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北去的亡灵
僧格林沁部兵强马壮,胜保手下也有一万多人马,且都有火器、重炮、骑兵,北京城外另有十几万人驻守,北伐军自知保定打不下来,在深州休整一段时间后,向东进攻献县、交河,准备经沧州、静海(今天的天津静海区)进攻北京。
10月27日,太平军到达沧州,突然遇到了大麻烦。
河北沧州自古有习武风气,汉子们个个彪悍能打,这里风气又保守,对拜上帝教这种洋玩意嗤之以鼻,听说太平军过来,汉子们拳头发痒,很想跟太平军比划比划。
沧州知州沈如潮,除了动用绿营兵和八旗兵,还另招募了三千名汉回沧州乡勇,在沧州城南五里红孩口迎战北伐军。
太平军首先以小股部队焚毁了清军大营火药,废了清军枪炮,但当天大雾,太平军自己也看不清,双方只能展开近身肉搏,沧州人本来就不是ADC,那一身身腱子肉只擅长近战,肉搏时跟太平军打得相当惨烈,但正规军比江湖汉子还是更能打,沧州人退守到城内后,还坚持跟太平军打巷战,等到终于将这些走江湖的干完,太平军居然阵亡了四千多名广西老兵。
林凤祥跟这些老兵一路同生共死,感情已十分深厚,眼见死了这么多战友,一时怒气冲天,情绪失控,下令全军屠城,沧州汉、满、回三族共一万多百姓被北伐军杀死。
屠沧州这事,严重损害了太平军在北方民众中的声誉。
北方人民对满清朝廷本来也没什么好印象,这一路在后勤与兵源上多多少少有人站太平军这边,屠沧州后,太平军在北方口碑迅速恶化,对于孤军深入北境的太平军,大家再不愿提供援助,军队开到哪,就要遭到当地团练的顽强抵抗。
北伐军就这样通过一次屠杀,将人民群众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之后不仅处处被打,还断了自己在当地的补给。
这时更致命的事情出现了,打着打着,北方进入了冬季。
从广西过来的精锐,既不习惯北方的面食,更不习惯北方的寒冷,而且还没有后援。
在向北进发的路上,他们衣食不济,偏偏还遇到天津河堤因多雨决口,全军将士深一脚浅一脚,不穿鞋袜,赤足走在冰冷的黄水泥地里,一路疲惫不堪。
胜保和僧格林沁带着六万人大军,就一直慢慢尾随在北伐军后面,他们这时候已不太着急,战场主动权在他们手里,只要慢慢磨,就足够耗死北伐军。
僧格林沁和林凤祥都很清楚,这支部队打到现在,是不可能冲进北京城了。
林凤祥用尽全部力气,也只能在10月29日,从沧州冲到天津西南的静海县独流镇,前锋抵达离天津城五公里的稍直口村。
这是北伐军能到达最北的位置了。
天津知县谢子澄见到太平军过来,毁运河堤岸,引水环城,太平军便无法攻城。
之后胜保于11月5日率军进入天津城,僧格林沁则移营天津西北的杨村待命,由于太平军确实战斗力强悍,清军也没打算强攻。
有一位叫陈思伯的北伐小兵,在他57岁时,也就是1894年冬天,记录了他四十年前参加北伐军的详细经历,全文共有一万多字,名叫《复生录》,是关于太平军北伐少见的当事人材料,十分珍贵。
陈思伯是湖北武昌人,他爸原是清廷武官,1853年1月太平军攻下武昌时,他父亲早已去世,他自己躲在伯父家避难,因太平军在他伯父家搜到飞虎旗,要把他伯父抓去杀掉,陈思伯站出来说这旗是自己老爸的,要杀杀我好了,跟他伯父无关。
太平军觉得陈思伯是条汉子,取出红头巾叫他跟着太平军混,陈思伯只能与家人痛哭分别,便随着太平军攻南京,又跟着林凤祥的队伍北伐。
据他回忆,北伐时李开芳手下精锐骑兵单兵战斗力极强,有一次太平军被围,有个太平军带着金手镯,被俘后,清军骑兵想要他的镯子,那太平军说,我死在眼前,这手镯也没用了,你给我松了绑取走吧。
清军骑兵就给他松绑,正要拿他手镯,这名太平军反手拔出清骑兵的刀,一刀将骑兵手臂砍断,夺马突出重围,于马上砍伤清兵几十人,狂奔而去。
到黄昏时,这马因自己想回营,又把这太平军带了回来,清兵不敢上前单挑,骑马将这人团团围住,马不能跑,几十人上前才将这名太平军乱刀砍死。
陈思伯后来降了清,为了感谢僧格林沁不杀之恩,对清朝武将一顿吹捧,因此他记叙太平军战斗力彪悍的一面,反而有很强的可信度。
出于太平军老兵这种生猛的战斗力,僧格林沁不会轻易硬碰硬。
林凤祥前后临敌,手下兵员较少,大概还有四万多人,但南方来的老兄弟已不足万人,都战死在半路上了,为保存实力,也不敢主动进攻,就在静海、独流挖壕筑垒,等援兵来救。
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清军源源不断调来各种神威大炮、抬枪、鸟枪等,让北伐军感受到了强大压力,北伐军单兵强但硬件弱,又孤立无援,被迫撤退。
陈思伯在《复生录》里记录了撤退时的详细情景,能让170年后的我们,感受到当时战争的残酷性。
书中记载,林凤祥在静海、独流坚守到十二月,湖中结冰,冰层厚到可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