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给阿根廷40年,我还你们一个世界级的经济强国!”
“我们将制定一项法律,根据这项法律,从今往后,发行货币在阿根廷将构成犯罪行为。”
“发行货币是不道德的,因为它会产生通货膨胀,并且导致资本管制,这是一种反常现象。”
“一个成功的资本家就是社会的恩人,是一个大英雄。”
“当你认清了社会主义背后的道德价值观时,你就会发现,它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是一种‘恐怖’”
“世界各地的聚光灯都亮了起来,我们让天底下的赤色分子都感到不舒服了,很好,这很好。”
我希望阿根廷最终能够成为这个世界上经济自由度最高的国家,成为南美洲的瑞士或爱尔兰,并在未来35到40年内,重新成为世界级的经济强国,一如19世纪末的那个阿根廷。”
我在这里给大家复述的,是阿根廷总统、人送绰号“电锯狂人”的米莱最近在西班牙媒体《理性》杂志(La Razón)的马德里总部发表政治演讲时所说的原话。炸裂吧?但这还只是他在演讲中发表的诸多炸裂言论里的一小部分。
这是米莱在就任阿根廷总统以来首次访问西班牙。作为拉美乃至是整个拉丁语世界如今最为招摇的政客,米莱此行的臭脚很是受到了西班牙一些右翼/极右翼政治势力的追捧。而米莱对此也是食髓知味,于是乎,在自己就任阿根廷总统之后的首次访西之旅中,米莱就给西班牙的桑切斯政府整了个大活:他拒绝会见身为东道主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和首相桑切斯,并转而去参加了和桑切斯政府极不对付的西班牙极右翼政党“呼声党”(Vox)的政治集会——“欧洲活力2024”(Europa Viva 24)。
不仅如此,米莱还在访西期间对桑切斯的妻子出言不逊,相关言论令桑切斯大为火光,最后甚至下令召回了西班牙驻阿大使,西班牙外交大臣阿尔瓦雷斯还要求米莱就此进行道歉。
回到我们开头所说的米莱演讲,他去《理性》杂志社总部发表的这场演讲,其一大目的就是为了给“呼声党”的政治集会宣传造势,再一个就是给他所著的新书《自由主义者之路》(El camino del libertario)拉人气来的。
在这场演讲中,米莱发表了很多在我这个中国人听来简直堪称匪夷所思的逆天言论。他一边对社会主义妄加评判,一边又对自由主义大肆吹捧,那口气恨不得比川普的还大。知道的知道这是阿根廷的总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坐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向全世界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呢。
大家不要误会,虽然米莱在他的演讲中张口“社会主义”,闭口“赤色分子”,但他主要针对的攻击目标其实并不是我们,而是阿根廷国内那些直到现在还在和他打拉锯战的反对派势力。这些人未必都是社会主义者,甚至都不一定是左翼分子,他们只是因为单纯看不惯米莱的胡搞瞎搞,所以在米莱力推的很多所谓“新自由主义改革政策”上都选择和他分道扬镳而已。
而在所有这些令米莱感到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的阿根廷反米莱势力中,阿根廷央行是最让他恨不得锯之而后快的那个。他在《理性》杂志社发表的政治演讲,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口水都吐到了阿根廷央行和它的货币政策的身上。
米莱咒骂阿根廷央行,说它就是一个“有组织的大型犯罪集团”,说它发行阿根廷比索就是在“犯罪”,发行的越多罪过越大。依靠发行货币来解决经济问题是不道德的,因为这么做会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这不符合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原理,是一种“反常现象”。
不仅如此,米莱还对阿根廷央行的外币管制政策大加攻讦,声称外币管制和资本管制也是一种“反常现象”,在纯粹的自由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阿根廷民众愿意花哪种货币完全是老百姓的自由,阿根廷政府和央行无权干涉。
除了阿根廷央行,米莱还对阿根廷政府的税收政策进行了高强度羞辱:
“我觉得税收就是一种盗窃行为。身为阿根廷总统,我觉得我有义务把钱还给阿根廷人民。问题在于重新分派,该怎么分配呢?对此我姐姐曾经给我出过一个主意:‘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钱拿去抽奖呢?谁抽中就归谁呗。’我寻思这想法好啊,于是我们就在马德普拉塔(阿根廷港口城市)搞了一场活动……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最后我中了头彩。”
米莱之所以对阿根廷央行的怨气这么大,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阿根廷央行现行的货币政策阻碍了他的“阿根廷全面美元化”政策的推行。
米莱很早就想锯掉阿根廷央行、废除阿根廷比索、全面推行美元了,而这也是他在去年竞选阿根廷总统时的主要纲领之一。
二、为了扑灭通货膨胀的野火,阿根廷人从海上唤来米莱这场台风
关于米莱的这一狂想,去年11月,智利阿语媒体“他者”(LT LATERCERA)曾经在一篇题为《阿根廷新总统望用美元来当本国货币,然而阿根廷已经破产,没钱能将几已一文不值的比索兑换成美元》的文章中进行过深入论述,其中有些观点,哪怕是现在听来都依然振聋发聩:
“为了遏制阿根廷通胀,米莱希望将遭受重创的比索从本国货币的流通中剔除,并剥夺阿根廷央行印钞的权力。米莱觉得锯掉阿根廷央行是他向阿根廷选民履行的一项‘道德义务’,然而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阿根廷的美元化之路也一样艰险重重。”
“现阶段把美元当成本国法定货币来花的拉美国家有好几个,比如萨尔瓦多、厄瓜多尔和巴拿马,但是这些拉美小国的经济体量比阿根廷小得多。不管怎么说,阿根廷仍是拉美的第三大经济体,阿根廷经济和美元全面接轨的代价肯定要比萨尔瓦多大得多。而且,阿根廷现在已经破产了,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推动全面美元化。现在甚至就连愿意借钱给阿根廷的国际债主都没有几个,阿根廷已经失去进入全球债务市场的最佳时机了。”
“而且,正如高盛经济学家在此前发布的一份报告中所言:正如经济学教给我们的一切道理,美元化是有代价的,无论是接入还是维护,这个成本再低也低不到哪儿去。指望依靠美元来解决本国的通货膨胀的问题,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这个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2000年,为了挽救因为洪涝灾害而造成的全国性香蕉歉收危机,时任厄瓜多尔总统马瓦德(Jamil Mahuad)不得已宣布放弃本国货币苏克雷,转而全面拥抱美元。这是马瓦德为了挽救厄瓜多尔经济所作出的最后努力,就在他于电视讲话中宣布厄瓜多尔全面拥抱美元之后大约10天,马瓦德就因为军事政变而被赶下台了。”
“尽管马瓦德政府为全面美元化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他此举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了悬崖边上的厄瓜多尔经济。在此后的20年里,厄瓜多尔的年均通胀率只有2.8%,而这个数字是在2000年是100%。现在厄瓜多尔人早就习惯存美元、花美元了,甚至就连厄瓜多尔政府也鼓励他们这么做。政府会令人开着可口可乐卡车到厄瓜多尔的偏远地区,去和当地的厄瓜多尔人交换他们手中的苏克雷——别误会,不是用可乐换,可乐车里装的都是美钞。”
“然而,这条路厄瓜多尔能走得通,不代表阿根廷也能走得通。据分析人士介绍,阿根廷要想实现经济全面美元化,至少也要花300亿美元。可问题是,阿根廷财政早就入不敷出了,别说是300亿美元拿不出来,账上现在还欠着许多债主不老少呢。而且也没人愿意再借给阿根廷那么多钱了。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推行全面美元化,阿根廷的恶性通胀非但压不下来,反倒还有可能蹿得更高。”
“正如英国牛津经济研究公司新兴市场战略部主任拉瑙(Sergi Lanau)所言:‘阿根廷经济就像一匹快死的马,米莱给它开了一张非同寻常的方子,上面写的都是一些你在治疗健康马匹时压根不会用到的、连想想都觉得离谱的‘特效药’。说白了,米莱现在就是在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但这就是阿根廷人的选择,除此之外,他们也别无他法了。’”
是的,别看“放弃本国货币,全面拥抱美元”这项政策在我们看来有多离谱,但它在一些拉美小国的经济运转中还是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的。而这也是促使米莱在阿根廷推行全面美元化政策的最大动力源泉:既然大家都是拉美国家,凭什么你摸得老虎屁股,我就摸不得呢?
可话又说回来了,厄瓜多尔美元化政策那所谓的“成功”,是以牺牲了马瓦德的政治生命为代价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嘛,这要换做是阿根廷,你米莱愿意赌上你好不容易才赢得总统宝座,以一场足以将你掀翻在地、甚至是害你人头落地的军事政变为代价,去赌一个甚至就连广大西方经济学家都不看好的阿根廷货币全面美元化的未来吗?
我看悬,我觉得米莱和绝大多数自以为是“新自由主义旗手”的所谓极右翼政客一样,都是个“得把口”的孬种罢了。他才不在乎能不能挽大厦于将倾、扶狂澜于既倒,我觉得他话说得那么狠就是为了好在西班牙多割几茬右翼分子们的韭菜,多卖出去几本他自己所写的破书而已。
阿根廷人为了扑灭潘帕斯草原上的野火(恶性通胀),从太平洋上唤来了一场16级台风(米莱)。我不知道米莱最后是否能把这场野火压下去,但是我有一种预感,很强烈的预感:无论如何,阿根廷人和阿根廷这个国家,都将为此而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今天的米莱和米莱治下的这个阿根廷,让我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则阿根廷寓言故事:
春天来了,一只黑蚁长出了翅膀。它以前已经习惯了在地上行走,从未想到过仰望天空。长出了翅膀的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以为自己成了世界的主宰。它轻蔑地俯瞰着那些仍在地上辛勤劳作、背负重担的昔日伙伴,振翅腾空,打算就这样直上云霄,纵横天下。
然而,它的伟大征程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一朵乌云从天上飘过,伴随着雷鸣电闪,暴雨倾盆而下,长翅膀的蚂蚁很快就被比它还大的雨滴给砸了下来。它挣扎着,抽动着,翻滚着,最终绝望地淹死在了泥泞小路上的一个小水洼里。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只可惜那只长翅膀的蚂蚁至死也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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