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网上关于产业外移的消息一拨接着一拨,从苹果生产线外迁,富士康印度建厂,到欧美客户下订单尽量回避中国企业,甚至逼中国厂商搬迁到越南,反正这类新闻此起彼伏。而各路人士发的文章和视频,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大把大把的机器设备被打包运往国外,很多一线劳动者发抖音,描述自己被工厂裁员,或者企业逐步撤离中国的境况。一时间,网上风声鹤唳,牛鬼蛇神也都趁机重新拾起中国药丸的传统话术,大肆贩卖焦虑。
可到了3月初,海关总署正式发布1-2月进出口贸易数据,新出炉的数字,直接亮瞎了世人的眼:今年前2个月,按美元计算,进出口总贸易额8957.2亿美元,下降8.3%,其中,出口5063亿美元,下降6.8%;进口3894.2亿美元,下降10.2%;贸易顺差1168.8亿美元,扩大6.8%。
这还是按美元计算,美元去年是靠加息强行拉升了的。按人民币计算的话,进出口总值6.18万亿元人民币,同比(下同)仅微降0.8%。其中,出口3.5万亿元,增长0.9%,创历史同期新高;进口2.68万亿元,下降2.9%;贸易顺差8103.2亿元,扩大16.2%。
这样的数据,搁在全球经济危机深度发酵、美联储疯狂加息导致全球流动性紧缩、海外需求大幅缩水的环境下,可以说是非常亮眼了。至少大家热捧的日韩台越情况都好,而且好的多。(被某些人捧的最高,作为承接中国产业转移大户的越南,1-2月出口总和下跌了54亿美元,美元计价下跌了10%+)。
数据与网上的情绪截然相反。这是怎么回事?
是海关统计数据造假?
这绝不可能。且不说没有造假的必要,最关键的是,别的数据可以造假,海关统计数据是万万不能造假的——因为这些数据同样可以通过其他国家和地区海关的对华进出口统计数据反向测算出来——你单方面造假,别人可不会配合你,最后只会打自己的脸。
既然数据是真的,那网上这些舆情是假的?
其实也不是,苹果生产线撤离是事实,惠普这些计划撤出也是事实,视频中一车车往外运的设备,外贸人的哀叹,外贸工厂一线劳动者的失业控诉同样是事实。
那为什么会出现数据亮眼、现实却一片哀嚎的情况?原因很简单——产业升级与产业转移正在同时发生,而且前者的速度,快于后者。
这里面最典型的就是汽车。汽车堪称工业产业中的第一大户,整体市场盘子最大。
而但凡对车市稍有了解的,都知道,去年以来,中国汽车市场迎来了惊天巨变——自主品牌,尤其是新能源汽车一路狂飙,合资燃油车节节败退。这种趋势在今年不仅没有停止,还在疯狂加速,以至于刚刚爆发了东风与湖北省政府疯狂砸盘补贴清库存,雪铁龙C6狂降9万,带动全国燃油车市场价格体系崩盘的重大事件。
而东风自杀式抢跑背后,则是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强势崛起——由于这套产业链实在是太强大,以至于即便是特斯拉这样的纯外资企业,乃至于大众丰田这些传统车企,他们但凡想造新能源车,也必须深度依赖中国新能源产业链——这跟过去合资外资甚至部分国产品牌,核心零部件主要源自海外形成鲜明对比。
中国汽车工业的弯道超车,极大的提振了产业升级的进度。体现在出口上,就是单单一个1月,光中国品牌乘用车出口就同比大增71%——这还是在1月份有春节假期(去年春节在2月),且当时疫情对国内生产秩序冲击依然比较猛烈的前提下。再考虑到特斯拉等外资品牌新能源车同样高度依赖中国新能源产业链(特斯拉占中国汽车出口15%)同时,燃油车向新能源车的过度,又大幅降低了进口需求——以前的合资品牌汽车三大件大多都是进口,而新能源车的三电,国产优势明显,不仅不需要进口,反而可以出口赚钱。
这一切变化,体现在数字方面,就是1-2月,汽车出口968.3亿元,增长78.9%。进口汽车(包括底盘)10.6万辆,减少30.4%,价值494.7亿元,下降18.5%。去年1-2月还是逆差65.7亿,今年是大顺差473.6亿!不出意外,今年中国将超越日本,成为全球最大汽车出口国——这还是在全球需求大幅萎缩,中国新能源车企尚在残酷内卷,无暇出海的情况下。
而真实影响还不止汽车这个成品。由于中国新能源产业链优势实在太明显,所以大众丰田等海外传统车企的新能源车——哪怕是在海外生产的,同样高度依赖中国新能源车产业链的供应。包括特斯拉,它的上海超级工厂已经基本上接近全国产化;至于海外——虽然马斯克号称要在墨西哥建一个占地超过上海超级工厂20倍的新工厂供应北美,以迎合美国与中国产业脱钩的需求,但问题是墨西哥又没有新能源产业链,至于美国本土的新能源产业链——且不说成本更高,光产能和效率跟中国也没得比。所以墨西哥这个大工厂真要建成,最后零部件供应估计还是得从中国大批采购(美国推动中美产业脱钩以来,墨西哥对华贸易逆差大幅飙升——而墨西哥对此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十分乐见,以至于美国拿这个找墨西哥的茬时,还遭到对方总统怒怼。内中原因大家自己琢磨)。
而除了新能源车产业链,这块国内市场的快速发展,还直接带动了化石燃料进口的下降——既然越来越多的人都选择了电车了,那汽油需求量自然就会下降——进而带动石油进口量下降。而能源在我国的进口商品中的金额排名第二,仅次于芯片,它的需求降低,又相当于减少了一大块逆差。
最让人振奋的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新能源车去年才开始全面爆发,至今乘用车市场渗透率也不到三成,所有还有广阔的国内市场替代空间。而考虑到除了特斯拉,海外新能源车企就没一个能打的——这不仅意味着国内市场将很快被国产占据,等比亚迪这帮卷王把国内合资车杀爆,开始全面进军海外后,同样可以所向披靡。退一步说,鉴于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链实在太强大,哪怕大众这帮海外车企未来变得能打,他们的这种能打背后,十有八九也离不开中国新能源产业链的支持。
总而言之,新能源车产业链的超预期快速崛起,为中国的产业升级,乃至进口依赖降低甚至能源安全,都提供了强力支撑。
而汽车之外,半导体进口依赖也有所降低。1-2月,进口机电产品8888.1亿元,下降19.8%。其中,集成电路675.8亿个,减少26.5%,价值3290.7亿元,下降24.9%。
这种下降,当然有需求萎缩的因素,但也跟半导体产业升级、自给率提升密不可分。
众所周知,半导体不仅是卡脖子的关键,也是中国外贸进口商品中的最大项,每年花在它身上的外汇比能源都要高一大截。
但与汽车相比,半导体的产业升级确实要坎坷的多。不过坎坷归坎坷,也不是没有成绩——这已经从上述数据中得到体现。而一旦用于成熟制程的光刻机等核心设备取得突破,这个数据更是会快速拉升——这个在未来两三年成功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当然,中国半导体就算成功突破,也主要集中在中低端成熟制程,高端制程中短期内估计还是够不着的。不过芯片市场中低端占了百分之七八十,能把它拿下来,那也是一块超级巨大的肥肉——不仅可以大幅缓解卡脖子焦虑,同样可以减少千亿美元级别的逆差,并提供大量中高端就业岗位和税收。而且鉴于这块市场的盘子实在够大,哪怕是当下的初级爬坡,对进出口数据的贡献也还是比较可观的。
总而言之,以新能源车为代表的产业升级,为1-2月外贸数据的稳定,立下了大功,也成为全球需求萎缩,美国强力推动产业脱钩大背景下,中国经济依然相对稳健运行的基石。
不过,饶是产业升级这么凶猛,创造了这么多出口增量和进口缩量,但人民币计算的进出口总值数据依然大致稳定,这里面是何原因呢?
主要是两点:
一方面主要还是全球需求大减。毕竟全球经济危机已经很严重了,美联储利率也升到了4.75%,这种大背景下,全球流动性紧张和需求萎缩可想而知。主要工业出口国中,除了中国,基本上其他的都是同比大跌。这样的宏观环境,咱们就是再彪悍,能大致稳住格局就相当不错了,总不可能逆天吧。
而除了大环境,另一方面,中低端劳动密集型产业,也确实在外迁——1-2月出口劳动密集型产品5733.2亿元,下降7.4%,占16.4%。其中,服装及衣着附件1498.9亿元,下降7.5%;纺织品1324.1亿元,下降15.9%;塑料制品992.5亿元,下降2.1%。
这也是网上很多加工贸易行业的工人发视频喊失业的原因。毕竟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同,比亚迪车间里工人和工程师的热火朝天,与纺织厂玩具厂工人和小老板的唉声叹气,二者互不干扰,并行不悖。
那么,怎么理解这种现象呢?结合当下数据来看,就是产业外迁的冲击,被产业升级超额对冲。毕竟劳动密集型低端行业的萎缩,除了产业外迁之外,还有需求萎缩这个大环境的影响。但饶是如此,产业升级创造的财富增量,依然能将整体数据维持在大致稳定,这基本上就可以证明,产业升级的效率,是快于产业外迁的。而如果再考虑到汽车。半导体这些升级产业的盘子总量远大于服装鞋帽玩具,附加值更是高了N个层级,所以这种交换,是很划算的。
至于低端产业外移,即便没有美国推动,也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说白了,在一个人均gdp一万两千美元的国家里,缝袜子出口挣外汇的工作肯定会被淘汰的——何况我们现在在往2万美元的目标疯狂进军。当富士康、纬创这些组装厂已经沦落到必须政府强行摊派招工指标,必须职业学校拿毕业证绑架学生才能抓到足够的壮丁时,这样的产业,留着的价值也越来越低,更无助于人民收入和幸福感的提升——这一点,宁愿跑滴滴送外卖,也坚决不去组装厂拧螺丝的年轻人,已经用脚给出了答案。
只不过,低端产业的外移,必须和中高端产业的升级同步。如果中高端产业升级速度落后于低端产业外移,那这种外移会把我们挂在上不去又下不来的半空,最终让中国拉美化。但现在数据已经证明,产业升级的效率足以覆盖外迁的脚步,甚至还有过之,未来发展前景也非常不错,既然如此,有什么必要担心这些劳动密集型低端产业的流失——难道我们中国人民就是生的贱?只配永远在血汗工厂当包身工?
当然,阵痛总是在所难免。产业外迁和升级同步,意味着经济的换轨。这个过程中,比亚迪工人、中芯国际工程师得利的同时,玩具厂的工人和小老板难免会失意;深圳、宁德等城市大发新能源车的横财时,郑州却在富士康的外迁寒风中颤抖。
但这个只是阶段性的。随着高端产业财富创造能力增强,这些财富总会从升级版工业体系中外溢出来,从政府税收再分配、高级产业链延伸、升级版工业的从业人员消费中,外溢到其他产业——给他们创造出新增就业岗位,并提供更高的待遇——毕竟比亚迪、中芯国际员工的消费能力,怎么着也比玩具厂衬衫厂从业人员的消费能力要高不是?
更何况,只要产业升级成功,外迁出去的低端产业,同样能给我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它们不仅在中上游依然要依赖中国产业集群的材料设备供应,他们的打工人和老板赚到钱,想消费升级时,不还是得从外国买手机?买汽车?玩网游?只要咱们产业升级成功,能提供最有性价比的相关升级产品,那这些财富,最终还是会通过华为手机,通过比亚迪汽车,通过网易原神、腾讯王者荣耀这些,回到咱们手里!而这种赚钱的姿势,可比辛辛苦苦在血汗工厂拧螺丝要舒服的多!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只要产业升级的效率快于产业外迁,这对我们来说,就无需担心。而这份海关1-2月的统计数据,就是一颗定心丸——这个国家的经济,还是在良性轨道——甚至哪怕是在全球都凄风苦雨的时候,我们都依然顽强的停留在良性轨道上。虽说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换轨过程中,总有些人会被时代抛下;但同样也有些人,会乘着这股东风,完成财富甚至阶级的跃升!只要财富总盘子做大的趋势不变,赚取财富姿势变轻松的趋势不变,作为一个整体,我们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所以,不要再焦虑了,继续该干嘛干嘛。至于那些在网上鼓吹外贸崩盘,经济完蛋的,这些人要么是蠢,要么是坏。蠢的人,时间会让他们清醒;至于坏的,时间会把他们淘汰。这个,就不劳咱们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