在花名册上发现邹靖华的名字,带着警卫员到姑嫂两人住的延安大旅社,才见到阔别十年的妻子邹靖华。
这一波三折的,如果错过任何一个环节,他们就见不到了。
这,就是缘分吧。
分别时,两人是成婚不久的少年夫妻,重逢时,两人都是经过革命和生活洗礼的中年人。
乱世烽火、关山万里,再相见,许光达和邹靖华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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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以后,已经是一野兵团司令的许光达,跟随彭德怀进京述职。当时周总理正在组建外交团队,考虑到许光达会俄文,便想调许光达到外交部工作。
但是朱老总和彭德怀觉得,许光达是久经考验的军事干部,又在苏联学过坦克技术,还是留在军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