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归来
惟有中华

暗影小队:忏悔之言!|2025-05-28

 

   我生于贫瘠之地,长于黄土之上,家中世代务农,父母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自我记事起,便知家中艰难三间土屋,几亩薄田,春种秋收,勉强糊口我是长子,自幼便知肩上担子沉重,父母盼我出息,弟妹靠我扶持,幼时,我曾赤脚走在田埂上,看父母弯腰插秧,汗滴入土,那时我便暗自发誓,定要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如今回想,这出人头地四字,竟成了我半生执念,也成了我堕落的开端

    我仍能清晰记得家里那方土炕的温度。冬夜里,母亲把三个孩子搂在怀,炕头塞满晒干的玉米秸,灶膛余烬透过砖缝映红我们的脚趾。父亲总在此时摸黑补锄头,铁器撞击声混着远处野狗嚎叫,成了我最初的安眠曲。犹记得6岁的时候,在村头老槐树下,年迈的爷爷用枯枝在地上教我写字。那日暴雨突至,泥水漫过爷爷的旧胶鞋,他把我顶在肩头往家跑,嘴里念叨:‘人’字一撇一捺,原是互相撑着才能立硕大的雨点砸在爷爷花白鬓角,我攥着爷爷那补丁摞补丁的衣领,忽然看清他脖子上被麻绳勒出的紫痕上午担子刚挑过两筐粪肥所留下来的

    在我12岁那年,二妹高烧不退我摸黑走二十里山路去县城抓药,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是见到了县城的灯光药店老板拿给我一提兜的药时,我盯着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出神,那抹绿光比夜里村后面乱葬岗中火更灼人。小崽子看什么看?拿了药还不快点走?他啐道,甩过来的药包混着唾沫星子溅在赤脚上。那夜背回的药救活了妹妹,却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怨恨的:原来这世上的好东西,都长在别人指缝里。

    18岁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晚,父亲蹲在门槛抽完了整整三袋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在烧着那些被我们吃掉的种粮。天没亮,他扛着半袋黄豆进城,回来时少了两颗门牙后来才知道,半袋黄豆被粮站克扣,父亲争辩时挨了打。他咧着漏风的嘴笑值当!城里人牙口金贵,换我娃四年墨水钱。

    大学期间,宿舍的日光灯管刺得我流泪城里同学谈论着托福”“雅思,那些词像有着魔力一样,把他们裹进我走不进的结界。我开始在图书馆熬夜,用馊馒头配免费开水,只为省下八毛钱的车费直到某夜晕倒在书架间,辅导员送来贫困补助金。我攥着薄薄的钞票躲在厕所痛哭这不是钱,是烙铁,在掌心烫出“贫穷”二字。

    第一笔工资到账,我买了整只烧鸡回家,母亲却盯着我锃亮的皮鞋发抖:,你这鞋底咋个不沾泥了?那晚母亲执意让我换上旧布鞋下地,月光下,我的影子在地垄沟里碎成千万片,怎么也拼不回那个赤脚背药的少年。当上科长的第年,我收到了一个雕花木盒。打开时里面金条的反光在办公室墙上仿佛劈出道裂痕,像当年药店老板扳指上的绿光。送礼人凑近我的耳边低语您老家那几间土屋该翻新了。那夜我蜷在城里家中的真皮沙发上,仿佛听见金条在盒子里咯咯笑,笑着笑着变成父亲补锄头的叮当声。

    从那之后,越来越喜欢结交朋友,也信奉“朋友多了路好走”的处事观念。而由于我所在的位置,不断有新的朋友一路相识,从体制内到体制外,各种身份的都有,大家聚在一起,不管什么人都把“哥”对我喊起,吃饭时主位永远都是给留起,说的话始终都有人听从、有人照做,自己不可自拔地沉迷在这种众星捧月的虚无状态。

    但一帮朋友究竟因何走到一起,却从未思考过、探究过或者说,我明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却始终不愿正视面对开始有人唤我某局,酒上的茅台浇灭了煤油灯的记忆我给父母盖起三层小楼,却在他们搬进新居那日发现,父亲总把痰盂摆在客厅正中——他仍记着土屋里灶台的位置。爷爷走的那年,全县的干部来了近一半,每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花圈和丰厚的“奠仪”。看着从村头停到村尾的各色轿车,村里人人都夸我有出息,都说我爷爷有福分,看到了长孙出人头地,成为了村里的骄傲,走的没有遗憾。

    弟妹们陆续进城找我让我帮一把。二妹和三弟相继承包了某工程之后家庭聚餐时的话题也从之前的“努力”“拼搏”,变成返点”“回扣。某个深夜,三弟醉醺醺往我公文包塞银行卡:哥,当年你背回的药苦,现在的钱甜。我想起12岁那夜背回的药,突然冲到洗手间干呕,却吐不出卡在喉头的陈年苦味。

    某某年,我成为了某地“一把手”,所有重大事项,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养成了我独断专行的霸道作风,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凡是有可能捞好处的事情,都必须按我的意见办,不允许班子成员提不同意见,提了也不采纳。而对于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亲朋好友,我觉得是亲友圈、范围窄,帮他们也是在帮自家人,说不定哪天家里有什么事也可让他们帮忙,于是“顺理成章”的产生了“外人拒之,熟人笑纳”的心态。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当得知检举信出现的那天,我赶忙在办公室供了尊观音可是,点燃的檀香盖不住抽屉里的铜臭味,菩萨眉眼慈悲,却让我想起老槐树下的爷爷。有一次我收完某老板心意之后,鬼使神差的独自开车回到了看着家里那村中独树一帜的三层小楼内心仿佛被狠狠的掐了一下

    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当年挑粪磨出的老茧里她反复念叨:麦子熟透时最易倒伏葬礼那日暴雨倾盆,我跪在泥里看纸钱打旋,忽然明白:原来所有馈赠都标着价码,金条换走了父亲的烟袋,茅台冲淡了妹妹的药香,而我在某个清晨醒来,镜中人已变成当年药店老板的模样。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依旧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组织找到了我,一双冰冷的手铐,铐在了那双曾经捡拾过麦穗,后来却无所不贪的手上

    我被带走后,二妹和三弟也先后被捕,在一连串的噩耗之下,本已年迈多病的父亲再也经受不住打击,在凄凉无助中去世…只是这一次村里再也没有了盛大的葬礼,只有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讥讽怒骂。一家皆毁,全族尽没,这,或许就是报应吧…如今隔着铁窗,我总盯着放风场角落的野草看它们从水泥缝里挣出来,多像当年田埂上的狗尾草。某个中秋夜,月光透过铁栏在地上写了个字,我下意识用脚去遮,却想起这双脚早穿不回布鞋就像我再也撑不起那个需要互相扶持的字。

    昨夜梦见村头的老槐树开满白花,树下站着穿补丁衣裳的自己。他递来半块烤红薯,眼神清亮如星:哥,回吧,麦子该收了。我伸手时惊觉掌纹里嵌满金粉,怎么搓也不掉晨光刺眼时,牢房墙上的刻痕又多一道,那是我给自己种的墓碑,每一道都在问:当荣耀成了囚衣,所谓的出人头地究竟是谁的头颅应当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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