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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狐看世界:美国最穷的地区,白人的噩梦|2024-04-06

关于美国白人,有一个词中国人可能比较熟悉,那就是Redneck(红脖子)。原指长时期从事农活,颈部皮肤被晒伤后发红的白人,主要指农民,但如今美国的农民未必就穷,只不过比较保守而已。

在美国,还有一个冒犯性质更强的词——Hillbilly,顾名思义,Hill就是山区,Billy则是烂大街的英语男名,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字面意思就是“山区的白人”。

1900年,Hillbilly第一次出现在印刷品——New York Journal《纽约日报》上,怕读者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编辑还特意为它做了注解:生活在阿巴拉契亚山区的白人游民,穿着邋遢,喜欢吹牛,酗酒无度,动不动就拔出左轮手枪乱射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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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Hillbilly一般是指又穷又矬的白人,类似中文里的乡巴佬,有很高的冒犯性质。2017年,有一本美国畅销书《乡下人的悲歌》在中国人气很高,这本书的原名就是Hillbilly Ele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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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油管上,关于阿巴拉契亚山脉的Hillbilly,有一个现象级的作品叫Poorest Region of America – What It Really Looks Like《美国最贫穷的地区——它的真实面貌》,播放量高达2449万,根据观众留言可以推测,连美国人都未必了解这个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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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片地区一点都不偏远,打开地图一目了然,距离纽约、华盛顿都不远属于典型的灯下黑

关于阿巴拉契亚山和Hillbilly,最常见的关键词就是drug addiction(磕药)、domestic violence(家暴)、unemployment(失业)。在美国人的眼里,阿巴拉契亚山区就是白人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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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前,我曾经开车,从南到北,走遍了阿巴拉契亚山脉,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北卡罗来纳州的白人小镇Marshall。今天就让我们管中窥豹,通过这个小镇,观察美国白人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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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抵达Marshall后,就开启闲逛模式。

我正打量着周围的老房子,冷不丁,迎面走来一个男孩:

“嘿,有烟嘛?”

那口气听着有些缺乏自信,似乎他自己也感觉这样唐突地向陌生人要烟,有些唐突。

在美国的城市漫步,经常会遇到陌生人向你索要香烟,一般都是黑人或者拉丁裔,这些人看上去往往是非常邋遢、游手好闲,但又不好惹的样子,他们的语气总是带有一些“侵略性”和“威胁性”,他们不是在请求,而是摆出一副非给不可的架势。遇到这样的人,我通常会目不斜视地迅速走开。

而我眼前这位男孩显然有些不同寻常,他个子比我略矮,皮肤白皙,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一件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右膝盖上有一个不太自然的大洞,看样子是他自己硬生生扯出来的。当时天色阴沉沉,他那副深黑色的墨镜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一条粗大的金色项链拴在他的脖子上,明晃晃,有些刺眼,成色不像是真金。显然,他想整出一幅嘻哈的造型,只不过,给人的感觉是用力过猛,有点浮夸。

“不好意思,我没带烟。”

我不是故意敷衍他,如果有,我一定会给他一根,因为他看上去丝毫没有“侵略性”,眼神中甚至略带尴尬。得到我的答复后,他的表情反而松弛了。

“没关系,你是记者吗?”他看着我的单反相机,好奇地问我,还没有等我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来,给我拍个照吧。”

于是,他把双臂一摊,摆出一副酷酷的“明星”架势。而我,就顺水推舟地给他拍了一张。看他那认真的样子,仿佛天真地以为他不久就会登上某本时尚杂志,成为“街拍达人”。

“街那边有一个滑板俱乐部,很酷的,你应该去看看。”拍完照后,他似乎谈性正浓。

“好的,我会去看看。”这次,我倒真的有些敷衍他了。

在和这位“嘻哈小子”告别之后,我继续独自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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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hall小镇位于北卡罗莱纳州西部,阿巴拉契亚山脉深处,是典型的白人贫困带。根据美国2000年的人口普查,这里人口为777人,白人占98.57%!几乎全是落户三代以上的欧洲移民后裔。在一些中国人眼里,这里似乎才是真正的美国,但事实上,这是很罕见的一个人口比例。

这里插一句,美国白人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根据移民时间不同,社会地位也相差极大。19世纪爱尔兰大饥荒,造成百万人死亡,无奈之下,大批爱尔兰人移民新大陆,当时,他们的地位甚至不如黑人,平均寿命只有40岁,属于美国社会的最底层。这批人主要是农民出身,在城市里很难生存,于是只能去阿巴拉契亚山脉重操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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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春寒料峭,树枝光秃秃的,French Broad 河和一条非电气化单轨铁路,平行地穿城而过,河边成群的野鸭在旁若无人地梳理着羽毛。铁路依旧在使用“木质枕木”——早已被中国绝大多数地区淘汰。我站在枕木上,看着铁轨伸向远方的山林,耳边传来河水哗啦啦的声音,突然感觉到一种空荡荡的安静——这不是闹市中暂时让人忘却喧嚣的片刻宁静,而是有点百无聊赖的寂静,这寂静就像眼前的铁轨一样,看不到尽头。

小镇里只有一个十字路口有红绿灯,不是固定在柱子上,而是像灯笼一样直接悬挂在电线上,一阵风吹过,那些「灯笼」就剧烈地摇摆起来,真让人有点担心,它们是否随时会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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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桥连接起French Broad 河两岸的城区。在桥南边的一处空旷地带,有一座全镇体量最大的红砖建筑,绿色的屋顶和白色的门窗都维护得很好,比镇里其他房子更气派、体面。它建于1926年,本来是一所高中,但随着人口老龄化和年轻人外移,这里已经被改造为艺术家工作室。

抱着邂逅艺术家的期待,我进去逛了一圈,里面亮着灯,却空无一人,我喊一声:“这里有人吗?”没有任何回应,只听见声音在楼道内回响,屋内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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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唯一的加油站里,堆满了杂物,大门紧锁,竖着醒目的招牌“Sorry,No Gas”,招牌上油漆鲜亮,加油站内停着一台老爷出租车,目测至少有三四十个年头,车型虽老,但保养得不错,车身上的灰尘也不厚——这应该是一个刚被弃用不久的加油站。 

Marshall历史上曾经是烟草加工中心,当时,几乎所有的行当都和烟草有关,而眼下烟草种植业日薄西山,小镇百业凋零,尚在营业的店铺寥寥无几,气氛萧条,丝毫没有中国大小城镇熙熙攘攘的景象。

街道边,老旧的木质电线杆四处耸立,摇摇欲坠,吃力地支撑着蜘蛛网一般的电线,杂乱地交织在街道上空。四周的建筑,多数是红砖结构,木质门窗,想当年它们也应该是风光一时,但现在却已经斑驳、落寞。

路上行人稀少,中老年人居多。一对老年夫妇从我身边走过,眼神交汇时,他们微笑致意,笑容友善。妇人穿着枣红色的呢大衣,头发金色,脸上化着淡妆,身材依旧苗条。她的丈夫面庞冷俊,穿着皮靴和牛仔裤,卡其色的夹克竖着领子,身材魁梧挺拔,俨然就是电影里的美国硬汉,他们大约六十多岁,走起路来,步伐依然矫健。

看着他们手牵手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似乎可以想象出他们年轻时的青春样貌,那时,他们肯定是羡煞旁人的一对俊男靓女。不过,岁月无情,他们也和这座小镇一样,无可奈何地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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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镇上,我看到一家门脸很宽敞的店铺,大门厚重,样式陈旧,但门上的玻璃擦拭得非常干净,里面亮着灯。

我推开门,收银台边的一位老妇人正在看报纸,看到有客人来,马上站了起来,她看着我,停顿了一下,才说:“how are you doing?”

她的表情有些意外,仿佛她已经习惯没有客人的日子,我这张陌生的亚洲面孔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和她简单地打过招呼后,我径直往里走,木质的地板很古旧,店堂内非常安静,每迈开一步,地板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我喜欢这杂音,它至少给这空荡荡的房间带来一丝人气。

店内货架的布置很简单,大约两米高的货柜靠墙摆设,那风格很像我们小时候熟悉的供销社,店铺中间放置了一些齐腰高的桌子,店里售卖的书本居然就一本本、独立地平铺在桌面上,一个木制货架上的每一个格子都只放了一种商品,颇有些虚张声势的感觉。和那些把空间利用到极致的普通商店不同,这家店似乎刻意要让每一件商品去占据尽可能大的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让货架看上去不过于冷清。

这应该是罕见的老式杂货铺,里面似乎什么都卖,有二手货,也有新货,有食品,也有日用品和服装。

我在店内逛了一圈,又回到门口,老太太依然在看报纸。

她叫Emily,皮肤白得近乎没有血色,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看上去至少75岁,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西装里面是经典Burberry格子羊绒衫,口红的颜色很深,满头的银发疏得一丝不苟,那双眼睛虽然已经苍老,但依然炯炯有神,脖子上挂着一条纤细的白金项链,宝蓝色的吊坠非常醒目,走进她时,迎面扑来一阵淡淡的香水味——这是一个打扮讲究,依稀有些富家小姐气质的老妇人。 

“我可以给你拍一张照片吗?”我突然有一种想法,用小光圈给她拍一张人像——美国老妇人和她的老店——应该是一张难得的好照片。

“照片?”我的要求让Emily非常意外,在那一瞬间,她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不行,我太老了······”

看得出来,我的要求并没有让她感到不快,我猜,她其实愿意拍,只是担心自己不上照,如果再年轻几十岁她会非常爽快地答应我的请求。

我马上试着说服她:“你不老,而且看上去气质高贵。”

她仍然不停地挥着手,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我的请求,接着她转移了话题,“你可以在这里登记你的名字吗?”言毕,她递过来一本Guest Book和一支笔。

我当然不能拒绝,按照她的格式,签下了我的中文名字。这是一本大约五公分厚的来客登记簿,已经用去大半,我扫了一眼过往的记录,我应该是这个本子上用中文签字的第一个人。我还注意到,到今年四月底,本年度登记的客人寥寥两页纸都不到,可以想象,相比过去的红火场景,这里的生意真是一落千丈。

“您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可以这么说,这家店是我父亲创办的,”Emily嘴角一扬,说起往日的辉煌,神情有些得意,“以前,它可是全镇最热闹的商店,那时候我和父亲两个人都忙不过来,还要请工人呢······”说到这里,她扫了一眼冷清的店堂,方才那得意的表情就瞬间消失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些客人都去哪儿了?难道都不买东西了?”我有些疑惑,一路上我并没有看到其他商店。

“主要原因是消费习惯变了,附近的大城市开了沃尔玛,人们宁愿开车跑远路去那里买东西,不但品种比我这里多,价格也便宜,而且购物环境也比我这里好。” 

接着,她有些无奈地感叹到:“年轻人也越来越不愿意留在Marshall这样的小地方,大城市才有他们的前途。”

显然,这个话题让她有些沮丧,我试着改变话题。

“你几点关门?”

“工作日每天早九点到下午四点。”

“就您一个人?”

“是的。”她淡淡地回答。

“您可真勤劳啊!”看着她的满头银发和略微弓起的后背,我有些想不通,年纪这么大,生意又不好,何苦要坚持呢?

“是吗?”Emily礼貌性地微微一笑,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是习惯了,我不知道离开这里还能干什么。”

后来,她告诉我,她有一个独子在纽约,曾经她搬去纽约住了半年,在纽约的那段日子,她几乎是度日如年,浑身不自在。虽然他儿子百般相劝,她还是执意独自回到这里,继续开她的店。

叶落归根不只是中国人才有的观念,这清冷的小镇无论如何改变,都是Emily心灵的最后归宿。

临走的时候,Emily特意给我一张她店铺的传单,这是一张很“落伍”的传单,上面没有网址,也没有彩图,只有他们商店的大致商品目录,在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张她和她父亲的黑白合照:

那时,Emily还很年轻,依偎在父亲的身旁,脸上挂着羞涩的微笑。那时,她父亲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一副深色板材眼镜,手上还戴着袖套,站在收银台后面,自信地看着照相机镜头。

当时的他们,应该不会料到,这繁荣的Marshall小镇,会衰败成这副样子。


写在最后

在阿巴拉契亚山区,我走访了很多不堪入目的村镇,篇幅所限,这里就不多说了。Marhall小镇是其中比较体面的一个,规模不大不小,情况不好不坏,人口不多不少,可以算是全部村镇的一个中间值!也是整个阿巴拉契亚山区的缩影,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这里的一切,都与现代化脱节,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完全想象不到,这就是超级大国的一部分。可以预见,当这里的老人陆续过世,这个小镇也将人去楼空,彻底荒废。整个阿巴拉契亚山区的hillbilly群体,大概也是同样的命运,因为人少,所以票也少,于是被遗忘,在磕药、家暴、失业的折磨下,这个群体将逐渐凋零,直至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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