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大学的枫叶被深秋染成一片赤金时,郝阳捏着那张改变命运的国际学术会议邀请函,指尖微微发烫。某国大使馆签证窗口后,金发签证官凯瑟琳的笑容标准得如同量角器精心测算过:“材料需要审核,请等通知。”三天后,郝阳在硅谷一家咖啡馆见到了这位“好心人”。凯瑟琳推过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拿铁,指关节不经意敲击着印有使馆徽章的文件袋:“材料有点小问题…不过别担心,交个朋友,总能解决。”
窗外加州的阳光明晃晃的,却照不透郝阳心底悄然弥漫的迷雾。此后三个月,凯瑟琳成了它困顿留学生活里一道突兀的光,米其林餐厅的鹅肝酱在银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欧米茄手表在实验室惨白灯光下无声炫耀,最后是一张轻飘飘的支票,作为它两篇“无关紧要”的材料论文的丰厚报酬。
信任如同藤蔓般疯长,直到毕业前夕,凯瑟琳引荐了同事伊森。地下室酒吧的威士忌里晃动着吊灯破碎的光影,伊森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我是情报官。想继续拿钱,就替我们工作。”郝阳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颤,琥珀色的液体泼溅在手背上,冰冷黏腻,像一条苏醒的毒蛇。“从今天起,你的代号就是‘断崖’,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伊森的脸上依旧如寒冰,一点也看不出任何愉快的颜色。
京城的寒风卷起枯叶拍打在车窗上。郝阳透过车上的玻璃,凝视着研究所森严的灰色大楼。它腋下的公文包夹层里,藏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存储器,边缘硌着它的肋骨。入职材料审查流程顺利得不可思议,凯瑟琳提供的那份履历和“推荐信”打通了所有关节。
“某计划”资料室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真空般的闷响。郝阳站在一排排闪烁的机柜前,指尖拂过冰冷的服务器外壳。特种合金的相变温度曲线、耐腐蚀涂层分子结构图谱…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它镜片后收缩的瞳孔。深夜,西郊废弃气象站成了它“散步”的去处。它蹲在蒙尘的设备箱后,将存储器塞进预定好的墙缝砖石下。黑暗中,另一个影子幽灵般闪现,取走存储器的同时,塞入一卷用《国家地理》杂志包裹的美元。风掠过锈蚀的铁架,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女儿媛媛五岁生日那天,研究所破例允许郝阳带家属参观开放展厅。媛媛踮脚指着墙上一幅巨大的火箭发动机喷管剖面图:“爸爸,这个亮晶晶的鳞片是你做的吗?”它喉咙发紧,只能僵硬点头。当晚庆功宴上,总工老赵醉眼朦胧地拍着它肩膀:“新材料能扛住数千度高温,全靠你这‘鳞片’配方!等试飞成功,我给你请头功!”水晶吊灯的光碎在酒杯里,郝阳仰头灌下烈酒,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空洞的胃,那配方上周已变成墙缝里的存储器,此刻或许正在境外某间分析室里被拆解。
背叛的砝码越来越重。境外索要的情报从材料性能参数升级到项目整体进度表,甚至涉及关键研究人员背景评估。邮件里跳动的字符像绞索般勒紧它的脖颈:“急需‘鳞片’总装厂安防布控图及换岗时间。”郝阳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剧烈颤抖。它想起入职宣誓时攥紧的拳头,想起媛媛指尖触碰火箭图纸时眼中的星芒,想起老赵递来的庆功酒杯上凝结的水珠…冷汗浸透了衬衫后襟。
寒风中,郝阳如常将存储器按进砖缝。转身刹那,刺目的白光如利剑劈开夜幕!呼喝声震得它耳膜生疼:“举手!面朝墙!”它像断线木偶般被反铐按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脸颊紧贴着潮湿的苔藓。余光瞥见办案人员用镊子夹起的存储器,以及那本用来包裹美金的《国家地理》,封面是科罗拉多大峡谷,一道狰狞的地壳裂痕…
法庭的国徽高悬,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审判长宣判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镣铐撞击声由近及远,探视玻璃窗外,媛媛整张脸贴在冰凉的隔板上,眼泪在玻璃上晕开水痕,小嘴徒劳地一张一合。郝阳颤抖着抓起通话器,只听到电流嘶嘶的忙音,妻子已决绝切断了它与女儿最后的联系。它佝偻着背脊被狱警拖离,身后玻璃上,媛媛拍打的手印像一串带血的问号。
铁窗外的第一场雪落下时,郝阳在狱中教材里翻到女儿用蜡笔涂抹的火箭。稚嫩的笔迹旁是撕心裂肺的批注:“国界线在脚下断裂处最锋利,一步踏错,便是永远都不能弥合的大峡谷,如断崖一般,永世而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