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内阁与嘉靖乃至整个大明王朝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怎么谈论“改稻为桑”将如何利好大明王朝岌岌可危的财政局势，不在餐桌上而在菜单上的小老百姓们都该明白，改革和起义的最大区别是，谁去承担某种“变化”的成本。
胡宗宪和海瑞这些人是明白的，明白为什么履历光鲜的东南才子高翰文搞出的“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根本只是个剜肉补疮的玩意。
当然了，今天的重点不在于再次强调“改稻为桑”的实质，而想谈一谈，为什么嘉靖朝的土木工程停不下来。
嘉靖作为中国历史上有数的知名皇帝的一员，他知名的理由和其他皇帝不太一样，其他皇帝要么是如李世民一般流芳百世，要么是如赵构一般遗臭万年。
嘉靖知名的原因，其中之一便是他是个给自己封道号的大一统王朝的皇帝。
太祖朱元璋起于微末，登基之后制定了以儒教为主、三教并用的政策。
这没什么奇怪，在他起家那个时代，许多的反元起义军都有宗教背景，作为一定程度上的“原始股东”+汉人正统文化传承之一，要努力消除元代文化影响的朱元璋这么做是合理的。
到了明成祖朱棣，他继续尊崇正一道，尤其崇奉真武神，大建武当山宫观，使武当道教兴旺起来。
这才是后世武侠小说中，武当派能以晚近出身比肩少林寺这样根深蒂固的大派的根本原因。
三清之中，公认的道教始祖又是道德天尊，崇尚清静无为的太上老君。
了解到这一点，我们就明白为什么朱棣这个并非以正常的程序即位的明成祖扶持道教的理由了——王爷们不要学我，清静无为就好，我会好好供养你们的。
其实，这就是朱棣通过道教这么一个“神话”同其他和他事实上平级的人完成了对大明王朝这块蛋糕的分割，达成一个政治均衡的手段罢了。
所以朱棣之后，讲究“无为”的道教在明代文化、特别是明代市井文化中的地位才越来越高。
像《封神演义》、《西游记》这些神魔小说，都是因此才很大程度上以道教神话背景来写的。
所以尽管有些今人认为，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其实本事没那么大，一个王灵官就挡下了，但其实王灵官在明代极受尊崇。
对道教有基本了解的人都清楚，封了天尊的，那都是进了最高级的那个圈子，差不多相当于今日的公安部部长。
孙猴子一个野人出身，和王灵官打的难解难分，这是很不容易的。
飞元真君（“飞元”其实是“飞玄”，后世为避讳玄烨改的），全称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
忠孝帝君，全称为“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万寿帝君，全称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这三个封号并非《1566》虚构，而是历史有载，都是发生在1556年：
也就是嘉靖彻底完成对朝局的掌控的那一段时间，也是他风评急转直下，从海瑞所说的“天资英断，睿识绝人”、“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变成“家家皆净而无财用”的时间点。
真君则是道家对仙人的一种普遍称呼，嘉靖这个时候就已经在神化自己、搞个人崇拜了。但真君地位不算高，最多只算中上，和吕洞宾、张天师这些人平级。
到了忠孝帝君，这个封号里包含了“紫极仙翁”、“一阳真人”。
紫极也好，一阳也罢，都是配合帝君这一概念的，属于“定于一尊”的皇帝才能使用的封号。
道教中，帝君、大帝这类的基本上属于天定一方主宰的仙人的级别，算是进了最高级的那个圈子。
最后的万寿帝君就不得了了，“万寿”本身好理解，这个时候嘉靖已经觉得自己可以把持朝政到自己确实得“驭龙宾天”的时候，也就是俗称的“干到死”，那么追求长生便是理所当然。
教视“雷”为天之号令，总掌五雷相当于替代了雷声普化天尊的雷祖南极大帝，三界九地一切皆为所管。
和上面所述的王灵官的对比一下我们就会发现，王灵官是“应化天尊”，而一般意义上的雷祖南极大帝是“普化天尊”，区别在于一个是护法神，也就是“秩序的维护者”，而南极大帝是“秩序本身”。
这就和孙猴子有了根本区别，“金猴奋起千钧棒”打得是不公平的世界秩序，而“万寿帝君”代表的就是这个秩序本身。
所以也不怪后人去解读西游记，往往会解读出孙猴子在取经路上被更乖的六耳猕猴替代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在继承的是搞政变干掉自己侄儿辈的明成祖一系的国祚的嘉靖朝，其实非常适合，不是吗？
现在回到“改稻为桑”上来，我们回忆一下，《大明王朝1566》里“改稻为桑”的原点是什么？
是嘉靖封号之后多年搞道教的土木工程给自己粉饰太平，塑造合法性乃至神性把大明朝给吃空了，以至于到了连张居正只能感叹“卯粮已经吃完，大明朝已经没什么可吃”的地步。
可就是到了这个地步，嘉靖依然我行我素，面对迫在眉睫的财政危机，拿出来的方案依然是帮助大户们兼并土地的“改稻为桑”，然后用兼并土地变出来的钱，继续修宫殿、塑造“让清静无为这只看不见的大手来分配资源”最能发展经济的神话来粉饰太平。
可历史告诉我们，恰恰是明世宗嘉靖之后，明代道教的地位一落千丈。
为什么一落千丈？其实在“改稻为桑”实施的过程在，从上至下的不配合已经说明了问题，这套神话还能再欺骗世人多久呢？
无怪乎《大明王朝1566》的最后，一心修道的嘉靖最终也吟唱出《封神演义》里的那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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