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的温州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是因为交通不便,二是方言难懂。
当时的温州没有机场,没有铁路,所谓最先进的国道,也只是在群山中蜿蜒的羊肠小道。温州到金华的330国道,全长240公里,长途大巴可以走上整整一天。经常出远门的人都喜欢调侃,“温州到,汽车跳。”
在家乡,大多数当地人只讲温州话,它一度被称为全中国最难懂的方言。我奶奶是北方人,曾经来温州住过几年,那段时间,我的首要任务就是给她做翻译。几年之后,倔强的老太太还是难以适应,执意独自回了北方。
可能是因为这种“与世隔绝”,造就了温州话里一些独特的词汇。比如“红娘”,这个东西在其他地方,要么叫“金铃子”,要么叫“癞葡萄”,要么直接叫“苦瓜”,唯独温州人管它叫“红娘”。
小时候,每当我肺热咳嗽,父母就会给我买红娘吃,他们认为这是清热止咳的良药。也许是因为此物性太凉,平时家长不准多吃。
对我来说,红娘不只是药,还是最好吃的水果,我很喜欢红娘那种清甜粘软的口感,吃完之后,唇齿留香,余味不散。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温州的民营经济还处于萌芽阶段,为数不多的国营企业掌握着经济命脉。能在国企中上班,就意味着捧着金饭碗,人人削尖脑袋往里面挤。我父亲就在温州国营工厂工作。
我们家住在工厂职工大院,院子里有大片的桉树林,小男孩都喜欢用弹弓打林子里的麻雀。院子沿河而建,河水清澈,常有人游泳。河对面是一大片农田,到了夏天,蛙声一片,农民摇着“蚱蜢船儿”沿河叫卖各种东西,比如西瓜,又比如红娘。
家门前有一片空地,我便想学着河对岸的农民,自力更生种红娘。那一年的夏天,我挑出一个品相最好、籽粒最饱满、味道最好的红娘,吃完后,小心翼翼地把红娘种子晾干,收藏好。隔年春天,我有模有样地开地、除草、松土、播种。
那段时间,我每天起床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给红娘浇水,因为离河道近,水质好,我总是直接从河里取水。
幼苗时期,我最担心的就是院子里凶悍的鸡群,飞得高、跑得快、跳得远,时刻威胁着那些娇嫩的红娘嫩苗。为了保护红娘,我特意在四周扎了一圈高高的篱笆,篱笆上还蒙了一层纱布。
▲ 红娘
每天放学,我就迫不及待地回家,检查篱笆和“施肥”,其实就是尿尿,整个下午我都舍不得上厕所。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夏天,我摘下了第一个红娘,当时的心情,就像第一次领到工资一样。
那时候,邻居们都在国营工厂工作,我父亲属于技术管理人员,和其他工人一起,都住在工厂宿舍大院。工人们下班之后串门聊天,邻里之间都非常熟悉,哪家小孩父母不在,邻居们就会负责照看。小时候,我就经常在邻居家吃饭。大院里的小孩子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都亲如自家兄弟。
第一年,红娘的收成很好,自家人都吃不完。邻居小孩为了得到我种的红娘,总是说尽好话。对我来说,这些赞美比考试得满分还开心。
到了九十年代,温州的民营经济开始发展,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皮革业,私人制革厂和皮鞋厂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布整个温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