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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穹剑:巴以问题,还剩什么出路?|2023-10-26

10月7日哈马斯发动闪击以来,这一轮巴以冲突进入新阶段:以色列的大规模报复,以及不同大国的立场表态。

以色列的报复自不待言。内塔尼亚胡过去便曾多次空袭加沙,这次更是挟以国激愤民意,祭出了超高强度的打击。据巴勒斯坦卫生部10月13日表示,加沙民事登记处已删除20个姓氏,意思是这一姓氏的所有家庭成员都已死亡。

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UNRWA)更是在16日表示,加沙地带死亡人数过多,目前已没有足够的尸袋可用,且因太平间过于拥挤,只能把尸体装入“冰淇淋车”(ice cream trucks)里。

但以色列犹嫌不足。内塔尼亚胡誓言要将哈马斯连根拔起,以色列国防部长约夫·加兰特也已表示,战争将分为几个主要阶段:

第一阶段,击败和摧毁哈马斯,方法包括空袭、地面行动;

第二阶段,消除加沙地带的零星抵抗和武装力量;

第三阶段,在加沙地带建立新的安全制度,免除以色列对加沙日常生活的责任,也为周遭地区的以色列公民创造新的安全环境。以色列外长埃利·科恩也表示“战后加沙的面积将会缩减”,暗示着以色列将吞并部分加沙地带。

而杀红了眼的以色列,引发外界的不同反应。

图片10月21日,运送人道主义援助的卡车通过拉法口岸,从埃及进入加沙地带。图自美联社

1、虚伪的西方,与一言难尽的全球南方

首先是“永远跟以色列站在一起”的美国。拜登第一时间表示,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坚若磐石,华盛顿也立即派出航母战斗群。但面对加沙的伤亡数据上升,拜登似乎又不想为屠杀背书,于是在15日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专访时强调,“以色列占领加沙将是重大错误,哈马斯不代表每一个巴勒斯坦人”。

其实这一表态,基本上贯穿了欧美国家的普遍立场:支持以色列“有权自卫”,但在巴勒斯坦哭喊时退后几步,以免被血污喷了满脸,同时又对停火一事扭扭捏捏。例如美国18日在联合国安理会一票否决了巴西的停火提案,只因“文中未提以色列自卫权”。

接着是立场不一的全球南方。阿拉伯国家因为普遍厌恶哈马斯,所以出于政治正确,表态称“我们与巴勒斯坦人民站在一起”后,便没有更为实际的下一步动作,只有零星传出卡塔尔有意协助斡旋人质问题谈判,埃及与约旦表示不愿接收加沙难民,以及缺乏共识的开罗和平峰会等消息。当然,呼吁停火还是各国的普遍立场,民间声援也非常强烈,只是这些声音显然与政府的实际作为存在较大温差。

伊朗则因为是哈马斯的长期靠山,所以高调表示支持。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称“为行动感到自豪”,哈梅内伊的顾问萨法维则承诺“将支持哈马斯的反以行动”,作为伊朗附庸的黎巴嫩真主党也进行了一系列炮击。但当哈马斯发言人告诉BBC“这次攻击得到伊朗的直接支持”、西方媒体也对伊朗的策划指证后,德黑兰便开始拉开安全距离,例如伊朗外交部直接否认“伊朗参与”的相关描述,并称此次行动是“巴勒斯坦人的自发性抵抗”,接着哈马斯再出面澄清“行动是由哈马斯自己策划的”,显然也不敢违逆德黑兰的切割。

中方则一如既往,与联合国表达了同样立场,强调对“两国方案”的支持,还特地派出中东事务特使翟隽,外长王毅也先后与布林肯、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土耳其外长费丹各自通话,希望促进冲突的政治解决。只不过,由于巴勒斯坦议题所涉层面复杂,北京也不是巴以问题“中东四方”(Quartet on the Middle East,美国、联合国、欧盟、俄罗斯)的成员,因此能否复制此前斡旋沙特、伊朗复交的外交成功,仍有待观察。

图片10月21日,中国政府中东问题特使翟隽在出席巴勒斯坦问题开罗和平峰会期间会见阿拉伯联盟秘书长盖特,就当前巴以局势交换意见。图自中国外交部网站

再来是各方关注的俄罗斯。在许多媒体看来,巴以冲突是莫斯科难得的战略机遇,只要冲突持续扩大并恶化,美国将被迫提高对以色列的军事挹注,必然无法兼顾乌克兰,俄军将有望趁机打出新攻势。然而在现实发展中,俄罗斯同样发出了停火呼吁,包括俄总统普京在10月11日所说的,“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冲突扩大,因为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将对整个国际局势产生影响,而不是仅仅局限在这一地区”;

联合国安理会也在10月16日表决了俄罗斯提出的决议草案,内容是呼吁以色列和哈马斯立即实行持久、受到全面尊重的人道主义停火,同时谴责针对平民的一切暴力和敌对行动,只是最终没能获得至少9票的赞成票。

从上述发展来看,此次巴以冲突的国际结构已相当清晰:以色列一如既往获得了美国支持,军事层面如此,联合国投票亦然,而且美国还能动员加拿大、德国等盟友共同表态。

哈马斯则同样把伊朗抬出来当靠山,但不论这次德黑兰事前参与多少,至少就事后表态来看,温和派与强硬派明显路线不一,前者希望伊朗冷静自保,后者则展现“愿为巴勒斯坦出兵”的姿态。而伊朗之外的全球南方,虽多呼吁停火,并在公开展示立场上同情巴勒斯坦,却没有任何国家会为巴勒斯坦出兵。

2、后续战场的发展

后续战场发展,大致可由以色列是否进行地面行动、伊朗是否进场,推演出四种可能性。

第一,以色列最后放弃地面行动,伊朗除了动员真主党、伊拉克民兵零星炮击外,也不进一步加码,最后冲突结局回归过往,在空袭打击到一定程度后,以色列降低报复力道,并与哈马斯先后宣布停火,再各自对内表示获得了“战略胜利”,冲突或许几年后会再起,但规模会小于这次的“第三次大起义”。

第二,以色列决定进行地面行动,入侵并占领部分加沙,但伊朗不进一步派兵驰援。如此一来,在哈马斯负隅顽抗下,以色列将有高机率陷入巷战泥淖,重蹈2014年“保护边缘行动”时,派出地面部队作战两周却只推进几公里的覆辙。最后为避免伤亡成本持续上升、全球舆论沸腾,以色列应该会在推进一段时间后,宣告取得“战略胜利”,结束地面行动。而伊朗的旁观确保了冲突不会上升为以伊战争、甚至是美伊战争。

第三,以色列不进行地面行动,但伊朗强硬派取得话语权,决定升高对以军事动作,迫使其停下对加沙的轰炸。这一发展动向,将有极高机率将美国带入战场,使冲突升级为美伊战争,伊朗神权政府可能面临近年来最大的危机,而美国退出中东、转向印太的战略也会受到干扰。

第四,以色列决定进行地面行动,伊朗强硬派也取得话语权,决定派兵进场。这一趋势,也同样会有高机率引来美国入局,并让巴以冲突上升为美伊交火,最终美伊各自面临战略挑战,以色列则陷入在加沙及周遭多线作战的窘境,可能会比不进攻付出更多政治、军事成本。

图片据以色列时报10月22日报道,以色列国家安全总局辛贝特和摩萨德已组建一个特别行动小组,专门负责追踪和打击哈马斯精锐部队“努赫巴”(Nukhba)成员。图自以色列时报

当然,从眼下各方的表态来看,应该第一与第二种情势发展的可能较大。

一来,美国出于讨好国内犹太集团的政治需求,不能在支持以色列问题上流露出一丝退却,但又着实不想重返中东的战争泥淖、被迫分散对印太与欧洲的战略挹注,所以从一开始就锁定了最可能参战的伊朗进行恫吓:直接将航母战斗群部署至东地中海,且必须强调自己对以色列的坚定支持,点名伊朗不要介入,想避免冲突上升为美伊战争。

二来,伊朗或许出于打断沙特与以色列建交、避免“犹太复国主义势力”进入海湾的地缘考虑,资助甚至指导了哈马斯此次行动,但这不意味它会为哈马斯赔上身家。从伊朗试图与此次攻击划清界线、阿卜杜拉希扬向王毅表示“伊方希望通过政治方式解决问题”等线索来看,伊朗动武的意愿应该不高,或至少还没下定决心。

3、巴以问题如何前行

如果情势真的走向第一、第二种情境,那么受害最重的还是加沙平民,并且证明了即便哈马斯的孤注一掷能干扰沙以建交、让此事推迟几年发生,巴勒斯坦议题也不易再调动过往的政治能量,不仅阿拉伯国家普遍不愿淌混水出兵,就连支持哈马斯的伊朗都知道保持冷静。

如此一来,停火后的巴以问题如何前行,可能就是各方更须关注的务实话题。如前所述,“两国方案”是同情巴勒斯坦方的一致说法,传递了希望巴以冲突彻底解决的美好向往,但从1980年代至今,“两国方案”得以实践的时空背景日渐遥远,这一提议也更多像是作为政治正确的口号而存在,看不到实践的前景。

而这一困局的背后原因有三。

第一,以色列国内情绪与定居点的积重难返。1970年代末,在经历多次战败、泛阿拉伯民族主义退潮后,巴勒斯坦反抗运动高层不再坚持“推翻以色列”,而是同意与以色列并肩立国,让“两国方案”看到了可能的曙光。其规划主要是以1967年双方边界、联合国安理会第242号决议为基础,让巴勒斯坦成为以色列邻国,1993年《奥斯陆协议》(Oslo Accords)便是双方的一次尝试。

但2000年“第二次大起义”的爆发,宣告了“两国方案”的严重挫败,其背后原因复杂,只能说巴以双方都有责任。此后,以色列左翼能量不再,右翼政府与哈马斯的冲突开始频繁出现在新闻版面上,以色列一面与阿拉伯国家改善关系,一面通过军事打击,引导以色列的舆情走向,形塑了对领土、安全“一寸不退”的社会氛围,因此面对哈马斯攻击,舆论的直觉反应就是更强硬的回击,而不会如过往般反思共存。

与此同时,以色列的“定居者运动”也如火如荼地进行。如今分布在约旦河西岸、东耶路撒冷的定居者已有近70万,意味着重返1967年边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近年,以方更是通过《民族国家法》,意图追认非法定居点的合法性,形同为法理上的吞并开了绿灯。“两国方案”基本上在以色列已没有市场。

图片约旦河西岸城市拉姆安拉的犹太人定居点哈拉米什 资料图来自新华社

第二,“两国方案”在现在的巴勒斯坦也同样缺乏民意基础。这一迹象,早在1993年《奥斯陆协议》签署时便可看出,当时哈马斯痛批阿拉法特出卖民族尊严,奠定了自己“反对两国方案”、“只接受以色列灭国”的强悍形象,获得不少民意支持。尽管这一路线可能对现实发展无益,且实质上破坏了“两国方案”的尝试,但哈马斯对以色列民众的持续袭击,确实为其积累了不少声望,并成为2006年其在巴勒斯坦立法委员会选举中胜选的基础。

此外哈马斯自1990年代起接受伊朗扶持、资助,也阻碍了它在路线上接受“两国方案”的可能性。伊朗一来是基于革命政治需求,要用巴勒斯坦议题来增加自己的政权合法性,二来是出于国家安全考虑,要培植足以牵制以色列的地缘棋子,干扰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的互动,避免前者势力进入海湾、进一步威胁并孤立伊朗,所以选择了立场激进的哈马斯,自然也不乐见哈马斯与以色列走上谈判进程、接受“两国方案”。

图片当地时间10月14日晚,伊朗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希扬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会见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

当然,管辖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权力机构的官方立场始终是“两国方案”,但在多数巴勒斯坦人眼中,这一机构与“以色列维稳机器”无异。此外,根据巴勒斯坦政策调查研究中心,以及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调,如今只有32%巴勒斯坦民众支持“两国方案”,比以色列民众35%的支持率还低。

第三,国际社会也缺乏对“两国方案”的实质支持。美国嘴上说“支持两国方案”,实际则支持以色列扩张定居点、空袭加沙;伊朗看似支持巴勒斯坦抵抗事业,其实更多是把哈马斯当成牵制以色列的工具,不希望“两国方案”落地;其他国家则无意推动“两国方案”,一来是因为站在美国一侧的是以色列,二来是看不到这件事对己有何实质利益,三来是不想自己破坏与以色列的实质互动。

以俄罗斯为例,这次冲突中有许多舆论都声称普京“巴不得中东失火”,其实是对俄罗斯中东战略的一知半解。“两国方案”当然是莫斯科对巴以问题的官方立场,但普京从未因此停下与以色列的交往,因为以色列有许多俄语犹太人,且特拉维夫一直是莫斯科与华盛顿沟通的重要中介,即便2020年特朗普提出惊世的“和平计划”时,普京也只是提醒访俄的内塔尼亚胡,“和平计划不能没有巴勒斯坦人参与”,但俄罗斯国家机构并未停下与定居点犹太机构的合作。

此外,如果此次冲突扩大,将有极大概率是伊朗与以色列交火,进而将美国牵扯入局。但众所周知,俄罗斯与伊朗在叙利亚是共同扶持阿萨德政权的合作关系,如今俄罗斯仍身陷乌克兰战场,一旦伊朗真的面临美以联军,便很可能影响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多年经营,而这一结果莫斯科未必乐见。这就是为何普京会呼吁“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冲突扩大”,并且积极提出停火草案的原因。

综上所述,巴以血仇一年深过一年,“两国方案”也在复杂的国际背景下日渐渺茫,冲突似乎看不到解方。

因此近年来针对巴以问题,已有部分声音呼吁勿再高喊不切实际的口号,而是要在以色列已施行种族隔离、一国统治的情况下,务实聚焦巴勒斯坦人的生存危机,相关建议包括冻结定居点的扩张、推动两族平权、促进以色列走向联邦制等。

当然,上述建议的实施也都有一定难度,因为以色列正是担心巴勒斯坦人的生育率高过犹太人,导致以色列未来可能成为阿拉伯国家,所以也不肯真正将巴勒斯坦人当作同一国家的公民,而是干脆让情况卡在尴尬的“无国家方案”。

图片10月18日,美国总统拜登抵达以色列

归根结底,关键还是国际社会能汇聚多大的力量,抵销美国的支持,迫使以色列至少同意改善巴勒斯坦人的处境,包括降低对加沙地带的封锁、停下对约旦河西岸的并吞。

但与此同时,也要有相关力量迫使伊朗降低对哈马斯的支持,否则类似事件只会不断上演,如果让巴以问题逐渐巩固为美伊以之间的代理人冲突,更加难解。只是,考虑到无力与美为敌、没有实质利益、不想破坏与以色列的互动等原因,前述情境的实现恐怕也相当困难。

1970年代泛阿拉伯民族主义退潮以后,巴勒斯坦问题的声量持续下滑,近年来更是严重不敌“阿拉伯之春”等新议题,“弃子”身分明显。

当然,以色列社会的持续右转或许终会触底反弹,美国国力的衰退也可能为巴以问题带来新突破,只是这一时刻或许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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