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后不久就见到了毛泽东:一个瘦削颇似林肯的人物,个子比一般的中国人高,背有点驼,一头浓密的黑发留得很长,眼睛大而锐利,鼻梁高耸,颧骨突起。
一眼看上去,给我留下印象的是那张极其精明的知识分子面孔,但是几天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得到验证。
我第二次见到毛泽东是在傍晚,他正沿着土街走着,没戴帽子,正同两个青年农民谈天,还不时地打着手势,样子十分亲切。
我没认出他来,直到别人指给我看——尽管南京当局出25万元悬赏他的首级,毛泽东仍若无其事地和其他行人一块走着。
我同他谈了许多晚上,涉及范围很广,我还从士兵和共产党员那里听到很多关于他的故事。
毛泽东的生平故事是整整一代人的包罗丰富的横断面,是了解中国动向根源的一个重要指南。
永远不会有什么中国的“救星”,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你的确可以从毛泽东身上感到某种命运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一闪即逝的,而是一种坚实牢固的根本活力。你从这个人身上无论感到多少非凡之处,皆出自他集中并表达千百万中国人、尤其是农民的迫切要求,所达到的这种出神入化的境地。
如果他们的“要求”和正推动他们向前的运动是能够使中国恢复生机的动力,那么在这样一个深层的历史意义上,毛泽东有可能成为一个非常伟大的人。
—— 埃德加·斯诺《红星照耀中国》(1936年)

1951年11月,北京下了第一场雪。
向来爱雪的主席不让卫士扫去庭院中的落雪,自己也不忍心踏踩。
他经过陈旧褪色的廊檐,走出菊香书屋后门,沿着中海散步。
他专拣雪厚的地方走,有意放平脚步,有节奏地踩着积雪,入迷地倾听着脚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碾雪声,他觉得这声音非常悦耳。
走着走着,精神愈发饱满,兴趣盎然。
忽然,主席向相随而行的李银桥发问:
银桥,你贪污了没有?
但很快地坦然回答:
没有。
那就好。你来的时候像这些雪,以后也要保持。反腐蚀,不要叫糖衣炮弹打中。不贪污,还要节约。比如给我洗衣服,领口袖口擦擦肥皂,其他地方一捋一揉就行,不要用很多。
知道了。
家里的支出要有计划,吃饭不许超支,衣服不经我允许不能做新的。
是。
你喜欢雪吗?
喜欢
农民喜欢雪,瑞雪兆丰年。害虫不喜欢。一下雪,苍蝇就没有了。我也喜欢雪,我们都喜欢雪……
随着主席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高,中央出于安全的考虑,对他的行动也就越来越限制。
如果我说一句“主席越到晚年,他的人身自由就越少”这样的话,许多人也许会不相信,可事实上就是这样。
这种现象,从主席进北京城后以及以后的几十年间越来越严重。
过去在延安、在西柏坡时,只要主席愿意,他就可以带着身边的一个卫士,或者一个秘书,想到哪儿就到哪儿。那时,社会环境正像歌里唱的那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虽然我们当时面临的是蒋介石的几百万猖狂的反动军队,但主席的安全却十分保险。
那时,人民和主席之间无任何距离,他可以穿着布鞋、挽起袖子,同老农一起捏粪团、掏泥块,乡亲们也可以提起篮子给主席送红枣和小米,亲热得很哪。
可是,当他在天安门城楼上一声“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他的双脚迈进中南海那高高的红围墙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主席本人从来没有提出过怎样地加强他行动安全的建议,也没有这方面的表示,所有后来对他实行的警卫规定都是中央定的。
主席有一次见不到群众,气的对我说:“银桥,你是最了解我的,老不让我接触群众,是不行的嘛!”
他只能在我面前发几句牢骚,希望得到我这个卫士长的一点同情。每逢这时,我便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他诉说,也不去打断他的话。
我只有一个想法:让他出出心头气,这样也许会好受些。
虽然我内心极为理解和同情他,可我行动上也必须站在中央的纪律一边……
“主席,请坐下,我给您梳梳头。”这是当时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梳头能平静一个人的情绪。
多么可怜的毛泽东啊!我当时梳着梳着,不止一次地滴下了眼泪。
“银桥,你怎么啦?”
“主席,我要是能替您分担点事该有多好啊!”有一次,我说着竟“哇”地哭出了声。
主席则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两眼溢满泪花,什么话都没说……
说实话,主席革命一生,有过许多并肩战斗的老战友,但真正了解他内心世界的人极少。平常,他与那些并肩战斗的领导同志是从不谈他个人的内心痛苦与忧郁的。
我是他的卫士长,又朝夕相处,加上他老人家总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所以平时有什么心里话爱跟我唠叨。虽然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无法替一个伟人去解决什么,但却愿意静静地聆听他老人家发泄心中的各种情绪。

当群众一波又一波经过天安门广场时,腰鼓声声中,他们齐声向着天安门成楼上的毛主席高喊:
毛主席万岁!
人民万岁!
工人同志万岁!
农民同志万岁!
中南海正在举行欢闹的国宴,高朋满座,推杯换盏,气氛热烈,而主席并没有参加,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进屋后,他一言不发,在卧室里安静的一个人抽烟,脸色凝重。
大喜的日子里,作为新中国、崭新的人民政权的最高领袖,主席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警卫和工作人员见状,心生疑虑但也不便去打扰,只能在外面候着,看着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思绪漂泊远方。
许久之后,卫兵实在等不下去,走进来问:
主席,想吃点什么?
这革命的果实,得来不容易啊!
卫兵安静了一会儿后便安慰他:
如果牺牲的战士们都还活着,他们也会为今天的开国大典,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和骄傲,这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结果。
主席,您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不饿,没胃口。
吃完后,就看书去了,直到凌晨6点还未睡,后来吃了两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可还是睡不着,又让卫兵给拿了两片安眠药,但卫兵说没有多余的——保健医生为了他的身体,每天最多只给两片。
就这样,直到10月2号早上八点多钟,这位新中国的国家主席、亿万人民的领袖才沉沉睡去。
众人皆在欢庆、共度革命胜利时,他却在想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