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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兴:到底是谁刺杀汪精卫?张学良回忆:当时有人想杀人灭口 |2020-12-17

1925年,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汪精卫一直追随孙中山,被认为是当然的继承人,从而当选国民政府主席和军事委员会主席,登上了权力的顶峰。那时的蒋介石虽然是黄埔军校校长,但还不是国民党一大中央执委委员。与汪精卫鼎足而立的是胡汉民、廖仲凯。
掌握军队的蒋介石,利用和创造机会的能力非常强。经过中山舰事件、整理常务案、北伐、宁汉合流等等,纵横捭阖,十年后的1935年,蒋介石超过汪精卫,成为国民党总裁;汪精卫是副总裁、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召开。按既定程序,早上先去拜谒中山陵,然后回中央党部举行开幕式;开幕式之后,全体中委出来合影;合影之后回会场正式开会。就在合影完毕,委员们转身之际,记者中一个人越众而出,从大衣里掏出一柄左轮手枪,对着汪精卫“呯呯呯”连开三枪,一枪击中汪的手臂,一枪击中面颊,一枪从后背钻入胸骨旁。汪精卫立马倒在血泊之中。
枪声一响,委员连同警卫一哄而散。最可笑的是孔祥熙,倏地钻入汽车底下,事后却自己爬不出来,喝叫随从抬高车子,把他从车底拉出来,马褂的袖子撕成了两半。元老张静江腿脚不好,急切中从轮椅上蹦起来,倒在地上,大家一开始都以为中枪的是他呢。
也有两个勇敢的。一个叫张继,上去一把死死抱住了刺客。另一个人踏步向前,一脚踢飞了刺客手中的手枪。他叫张学良。
一、张学良的说法
刺客名叫孙凤鸣,这是事后从他持有的“晨光通讯社”采访证上查到的。当时张学良站在第三排,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晚年回忆起这一幕,张学良由衷赞叹孙凤鸣“可以与荆轲刺秦齐名”,“他拿着这个手枪,手一点没颤,打得很准,一点没有犹豫,很沉着……”
张学良见张继抱住了刺客,出于本能冲下去,“我从前学过武,学过一点,不是学得很好,我就上去对凶手先给个绊脚,啪,他就倒下了,张溥泉(张继)就扑到他身上。”张学良踢掉孙凤鸣的手枪后,汪精卫的警卫冲上来,对着孙凤鸣开了两枪。孙凤鸣身受重伤,于第二天凌晨死去。张学良对这个侍卫很生气,“我怀疑这个人(汪的侍卫),要查处这个人,我说都要活捉了,你还打他干什么?”但张学良不知道的是,孙凤鸣来行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事前服了烟泡,即使不受枪伤也问不出口供。但又反过来说,不管孙凤鸣是否心存必死之志,汪精卫自己的警卫绝对没有在孙凤鸣已经受制的情况下开枪。更何况当时国民党元老张继抱着孙凤鸣,难道就不怕误伤张继?
张学良最后一个回到铁栅门里,“我一进来,汪精卫的太太(陈璧君)她出来,跟我走个碰头……她看见汪精卫她就过去了,汪精卫就哭了,跟她说,我完了!我完了!我要死了!”这时陈璧君的反应让张学良大吃一惊。“这个女人啊,你想一个女人看见丈夫挨了枪,而她丈夫说我完了,你想她头一句话说什么?她说你刚强点儿好不好?干革命的早晚就是这个结果!”
张学良如果听过阿庆嫂的唱词,这时一定会在心里唱出来:“这个女人哪,不寻常!”
可以说,陈璧君的野心,成就了汪精卫,也害了汪精卫。几年后,1939年5月,汪精卫由日本人护送离开河内到达上海,日本人为了保密,叫汪精卫一行当晚住在船上,陈璧君则坚决要回上海的家,说你们不送我上岸,我就跳海游过去!在汪伪南京时期,汪精卫偶尔喝酒消遣,金雄白记载,“我曾经几度应邀往他私邸中同饭,汪夫人虽常避席,而汪氏劝饮频频,三杯落肚,又复谈笑娓娓,汪氏尚未尽兴,而陈璧君已姗姗而来,瞪着眼高唤一声‘四哥!’汪氏已知其意,吐一下舌头,踌躇停杯。”
曾读金庸先生《雪山飞狐》,书中人物各自叙说当年胡一刀与苗人凤的生死搏斗、生死相交,每人视角不同,却抽丝剥茧,慢慢导出真相,大呼过瘾。这里不妨就刺汪案来一个邯郸学步,既可以探幽寻微,也可以多角度了解现代史上的这些人物。
二、陈公博的说法
看了张学良的口述实录,再看看陈公博的回忆录里怎么说。
1921年7月,陈公博作为广东党小组推举的一大代表,来到上海参会。他没觉得这个会议有多重要,是顺便带着漂亮老婆去上海度蜜月的。会议开到半途,有密探来打探,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经验丰富,立即让大家疏散。陈公博主动留下来,和房子的主人李汉俊应付租界巡警的搜查。脱险后他没有参加余下的南湖会议,因为他觉得会议中有着很多无谓的争论,所以他负气回家了。后来他退党,追随了汪精卫,成了汪的左膀右臂。
1935年时,他作为国民党中委参加了大会,合影时陈公博站在队列右边的末端。“摄影刚完,人便嘈杂的乱动,大家回身上石阶预备入会议室开预备会。……忽然听见连珠的枪响,我发梦也想不到有人开手枪。……一时参观摄影和参加典礼的人们,象潮水般涌出,又象波浪般分散。……我步上石阶,曾仲鸣(汪精卫的秘书)朝着门外冲出来,额角有一块血迹。
“‘你受伤吗?’我那时有些着急了。
“‘不是我,汪先生受伤了。’仲鸣说了便走。
“我上了石阶,铁栅已关闭,六七个警察露出了驳壳守卫着。我一入门首,汪先生斜睡在地上,面上许多血,身上的西装和内衣全染透了鲜红血。汪夫人屈一只腿跪在汪先生的身旁,和汪先生把脉搏。蒋先生也屈了一条腿在汪先生的右边,把着右手,只说:‘不要紧,不要紧,不要多说话。’
“‘四哥,你放心罢,你死后.有我照料儿女。革命党反正要横死的,这种事,我早巳料到。’汪夫人很悲愤的,但还沉得住。”
陈璧君的话,文字上与张学良的回忆略有出入 。张学良承认只记得大概意思,陈公博写下这段文字是1939年,时间更接近案发之时,应该是准确的。他当时是来阻止汪精卫跟日本人合作的,但汪精卫已成骑虎之势,哪里听得进陈的劝说?当时的陈公博还蜗居香港,既不能回重庆向蒋介石复命,又不甘心去南京帮汪精卫建立傀儡政权,进退两难,唯以文墨作消遣,写下了真实性相当高的回忆录:《苦笑录》。
三、周佛海的说法
周佛海也参加了一大,他是旅日支部的代表,他和毛主席作会议记录,还被选为副总书记。后来他自动退党。
1935年时,他任国民党民训部长,合影时“我站在汪先生左侧后面第二或第三排。当时新闻记者非常之多,秩序混乱极了。……这时不知道是谁说:‘蒋先生还没有来。’随着吴铁城大声道:‘蒋先生不来照。’照毕之后,大家转身拾级而上,我行了两三步后,忽闻背后枪声一响,声音甚小,以为是放爆竹庆祝。但是接着枪声又起,形势大乱。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灰大衣的人,拿着枪向人丛中轰击,于是大家向铁栅门内急跑。……站在门内墙角隐身之处。这个时候,人声嘈杂,枪声大起。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一人倒在我的面前,满脸是血。当时惊魂未定,也没有去细看是谁。忽听见有人说:‘汪先生受伤了。’我仔细一看,原来倒在地下的,就是汪先生,已经身中数枪了。”
当时的周佛海,与汪精卫关系并不亲密,他被称为CC系十大干将之一,是紧跟蒋介石的。他与汪精卫走到一起,是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寇凶焰盛极一时,一部分人悲观地认为中国必败,他们观点相近,形成了一个“低调俱乐部”,主要有周佛海、胡适、梅思平、高宗武等人。汪精卫虽未到“俱乐部”与这些人交谈过,实则是这个“低调”的灵魂人物,向来悲观主义的他,认为“战必败,和未必大乱”。如《李宗仁回忆录》所记:“我(李宗仁)在上年(指1938年)十月抵京的翌日,便专程去拜望汪先生,见汪氏态度很是消极。他一再问我:‘你看这个仗,能够打下去吗?’说时摇头叹息。”随着上海、南京的失陷,加上后来武汉、广州也被日军占领,国际通道被切断,更加重了他们的悲观气息,终于走上了以“和平运动”为名的叛国投降之路。
与陈公博的消极相比,周佛海大权在手,是汪伪政权的核心人物。后来见日本失败的迹象日益明显,他又暗中与重庆联络,据说还是走的委员长路线。日本投降后,陈公博被判处死刑,周佛海也是死刑,但旋即获得特赦,1948年心脏病病死狱中。
四、陈立夫的说法
如陈公博所述,当时在受伤的汪精卫身旁,一边是陈璧君,一边是蒋介石。据说陈璧君还说了一句令蒋介石下不了台的话:“你不要汪先生干,汪先生可以不干,为什么派人下此毒手?”
蒋介石不是一个有急辩口才的人,甚至情急之下有点口吃,当场被陈璧君呛得满面通红,偏偏又不能回应。蒋介石回来之后,恼羞成怒,召来部下,要求立即查出真相。这时陈立夫冒着风险慨然承诺七天破案——当时陈立夫掌管着调查科,手下的第一组,组长徐恩曾,就是中统;戴笠是第二组的主任,后来发展为军统;第三组丁默邨,后来投靠日本人,成为上海滩令人闻声色变的76号“特工总部”的头头,电影《色戒》中的易先生易默成,原型就是丁默邨。不过当时初步查出,孙凤鸣是由“徐秘书”带进会场。而这个“徐秘书”被普遍认为是徐恩曾。徐恩曾乃是陈立夫部下,当时情急大喊:“我不是秘书处的。”
据陈立夫回忆录《成败之鉴》说,调查“首由孙凤鸣入党表上介绍人方面着手推究,凡与其直接及间接有关者,一一传讯,卒于镇江附近拘获其同谋者贺步光、张明英等人,承认刺汪不讳……”刺汪的原由,“始知谋刺汪者,为汪之小组织中份子,因汪登台后,置彼等生活于不顾,忿而出此。”
陈果夫、陈立夫是陈其美的侄子,而陈其美与黄郛、蒋介石是“桃园三结义”的把兄弟。因为这层关系,陈立夫一直受到蒋关照和重用,他的立场必然是拥蒋反汪的。当然,蒋介石对陈家兄弟势力的壮大也有所顾忌。抗战八年,陈立夫当了七年教育部长。山河破碎之际,陈居然把教育办得很好,有能力、有功劳。不过他的优势也是别人不具备的,教育要拨款,找孔部长就是,谁会不买陈立夫的账?国民党败退后,反思责任,上上下下对“陈家党”有不少意见,陈立夫负气离开台湾去了美国。
作出是汪精卫的老部下行刺汪这个结论,对于陈立夫和蒋介石,无疑是“最优解”。他就循着孙凤鸣曾在十九路军当过排长,而十九路军几个大佬当初支持了陈公博发起的“改组派”这条路,坐实是汪的内部矛盾。真是一石几鸟,高明高明!想必当时陈璧君忙于抢救汪精卫的性命,无暇跟陈立夫扯皮。
五、蒋介石的说法
蒋介石为何没出席合影,外界议论纷纷。不光是陈璧君会想到是出于蒋汪矛盾,其他人也难免这样推理,就连蒋自己,一开始也怀疑是手下先斩后奏。
蒋介石自己怎么说的呢?刺汪案发生当天,蒋介石在日记中写到:“早起祷告静坐毕,八时前谒陵毕,见礼节与秩序仍如往日之纷乱,到党部开六中全会之礼节亦纷乱如故,犹未改正,不胜悲愤……独回议场,不愿摄影,……而未及片刻,忽闻摄影场枪声连作,有人来报汪先生被刺,余即下楼见其已眠于地上,血流满面,彼犹以余两人之感情有否恢复,能否谅解,当时误会已定,心滋悲戚对泣无语。坐待其旁约一小时,医生始来,乃始敷药,车往医院而会仍未开。余乃入场催开会。”
陈立夫《成败之鉴》中的解释是:“(蒋)因从陵园返回党部,感觉精神欠佳,故未予参加。”另一说,是早上拜谒中山陵时,蒋最先到,其他人都不守时,使他很恼怒。蒋介石一生保持军人风纪,十分严肃。史迪威记载,同蒋吃饭,全程蒋一言不发,吃得部下战战兢兢汗流浃背。陈公博也说,同蒋吃饭是件辛苦事,干脆找理由拒绝。毛泽东则是另一种风格。斯诺《红星照耀中国》里写到:“我记得有一天我和毛泽东谈话的时候,看见他心不在焉地松下了裤带,搜寻着什么寄生物……”好一派魏晋名士“扪虱而谈”的风度!
第二天,蒋介石“会访汪伤三次,其凶手本晨巳时死去,因之内部疑心丛生,汪夫之具疑及组织新所为,闻殊为悲痛。党内之无精诚而猜疑如此之深,天地间诚无人生意义矣。”
汪先生伤身,蒋先生伤心。在蒋的严令之下,戴笠、徐恩曾破案都取得进展。从沈醉的《我所知道的戴笠》里,可以大致了解破案过程:“戴笠连夜进行搜捕,找出一条代孙凤鸣领取大会记者入场证的线索,将当时在中央军校工作的一个司书逮捕。他亲自审讯后,立即带着这个人专车赶往上海,将在上海静安寺路沧州饭店住的晨光通讯社编辑主任张裕(玉)华逮捕。中统局也找到了线索,在丹阳县将采访主任贺波(坡)光逮捕。只有社长华克之潜逃……又在上海四川路新亚酒店将孙凤鸣的妻子捕获。”
六、最终定案
沈醉笔下唯一“潜逃”的华克之何许人也?
华克之,江苏宝应人,曾担任南京学联理事,国民党南京市党部的青年部长,曾因反蒋行为遭拘禁,后又参加了福建人民政府的反蒋活动。孙凤鸣是江苏铜山人,16岁随父闯关东,“九一八”事变后到上海投奔了十九路军,先后担任排长、代理连长。之后十九路军被调往江西剿共,孙凤鸣不肯前往,遂离开了军队。他与华克之萍水相逢,痛感东北沦丧,河北被日本不断蚕食,遂对执政的蒋汪等人非常愤恨,决心“拼一死以诛元凶”,以唤醒国人。
经过密商后,他们和张玉华、陈惘之、李怀诚等人,于1934年11月成立了一家“晨光通讯社”作为掩护。多年之后,华克之回忆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时说:“组织通讯社得通过关系,通关系得钱。我们是穷光蛋,没有钱。我们去求上海滩的江湖大侠王亚樵,是王亚樵把我们推荐给李济深的。李也在反蒋、组织抗日,他慷慨支持了我们。刺(蒋)汪的具体行动,我们没有向他汇报。”
“晨光通讯社”自称目标是刺杀蒋介石:“我们没有幕后,不受任何人指使。看到日本帝国主义步步入侵,蒋介石政府步步退让,凭着民族气节,我们认为蒋介石是反对日本侵略的绊脚石,必须把他搬掉。”
他们找了一把三号小左轮手枪,藏在照相机里面,带进了会场。合影的时候,蒋一直没出现,这才出手对二号人物汪精卫开了枪。
王亚樵被称为“民国第一杀手”。虽然被捕诸人不承认王亚樵知道此事,但这次孙凤鸣行刺,最终王亚樵还是被定为幕后主使。
华克之也曾希望得到我党的帮助:“我们的朋友中有一位地下共产党员,叫陈惘子(之)。我们曾请他向共产党领导汇报,拟争取支持。陈惘子转来的消息是,共产党领导人表示‘不支持暗杀’,希望我们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行动,公开反对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从此之后,我们便不再与共产党人联系。”
共产党不支持暗杀行动,是有思想理论基础的。中统局长徐恩曾在他的《我和共产党战斗的回忆》中说:“根据史大林所领导写作的《联共党史》的记载,共产党人是反对暗杀手段的。他们自称:他们所反对的是整个‘社会制度’不是某些‘个人’,反对社会制度需要依靠‘群众的力量’,‘暗杀’是无用的。中共在过去三十年中,对于这个教条,大致是遵守的……”
最终以此结案,看起来也说得过去。但是,如果假扮记者就可以行刺,那安保工作形同虚设,想刺杀任意一个国民党高层都易如反掌,蒋介石没出现,另找一机会就是,何必仓促出手。国民党向来精于暗杀,竟然被人轻易直捣老巢,真是如同儿戏一般。记者身份不审查?说自己是记者就可以进去了?一个草台班子,伪装的通讯社居然拿到了采访证?进门不搜查?可以随意出入?
清末,金陵刺马一案,张文祥也是轻易突破重重警戒,来到马新贻身边,一击成功,最后定罪伏法。可看起来事有定论,却成为清朝四大奇案之首。65年后,汪精卫也在南京被刺,情节何其相似啊。难怪张学良觉得有人想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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