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1月29日,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康涅狄格州的家中与世长辞,享年100岁。
对于基辛格的逝世,中国驻美国大使谢锋在推特(现在叫X)上发文表示了悼念。谢锋大使说:“我向南希(基辛格夫人)和她的家人致以最深切的哀悼。这对我们国家和世界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历史将铭记这位百岁老人为中美关系作出的贡献,他将作为最珍贵的老朋友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心中。”
谢锋大使对于基辛格的评价,我觉得其实也代表了我们绝大多数中国人民对于这位美国政治家的认知。
不知道各位同志和朋友有没有同感,我个人始终有一种感觉:在过去几十年时间来,我们中国人对基辛格的评价,似乎要比美国人对他的风评更高,而且是高很多的。
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基辛格这个名字,在很多时候其实就等于中美破冰和中美建交。中美建交了,这就意味着我们以往所面对的来自西太平洋方向的美方军事压力就骤减了。同时,这也意味着,在当时中苏关系仍然交恶的局面下,中美率先迈出了合作的步伐。因为中美所迈出的这一步,新中国自建国以来就一直面临着的生存危机,总算是得到了阶段性的缓解。
在暂时解除了生存危机之后,我们的发展重心当然会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作为新中国在历史上不同的发展阶段,尤其是在承前启后的关键时期主动融入到我们的时代浪潮里头的外部参与者,中美关系的破冰人,基辛格理所当然地会受到我们中国的礼遇,我们会以一种比较体面的方式,将他的名字留在新中国的历史记录当中。
在过去这些年来,尤其是在基辛格离世之前的最后几年,我们的舆论场上似乎充斥着一种声音,说“基辛格是一个坚持美国至上,一生都在为美国的利益而奔走的现实主义政客,一个冷冰冰的谋略家。因此他不算是个‘亲华派’,也说不上是什么‘友华派’,至多也就是个‘知华派’罢了。”
对此,我的看法则是:如果所谓的“亲华派”,指的是那种出卖美方利益来讨好中国的人的话,那基辛格的确不是。如果他要是那种人的话,依照我们的脾气,我觉得我们反而不会数十年如一日地称呼他为“老朋友”。因为这种趋炎附势的反骨之人向来都是为我们中国人所鄙薄的,那种人不算是什么“中国的朋友”,充其量也就是“美国的公知”罢了。
评论一个政治人物不能脱离他所处的利益立场和时代背景。基辛格毕竟是一个美国的政治家,他作为美国外交史上的重要参与者,为美国利益奔走、坚持美国利益至上,这有什么问题呢?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是很正常的,他的初衷我可以理解,虽然他的一些做法我不敢苟同,更谈不上支持,但是我能理解。
吃着谁锅里的饭,就应该洗谁的碗。而不是说端起碗来吃肉,撂下筷子就骂娘。从这一点来说,相比我们国内那些“逢美必舔,逢中必踩”的公知恨国党,我觉得基辛格在看待中美问题时简直不要太友善。比起管那些你称呼他们一句“中国人”都跟要了他们命似的公知恨国党,我无论如何都更愿意和基辛格这种美国人做朋友。
作为1971年中美关系破冰之旅的美方亲历者,在过去50多年来,基辛格曾经先后访华100多次。从历史的大格局来看,从中国的国家利益角度来看,从中国老百姓的利益角度来看,对于这样一位一生都致力于稳定中美关系,一生都笃信“大国平衡理论”的政治家,我觉得将他称为我们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我不需要你在主观上把我想得有多好,只要你的客观所为有利于我们之间的稳定关系,那我就可以拿你当朋友。
我们中国人对基辛格的评价,我们中国人对基辛格的礼遇,都足以说明一件事情:我们中国人是重情谊的,而且我们的格局是打得很开的。我们是不以一己私利在武断地给某个人下历史定论,而是在以一种对历史和人类社会负责任的态度,来衡量世界上和我们打交道的那些外国政要的。
而相比之下,相比基辛格在我们中国所享有的崇高声望,美国社会对基辛格的评价就实在是低得有些令人费解了。
如果非要总结的话,我能琢磨出来的原因,大概也就是以下几个:
中美两国在评价一个政治人物时使用的度量衡是完全不同的。今天大多数中国人对尼克松的评价是很高的,我们之中有不少人觉得,真正为美国奠定了冷战胜利基础的,其实是尼克松,而不是后来上来摘桃子的里根。而尼克松之所以行,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的团队之中不乏基辛格和胡佛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能臣谋士。而且这帮人也愿意跟着尼克松一块打天下,哪怕他们上下级之前曾经也存在过这样那样的嫌隙。
就拿基辛格本人当初的情况来说吧,在1968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他一度还曾是尼克松的竞争对手纳尔逊·洛克菲勒的外交政策顾问呢。而且,在竞选期间,基辛格也曾先后多次把尼克松骂得狗血淋头。可即便如此,在尼克松执政之后,他也依然还是坚定地把基辛格任命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
为什么?因为尼克松识货,他知道一个合格政治家不应该被一时的个人恩怨所左右。能够做到唯贤是举,这就一点就不得了,后世美国有多少总统能有尼克松这般气魄的?这种人在我们的古代历史上那起码也是个枭雄的形象。对于这样一个汇聚着一群能臣贤士的枭雄,我们中国人对他的评价再低也不会低到哪儿去的。
然而,在美国,区区一个“水门事件”,就让尼克松声名扫地。从那以后,嘲讽尼克松政府,批判尼克松政府,否定尼克松政府,都成为了美国的政治正确。哪怕是到了今天,尼克松也依然是美国民调里风评最差的总统之一。美国海军直到现在甚至都不愿意拿他的名字来命名哪怕是一艘航母。
而基辛格在美国的声望偏低,说到底其实也是被尼克松所拖累的。
至于第二个原因嘛……这个就比较简单了。在今天这个政治氛围日趋极端化的美国,华盛顿已经没有多少政客能容得下基辛格所倡导的那套“大国平衡理论”了。他们唯一能听得进去的政治观点,就是全世界都必须无条件服从美国的领导,敬畏美国所主导的一超独霸的国际格局,绝不允许有任何国家以任何原因、任何手段忤逆美国的意志,破坏美国那一套所谓的“基于国际秩序”的双重标准。
美国无法接受一个和自己等量齐观的中国在棋局上同自己对弈的局面,如果出现了这种苗头,那么掀翻棋盘、打压中国,才是当今美国社会,尤其是美国政界的最高“政治正确”。
从这一层来说,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坚持奉行“大国平衡理论”的基辛格,着实堪称是一位“逆行者”。在新中国建立之后到上世纪70年初,中美关系实际上仍然是处于敌对状态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时期,尼克松和基辛格这拨人居然能够顶住美国国内强烈到近乎魔怔的“反共意识形态”,完成中美破冰之旅,为中美建交奠定基础。就这一点,我觉得就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
今天中美两国的关系就是再差,还能差得过当初连代理人战争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场的美苏关系更差吗?我不这么觉得。可即便如此,今天的美国还能诞生出像基辛格这样的“逆行者”吗?恐怕很难了。现在这个美国,和可预见的将来的那个美国,它们的政治极端化倾向只会更加严重。
我们中国人常说,不能用今天否定昨天。不能用今天中美关系的不好,来否定基辛格在历史上为中美关系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但美国显然不是这样的。基辛格作为中美破冰和中美建交的执行者和奠基人,在被我们中国人民喊了几十年“老朋友”的情况下,在今天这个政治极端化浪潮愈发汹涌的美国,美国人当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我在看到美国历任总统好感度排名和恶感度排名时,常常会感到非常搞笑:怎么有些人的排名这么高?而有些人的排名会那么低呢?
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我想,是因为我们中国人实在是太习惯于站在历史的宏观角度,用长远的眼光来评价一个政治人物了。而反观美国人呢?受选票政治的狭隘视角所限,在各种政治正确的气味因子已经完全渗透到美国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情况下,美国人是很难用我们的那种宏观视角去评价一个政治人物的。
美国的执政者无时无刻不在算计选票,每分每秒都要担心民调对于新政策、新法案的看法。而美国民众呢?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只在乎当下的自己过得好不好。新自由主义把整个美国都打成了原子化,这才是如今这个美国的常态。
总体来说,美国对政治人物的评价,保鲜度是很短的。功过是非的论断,也是相对片面的,而且还总是会被财阀资本和媒体舆论所裹挟。
而这种局面是不利于基辛格这类精于均势平衡和长远算计的谋士出头的,所以他这些年在美国的风评一直不太好,美国人只有在和我们的沟通陷入死胡同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老人来。用完了又丢到一边,直到下次又把中美关系搞进死胡同。
从中美关系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来看,我觉得最应该为基辛格的逝去而感到扼腕叹息的,其实并不是我们中国人,而恰恰是美国人自己。要不是过去的美国还有基辛格这帮脑子还算清醒的老棋手在把控着美国对华关系的大方向盘,美国对华外交这艘大船可能早就开到阴沟里去了。
但是很显然,今天的美国已经无法做到这一点了。他们不能、不愿又或者说不敢给予基辛格应有的历史地位,从本质上讲,是因为如今这个已经屈从于极端思潮的他们,已经无法再去直视昨日那个尚存一丝理智的自己了。
亲历中美关系全程的基辛格在自己年满百岁之际与世长辞,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在另一些维度上,20世纪到了2023年才算翻盘。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后来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美国人蓦然回首时,他们才会意识到,原来美国最美好的日子,其实就在基辛格那帮人所处的那个灯火阑珊的时代。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后来的美国人整理基辛格生前所珍藏的史料,准备为他写传记的时候,他们还会在浩如烟海的基辛格笔记中,找到那么几首被他划了又划,圈了又圈的中国古诗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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