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揍过美国人。
不是军事意义上的揍,就是自己动手打架斗殴那种揍,抗美援朝战场上抓住一个试图逃跑的美军俘虏。这事儿有他同连队战友作证,做不得假,也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事情。
当时弄了几个美军俘虏后送,行军队列是作战班排走前面,押送俘虏走后面,他们炊事班照例走最后。本来屁事没有顺顺当当回后方修整了,好死不死美国人跑来空袭,大家都在疏散隐蔽的时候有个家伙非得作死。
那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地,山脚是一条河,这家伙听不懂中国话,看志愿军都在卧倒感觉机会来了,跳下路面就往山下满是碎石的坡上跑,指望趁着志愿军大乱的机会跑到河沟里就此逃出生天。
炊事班长背的是波波沙,这个枪什么都好就是一个没法拼刺刀,一个远距离精度感人,仓促之下在有空情的情况还不一定能准确撂倒。外公急中生智,把肩膀上的挑子一甩扔地上,抽出扁担跟扔标枪一样就朝美国佬扔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福至心灵还是肾上腺素刺激,提前量、角度、速度拿捏都刚刚好,跟长了眼睛一样刚好插在美国兵正好蹦蹦跳跳往下跑的两腿中间。
就见一个牛高马大的美国兵,两腿突然被扁担别得死死的,整个身体腾空起来在陡峭的山坡上来了个“脸刹”,那个惨啊,半边脸都烂了。
只是可惜了那个挑子,一挑子都是炊事班的锅碗瓢盆,丁里咣啷满山都在滚。外公也顾不得空袭了,抄起一个行军锅就是一顿暴打,好好一个铝皮行军锅都砸瘪了好几个地方。负责押送的战士趴地上回过神来站起身,看外公揪住了人在打,得,省一颗子弹。
直到美国兵叽叽歪歪告饶才停手,也听不懂他叽歪什么,拎着衣领子揪回来,美国飞机甩了几梭子子弹已经走了。
连长指导员火急火燎赶过来,美国兵那个惨啊,半边脸全是血口子,军装也磨了个稀烂,一头都是外公砸的包,蜷缩着蹲地上哆嗦。炊事班的人漫山遍野捡锅碗瓢盆,剩下个炊事班长拎着个瘪了的行军锅站着得意洋洋。
这特么咋整?
你说他虐待俘虏吧,是俘虏自己要作;说他下手太狠吧,那种情况也没办法,最后把负责看守俘虏的战士臭骂一顿完事儿。
从此团里就流传着一个传说,某连炊事班长一扁担插死一个美国鬼子,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印象中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就是眼下这个季节。橘子花正在漫山遍野的开着,雨后含着水气的风里满是橘子花的味道,清苦却爽利,像极了清明节前绿茶的味道。整个山窝里都是这股味道,它不像桃花艳丽,不如牡丹华贵,不如栀子扑鼻,却有一种不为所动的淡然,沁人心脾却并不张扬。
我从小习惯了这股花香,在橘子花中间被外公领着去镇上的茶馆里喝茶。青瓦屋顶上盖的玻璃瓦透出天光,照着一大群志愿军老战士,互相讲当年战场上的故事。我就是在这种故事里长大的,可能就是在这种清苦的橘子花香味里,迷上了这种一扁担干翻一个敌人的感觉,后来上军校毕业的时候主动要求去西藏工作,去边防线,也是想捞着这么个机会,能体验体验亲手揍敌人的手感罢了。
可惜最后也没捞着。
男人就是这样一个物种,到老都是小孩,年轻时候干过什么牛逼事情到老都要拿出来吹。外公眉飞色舞的讲述他是怎么一扁担插倒一个美国兵、怎么三步两步不顾头顶的美国飞机扑过去按住、怎么抡起行军锅给砸了个半死、后来别人怎么传他的传说,一群老农民战士纷纷表示不信,谁还没挑过扁担么?那能扔那么准?
这种时候外公就会面红耳赤的揪住旁边涨红了脸的同连队战友,另一个老头:
“不信你问他!”
他就是那个被臭骂了一顿、负责看守战俘的战士。
又是一年清明节,去给老外公上坟了,老战士穿着他最爱的军大衣入殓的,安卧在一个能够远眺夕阳的地方。
斜阳一抹照孤月,青山常在自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