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群峰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原文首发于2019年8月8日,标题为《呼兰打黑风云:“四大家族”及其背后的“保护伞”》,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呼兰区,隶属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这个位于松花江北岸、人口60万的地方,曾因诞生过女作家萧红而闻名。如今,又因在扫黑除恶的背景下多名主要官员被查受到关注。
哈尔滨市呼兰区,萧红故居前广场上的扫黑除恶宣传标语 摄影/本刊记者 周群峰
6月5日,中央扫黑除恶第14督导组进驻黑龙江。此后,呼兰区官场发生一系列震动。
6月10日至7月2日,因涉嫌为黑社会集团(或称“黑社会性质组织”)充当“保护伞”,呼兰区14名官员被查。他们中,有三位担任过区委四套班子(党委、人大、政府、政协)一把手,分别是原区委书记朱辉,原区长于传勇,原区政协主席孙绍文。此外,还有被查官员曾在呼兰区国土、环保、税务、城管、住建、街道办等部门任要职。其中多人仕途存在交集,有的曾为上下级。
被打掉的呼兰区涉黑涉恶团伙中,又以于文波、杨光为代表的“四大家族”最为典型。他们中有的人曾是公职人员,有的曾是黑龙江省杰出青年企业家 ,有的是全国人大代表。这些团伙盘踞呼兰多年,关系错综复杂。他们曾因利益冲突而激烈火并,也曾为了共同利益狼狈为奸。在昔日的呼兰,大到交通运输、房地产开发,小到菜市场、殡葬业,都几乎被他们垄断。而被腐蚀过的官员与他们关系紧密,甚至对他们产生依附性。
而今天,这些呼兰 “江湖大哥”和其背后“保护伞”纷纷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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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官”沦陷
6月5日,中央扫黑除恶第14督导组正式进驻黑龙江,开展为期一个月的督导工作,组长、副组长分别由姚增科、张苏军担任。
姚增科现任江西省政协主席,曾任中纪委常委、监察部副部长。张苏军曾任司法部副部长,现任全国人大监察和司法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督导组进驻黑龙江当天,便在哈尔滨召开会议。姚增科在会上强调,对督导组进驻后仍不作为的相关单位和人员,要严肃问责;要坚持边督边改,即整即改,助力省有关责任部门对发现的涉黑涉恶涉“伞”问题线索,敢于较真碰硬,一查到底。
6月10日,督导组到哈尔滨市开展工作。同日传出4名官员被查的消息,分别是呼兰区副区长刘东,区腰堡街工委副书记、办事处主任胡树河,呼兰区国土资源局副局长王洪军,呼兰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调研员朱涛。
6月11日,督导组第一小组下沉到呼兰区开展工作。
6月13日,呼兰区政协原主席孙绍文被查。
孙绍文曾任呼兰区政府副区长、呼兰区委常委、利民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职务。
6月16日,呼兰6名官员被查,分别是国家税务总局哈尔滨市税务局第二稽查局执行科科长侯立君(曾任呼兰区税务局稽查科科长),区国土资源局原局长侯玉,区环保局原局长张淑华,区生态环境局副局长武红光,区建设管理局原党委书记、局长王明杰,哈尔滨市环境保护局呼兰分局原局长樊大勇。
两天后,哈尔滨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巡视员高岩被查。高岩曾任哈尔滨呼兰区副区长。
6月30日和7月2日,呼兰原区委书记朱辉、原区长于传勇分别被查。
至此,涉嫌为呼兰黑社会集团充当“保护伞”被查的官员达到14名。
《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2017年12月,呼兰区时任区委书记朱辉、时任区长于传勇被免职。此后,他俩的履历上只写有“哈尔滨市呼兰区正局级干部”,并没有具体职务。时年55岁的朱辉和45岁的于传勇开始处于“有官无职”状态。
呼兰区委人士透露,朱辉和于传勇曾因扶贫材料造假,受过处分。
去年5月,黑龙江省纪委监委通报称,2017年7月至9月,呼兰区认定未脱贫人口1457户3185人,后又上报未脱贫人口4036户8800人,两者相差2579户5615人,波动率达177%,造成贫困人口上报数据不精准问题。
通报称,于传勇、朱辉因对此负重要领导责任,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公开履历显示,上述14名被查官员均为哈尔滨人,且仕途均未离开哈尔滨。其中8人的简历上标明为“呼兰人”,其中4人(张淑华、王明杰、孙绍文、侯玉)被查时已退休。此外,有些单位多人被查:环保部门3人(张淑华、樊大勇、武红光)、国土部门2人(侯玉、王洪)、城管部门2人(刘东、胡树河)。此外,还有人来自财政、建设、规划等部门。
多人仕途有交集,有的为上下级关系。比如,刘东任呼兰区城管局局长时,胡树河为该局副局长;侯玉任呼兰区国土资源局局长时,王洪军任该局副局长。
7月4日,中央扫黑除恶第14督导组离开黑龙江。5天后,哈尔滨市一名主要官员被宣布落马,他是哈尔滨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任锐忱。
舆论认为,呼兰市多名官员密集落马,任锐忱作为上级政法系统主管领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年年底,鹤岗市打掉一个以肖维忠(绰号“宝文”)为首的恶势力犯罪团伙。履历显示,任锐忱是鹤岗人,他曾在鹤岗市公安局局长的岗位上任职时间超过13年。
呼兰区相关部门提供给《中国新闻周刊》的一组数据显示:从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展以来,截至8月2日,呼兰区共查处“保护伞”案件11起,涉及51人,处分25人,开除党籍公职 1人,开除党籍取消退休待遇2人,开除党籍建议解除劳动合同1人,留党察看4人,撤销党内职务6人,拟并案处理8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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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家族” 横行呼兰
近日,呼兰区发布的相关通报称:区扫黑办向社会公开征集“四大家族 ”涉黑涉恶问题线索,敦促涉黑涉恶违法犯罪人员认清形势,主动投案自首,争取从宽处理。
在呼兰,“四大家族”妇孺皆知。但是,“四大家族”究竟是哪四家,众说纷纭。在当地官方的通报中,也仅提到了以于文波和杨光为首的两家。
呼兰区委一位部门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呼兰“四大家族”只是一个符号。很多人都好奇是哪几家,但其实并没有明确说法。“一般称得上是家族式的(黑社会组织),得具备兄弟多、资源多等特点。细细一想,不仅是呼兰,很多地方都有这种家族。”
6月10日,以于文波为首的16人因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罪,由齐齐哈尔市建华区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
有受访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于文波现年49岁,又名“于大波”。他的江湖地位起源于“呼兰黑老大”赵纯。“于文波是赵纯的妹夫,也曾是赵的马仔”。
赵纯,绰号“赵四儿”,曾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呼兰“黑社会一哥”,他以经营客车运输和收各种“保护费”等起家。
上述知情者说,呼兰的大小采沙场、各个饭店都要给赵纯缴纳保护费。大到一些民企,小到小商小贩,都在他的“保护”范围。
赵纯还有一个敛财方式是“逼人赌博”,对象是一些有经济实力的民企老板。赌博时他明着出老千赢钱,传说曾经一场局,“赢”过一台上百万的进口车。“对于他的邀请,你如果敢拒绝,他就找人去‘接’你妻子上下班、孩子上下学。”
江湖传闻于文波与赵纯关系并不和。《中国新闻周刊》从于文波案的起诉书看到:1996年9月,于文波与他人预谋用猎枪将赵纯的腿打折,未果。
在呼兰坊间广泛流传的一个说法是,在一次黑社会火并中,赵纯被另一个黑社会头子廉博伟雇凶杀掉了。
黑龙江省高院的一份判决显示:1993年起,廉博伟与赵纯在呼兰区内为争夺经营和势力范围相互斗狠,积怨很深。2000年8月,廉向别人提供枪支、子弹,将赵杀死。
2005年,廉博伟被以故意杀人、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等9项罪名,被判处死刑,2006年底被执行枪决。
廉博伟案发又与于文波相关。《生活报》曾报道, 2003年8月,于文波向黑龙江省公安厅递交关于廉博伟的黑社会团伙犯罪举报材料。
而赵纯和廉博伟谢幕后,于文波成为了呼兰的“黑社会一哥”。
于文波案的起诉书中显示,1996年11月,于文波在呼兰经营客运生意,为争抢客源,他指使杨树宝等人将对手刺成重伤。潜逃2年后,他主动投案,被取保候审。2000年8月,于文波获刑三年,缓期三年执行。
2004年,于文波任呼兰亿兴房地产公司董事长。他陆续成立或实际控制的公司达到至少10家,涉足的行业覆盖供暖、环卫、菜市场,甚至殡葬行业。
商业版图扩大时,他也取得了一些光鲜标签,任过哈尔滨市人大代表,还被共青团黑龙江委员会、黑龙江省青年商会授予“黑龙江省杰出青年企业家”荣誉称号。
知情者说,于文波为人暴躁蛮横。在呼兰获得地块后,在拆迁时遇到阻力,他就对不肯搬家的房主采取泼油烧屋、停水断电、入室打人、砸玻璃、利用工具强拆等手段解决。
于文波案起诉书中,还多处提到了他私设公堂的内容。于的住所位于呼兰区电力花园小区,在该小区有一个房间,被他改造为私设公堂的场所,该场所被称为“于家食堂”。
2007年10月,因怀疑两名员工冒领工资,于将两人带到此处殴打、体罚,还要其他员工现场观看;2013年8月,其员工刘某挥霍公司钱款后隐匿,于文波找到他后,将其带到此处殴打。
起诉书还显示,2009年12月,于文波怀疑时任呼兰区建设局局长王明杰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就伙同他人对其进行辱骂、殴打。
值得注意的是,王明杰也是这次被查的14名呼兰官员之一。
2018年5月,于文波及其团伙成员40余人落网,该案由黑龙江省公安厅指定齐齐哈尔警方异地办理。
在呼兰,以杨光为代表的杨家也位列“四大家族”之一。
杨光是山西人,曾任全国人大代表。1999年,他成立黑龙江明悦建筑工程公司;2005年,组建明悦房地产开发集团;此外还涉足国际贸易、供热等行业。
2012年,在一篇名为《晋商杨光的自在生活》的报道中称:杨光一家四代都是商人。其曾祖父当年在太原府开了木匠铺,但生意不好,又赶上大旱,便闯关东来到哈尔滨。
该文如此描述杨光所属个人庄园的“奢华”:往回稍走一些,是一个与荷花池相映的独立别墅,杨光一周会在这里住两三天。别墅旁边有两个车库,一个里面停放着两台供他下乡使用的 V8 越野车,一个里面,则放满了茅台,那是他最喜爱的酒。“我现在每年大约都要拿出1000万元来买酒,这些酒可是特供,市面上一般可买不到啊……”
有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呼兰杨光喜欢被称为“杨书记”,还曾一度垄断呼兰的冥品市场,寿衣店、烧纸均由他供应,价钱自然偏高,但没有人敢去抢他生意。“他横行乡里,人皆恨之而不敢言”。
而呼兰个别政府官员甚至和黑恶势力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关系。
《南方周末》援引一位长期在呼兰任职的干部的话表示,上一届区领导和于、杨两家都是“哥们儿”,常成为他们的座上宾,下面的干部如果想要进步可能还得攀附于、杨家族,这种情况下,“保护伞”的数量必然会增多。
该报道还援引呼兰区一处级干部的话举例称,过去呼兰收不上暖气费的情况很严重,区里甚至要求各单位的干部划片上门收取暖气费。但自从供热行业被黑恶团伙垄断后,收不上暖气费的情况就不存在了,在房地产项目开发拆迁时也是如此,“他们确实给区里的相关工作提供过帮助”。
有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杨家提高收暖气费成功率的窍门是暴力手段:他们专门招来地痞流氓、小混混,以及刑满释放人员等,挨家挨户去收。他们态度蛮横,遇到不及时交费的都会辱骂恐吓,遇到家里没人的就把人家门给钉上。
6月29日,哈尔滨市公安局发布通报称,抓获了杨光、杨荣(杨光妹妹)等为首的涉嫌黑恶犯罪团伙成员22人。
8月6日,呼兰区扫黑办一名主要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于杨两家案件目前正处在上级部门办理过程中。截至目前,呼兰区扫黑办共收到于氏家族线索5条,杨氏家族线索17条。均已移交公安机关。“我们正在深刻反思。待案情公布后我们将进行深入剖析。”
呼兰区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宣传展馆,吸引很多市民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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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为黑社会员工交保险
各路“大哥”在呼兰得以横行,离不开本土官员的保驾护航。黑老大出现纷争时,呼兰政府甚至曾出资进行调和。
杨家曾一度对呼兰老城区的供暖行业形成垄断之势。2008年8月18日,杨家创办双来热力公司(“鑫玛集团”的前身),与哈尔滨第三发电厂签订《呼兰老城区集中供热热网主干线共建协议》,其中约定:该发电厂采取独家趸售方式只对双来热力公司供热,其他公司若想并入供热管网需按市场价向双来热力公司购买热源。
于文波当时提出,自己的热力公司以趸售价格并入供热管网,遭到杨家拒绝。
资料显示,趸售价格是超过一定数量起点买卖大宗商品所采用的价格。类似于通称的批发价格,低于市场价格。
被拒后,2008年10月,于文波以锅炉故障为由,先后三次对3个小区近6000户居民停止供暖,引起居民不断上访。
最终,呼兰政府同意了于文波的要求。
于文波案的起诉书显示,2009年10月,于文波的公司以趸售价并入双来公司的管网,由此产生的差额部分,呼兰区政府垫付给双来热力公司,此后连续两届区政府延续该做法。2009年至2015年,区政府共计垫付热费差额款2859万余元。
2016年12月的一篇新闻报道中称,2016年,呼兰区政府以修建备用管网的名义,拿出1500多万为于文波的亿兴公司铺设管道。该报道援引一位政府工作人员的话说:“这笔费用是财政的钱,走的是应急,没有项目手续。当时有人不同意,说这种情况够不上应急,但区政府领导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开工。”
在该报道中,杨宏(杨光之弟)向记者出示了一份2012年和呼兰区政府签署的《协议书》,其内容显示:双来公司在承受高额经济损失的情况下,做出了极大让步,同意在此协议签订后为亿兴公司开栓供热,如因亿兴公司换热站失控造成老城区热平衡被破坏,一切负面影响及经济损失由区政府承担。该协议书的落款人为时任呼兰区区长朱辉。
于文波的起诉书显示,以于文波为首的组织通过实施违法犯罪活动,利用国家工作人员的包庇纵容,称霸一方。2005年至2016年,实施串通投标犯罪,违法获取16个建筑工程,负有监管职责的呼兰区建设局相关工作人员放任不管。在开发区管委会、土地局、拆迁办、房产局相关领导关照下,该组织采取规避“招拍挂”或在“招拍挂”中采取虚高拆迁成本,违规办理《房屋所有权证》;在区政府、城管局、财政局、建设局等相关领导关照下,不经招投标违规获取呼兰区保洁、清冰雪等市政项目,违规不缴纳土地出让金、违规获取财政补贴。
起诉书中列举了多个案例:
未经招标,呼兰区城管局将老城部分保洁工作交给于文波旗下的亿兴保洁公司。2007年12月,经呼兰区相关领导批准,用财政资金购买10台清雪车辆无偿借给亿兴公司使用。
2006年12月,亿兴房地产公司成为呼兰区第一百货商店的最大债权人。在呼兰一百的改制过程中,于文波获得营业用楼1~2层,呼兰区财政局相关领导为其出具虚假证明,呼兰区国土局据此办理土地使用证,导致其未缴纳土地出让金1211199元。
2005年至2016年,于文波实施串通投标,违法中标的16个建筑工程,总金额10亿余元。为平复财务账目,他还虚开发票,抵扣税款,截至2018年12月,亿兴公司等8家企业尚有1亿余元税款未缴纳。
2012年前后,哈尔滨市政府下文,由财政拨款为事业单位人员缴纳工伤保险,提高环卫工工资标准,该政策不惠及市场化公司。呼兰区城管局向上级提出申请,由区财政为于文波公司员工缴保险,并拨款以提高其员工工资,区财政为此先后支出约150万元。
起诉书显示,于文波经营过程中,给国家工作人员送礼金、购物卡等合计超过234万元。截至2018年12月31日,于文波实际控制的8家企业尚有超过1.29亿元的税款未缴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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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黑镇长”二进宫
在此次被打掉的呼兰涉黑团伙中,冯文利的名字备受关注。
6月25日,黑龙江省公安厅的一则通报显示:近日,该省警方打掉呼兰区以冯文利为首的恶势力犯罪团伙,抓获团伙成员11人。目前,该团伙首要分子冯文利、崔晓一已经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其他9名涉案人员被公安机关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一位接近冯文利的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冯文利绰号“冯四儿”,现年46岁,当过警察。1995年,在一次行动中,开枪致人死亡,检方认定其为正当防卫,对其免于起诉。此后,死者家人不断发网帖称,冯文利当时是“在帮哥们打私架时开枪杀人,因为冯文利家里钱大,买通相关办案人员,案情没有深入调查,最后不了了之”。
2005年6月,冯文利从主抓城镇建设的副镇长升任镇长。
2010年10月,呼兰区人民法院做出判决,被告单位康金镇人民政府犯单位受贿罪,判处罚金人民币5万元;被告人冯文利犯介绍贿赂罪、单位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
公诉机关认为,冯文利在任该镇镇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索取施工单位人民币20万元,借政府乔迁之机其单位账外收受杨某等7人捐款人民币29万元。
上述知情者称,服刑不到半年,冯文利用假癌症诊断欺骗司法机关,买通当时办案人员,保外就医。
出狱后,冯文利以遭受冤狱为由,开始录制多起视频节目在网上传播,以口述的方式举报于文波。他坚称自己坐“冤狱”,是因当镇长时没有满足“黑社会头目”于文波的无理要求,进而被陷害。
2017年6月7日,于文波在居住地以冯文利犯诽谤罪为由,向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提起刑事自诉,要求判处其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该法院经审查认为,其缺乏证据,驳回了于的请求。
值得注意的是,冯文利举报对象还包括这次被查的朱辉、孙邵文等呼兰区官员。
有知情者透露,冯文利之所以举报于文波,是因为其拿到于的仇家杨家巨额好处,受其指使所为。
2018年9月1日,黑龙江省公安厅发布通告,称于文波已被批准逮捕。
当时,听到该新闻时,冯文利向来采访的《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感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岂料,不到一年,自称“当过清官”的冯文利因涉黑“二进宫”。
呼兰区委有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正是因为冯文利不断举报,引起舆论关注,也将呼兰黑老大于文波和一帮官员推向风口浪尖,提高了呼兰黑社会在全国的“知名度”,也成为现在呼兰事件爆发的一大因素。
康金镇头道村有村民反映称,出狱后,冯文利以敲诈、威胁、恐吓的手段,在头道村成立了农民合作社,又假借国家政策建设美丽乡村,致使村集体土地大量流失到他设立的合作社名下,大部分农民名下的承包地也被冯文利伙同村书记套取到合作社名下,然而分赃不均,冯文利又设计将村书记送进监狱。
冯文利落网后,官方公开通报显示,冯文利与其哥哥冯文华、妻子崔晓一,在呼兰区涉嫌实施多起敲诈勒索、寻衅滋事、强迫交易等违法犯罪案件,严重侵害市场经济秩序、扰乱社会治安秩序、危害人民群众人身权、财产权。
公开报道还显示,目前,呼兰打掉的黑社会团伙除了于家、杨家、冯家,还有丁家等。
6月28日,哈尔滨警方发布通告称,丁浩、丁盛权等13人涉嫌黑恶违法犯罪团伙被逮捕。经查,该团伙涉嫌寻衅滋事、敲诈勒索、强迫交易等多项违法犯罪行为。
8月6日,呼兰区政法委常务副书记、区扫黑办主任于波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央督导组离开后,为了研究问题整改,呼兰区成立了以区委书记、区长“双挂帅”的整改工作领导小组,抽调专人组建整改落实办公室。区委区政府主要领导先后主持召开2次区委常委会、2次区政府常务会、3次领导小组(扩大)整改会议。
呼兰区党委一位官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7月初,中央督导组离开了黑龙江时列出了一个问题清单,其中涉及呼兰的项目,呼兰都已经“照单全收”。“9月,中央督导组还要回头看,查看整改结果。目前,呼兰区正在积极整改。”
延伸阅读:
还老百姓一片朗朗乾坤——黑龙江严查哈尔滨呼兰涉黑涉恶腐败和“保护伞”案
6月份以来,哈尔滨市呼兰区多名党员干部因涉嫌为黑社会性质组织充当“保护伞”被查,引起社会高度关注。8月5日,中央扫黑除恶第14督导组向黑龙江省反馈督导情况时指出,包括上述案件在内相关案件的查处,是该省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掀开“盖子”、撕开“口子”向纵深发展的重要标志性成果。当前,呼兰相关案件查处进展如何,取得了哪些初步成效?请看——
文 | 张国栋
本文转载自《中国纪检监察杂志》2019年第16期,原标题为《还老百姓一片朗朗乾坤——黑龙江严查哈尔滨呼兰涉黑涉恶腐败和“保护伞”案》,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因《呼兰河传》而闻名于世的呼兰城,位于哈尔滨市主城区正北偏西30多公里处。从呼兰老城区西南方蜿蜒汇入松花江、奔流不息的呼兰河,见证了这里的沧桑变迁。这一次,她又见证了扫黑除恶、“打伞破网”给这片土地带来的深刻变化。
以“四大家族”涉黑涉恶势力及其背后的腐败和“保护伞”相继被查为重要标志,一场扫黑除恶、“打伞破网”风暴,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正涤荡着这里多年挥之不去的阴霾。
自6月5日中央扫黑除恶第14督导组进驻黑龙江省以来,呼兰区就处在“风暴眼”的位置。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呼兰区委原书记朱辉、区政府原区长于传勇、区政协原主席孙绍文等当地多名“重量级”领导干部先后落马。他们均涉嫌为被群众称为呼兰“四大家族”(杨、于、王、董)的涉黑涉恶势力充当“保护伞”。
中央督导组有关负责同志指出,黑龙江扫黑除恶主要看哈尔滨,哈尔滨主要看呼兰。进驻黑龙江第7天,中央督导组第一小组就下沉呼兰,此后又3次到呼兰摸排情况、精心指导,并要求重拳出击。
“纪检监察机关要用钢牙啃‘硬骨头’”,黑龙江省委书记张庆伟的要求,彰显了省委的鲜明态度和坚定决心。按照中央督导组的要求,黑龙江省委、省纪委监委将严惩呼兰“四大家族”涉黑涉恶势力背后的腐败和“保护伞”(以下称呼兰涉黑涉恶案)作为全省“打伞破网”工作重中之重来抓。
“不管涉及谁,务必一查到底,绝不姑息!”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省监委主任王常松多次听取汇报,要求从树牢“四个意识”、践行“两个维护”的政治高度和高质量履行纪检监察机关职责使命出发,集中精力、深挖彻查。
这一次,呼兰黑恶势力及其背后的腐败和“保护伞”,遇上了“终结者”。
“四大家族”中先是于家被查处。今年6月10日,于文波等16人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案被提起公诉,于文波被诉罪名多达10项。6月下旬以来,其他三家(以杨光、杨宏和杨荣等为首的杨家、以王志江为首的王家、以董俊珍为首的董家)相继被查处。其中,截至目前,公安机关抓获以杨光、杨荣等为首的涉嫌黑恶犯罪团伙成员67人,查实杨家涉嫌刑事犯罪案件93起。
“打伞破网”同步推进。2018年,哈尔滨市公安交警支队呼兰大队大队长于广军、呼兰区房产事业管理局康金房产管理所所长吕景彦已被移送司法机关。今年6月9日,哈尔滨市纪委监委对呼兰区副区长刘东、区腰堡街道办事处主任胡树河、区国土资源局副局长王洪军、区住建局调研员朱涛采取留置措施,通报明确指出他们存在涉嫌“为黑社会性质组织充当保护伞”问题。
“省纪委书记挂帅,形成了统一指挥、上下联动、同向发力、一体推进的工作机制。”承担呼兰涉黑涉恶案组织协调等工作的省纪委监委相关室负责人介绍,省纪委监委靠前指挥,加强组织领导,与哈尔滨市、齐齐哈尔市纪委监委联合组成案件查处工作推进组,强力出击。
涉黑涉恶势力存续时间长,影响大,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涉案公职人员多,所涉问题有的时间跨度达十七八年之久;涉案部门多,涉及呼兰区国土、住建、税务、城管、环保等多个部门;涉案领域多,如杨、于两家都涉及供热、住建、环保、房地产等领域……呼兰涉黑涉恶案是个地地道道的“硬骨头”。
哈尔滨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市监委主任刘兴东介绍,为快速突破案件,在省纪委监委、市委领导下,市纪委监委抽调90多名精兵强将,组成7个案件组集中攻坚;坚持全市“一盘棋”,确立双向移交、协同联动、同步调查、包保督导、一案三复核、反馈回访等工作机制,全力加快“打伞破网”进度。
呼兰区纪委监委在办案中坚持做到不漏事、不漏项、不漏责、不漏人、不漏罪,对违纪违法者形成震慑。比如,在查处呼兰区住建局、税务局、国土局等单位相关公职人员为于家充当“保护伞”案件时,查明31名公职人员收受礼金、购物卡为于家企业提供便利的问题,违纪人员无一漏网。
强力推进,疾风劲扫。截至7月底,呼兰涉黑涉恶案立案审查调查公职人员176名,其中被采取留置措施21人。目前,孙绍文已被移送司法机关。在呼兰,大大小小的“保护伞”正在被打掉,形形色色的“关系网”正在被破除。
一段时间以来,当地黑恶势力“野蛮生长”,在坐大成势过程中大肆围猎腐蚀身边的党员干部、公职人员,为其垄断经营、欺行霸市等违法犯罪行为大开方便之门。
于文波被查处前,是资产庞大的亿兴集团实际控制人;杨家掌控鑫玛热电集团等近百家企业,在供热供暖、房地产、公交线路、商贸等行业领域进行垄断经营……在经济上攫取巨额利益同时,于文波、杨光等人还利用各种手段,为自己罩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先进人物、杰出青年等多种光环。
“四大家族”在呼兰的势力、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当地干部介绍,有两个现象就能说明问题。一个是,杨光人称“杨书记”,于文波人称“于区长”。当地可能有人不知道在任区委书记、区长姓啥名谁,但是没有人不知道“杨书记”“于区长”大名。另一个是,以往当地一些干部群众都“乐于”与“四大家族”搭上关系,家里有红白喜事,只要“四大家族”安排人来,即使空手都是倍有面子的事;有的干部认为,沾上杨、于两家,或者被认为是某家线上的人,自己“进步”就会快。
从呼兰涉黑涉恶案目前查处的情况看,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呼兰涉黑涉恶势力存续时间之长、涉及人员之多、涉及范围之广、造成负面影响之坏,实属罕见。
“经过多年的‘经营’,他们构筑了一条‘以黑蚀权、以权护黑、权黑勾结’的利益链条。可以说杨、于等家族的‘发家史’,就是一部违规经营、利益输送、逃避打击史。”哈尔滨市、呼兰区两级纪委监委结合呼兰涉黑涉恶案查处情况,对“四大家族”坐大成势及涉黑涉恶腐败问题进行了初步剖析。
呼兰黑恶势力坐大,大体上是“三部曲”。第一步,违规攫取利益,逐步形成一定势力。如杨、于两家从上世纪90年代初至本世纪初逐步完成原始积累,为形成涉黑涉恶势力奠定基础。第二步,围猎官员,培植“保护伞”。于文波案起诉书显示,其团伙为拉拢腐蚀国家工作人员,送礼金、购物卡、办公桌椅合计234万多元。第三步,肆意妄为,称霸一方。除建筑、供热、交运线路外,他们连一些细枝末节的行业都把控了,甚至殡葬、收废品等都被垄断。
黑恶势力坐大,成因颇为复杂。既有打击不力的问题,也有“黑白相间”、违纪违法问题较为隐蔽,辨识难、查处难的问题等。当然,一个无法绕开的重要原因,就是存在关系网和“保护伞”。
被围猎腐蚀、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的党员干部,目前看有四种类型。主动帮助、推波助澜型——有的干部不仅帮黑恶势力“拿活”,还“一条龙”全程服务。直接输送、输财补血型——有的干部在杨家的企业不具备相应资质情况下,违反规定同意全额拨付环保专项补助资金为其购买除尘设备。间接助长、失职失责型——呼兰区原地税局一名干部收受于家财物后,对上级进行税收稽查的要求置若罔闻,致使于家企业大量偷税逃税。被迫屈从、听之任之型——杨、于两家等涉黑涉恶势力依仗雄厚的经济实力、复杂的人脉关系,对一些公职人员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重金贿赂不成,就威胁恐吓、侮辱谩骂,有的党员干部“缴械投降”、底线尽失。
“四大家族”势力在呼兰长期盘踞,在供热、房地产、公交线路、商贸等行业领域垄断经营、欺行霸市,严重损害群众切身利益。群众反映,杨家的鑫玛热电呼兰公司晚开栓、早停气,且供热温度不达标,有时室温只有十二三度,只好受冻或用暖宝取暖,所以大家不愿交取暖费,杨家就纠集社会闲散人员用堵锁眼、恐吓等软暴力的手段收取暖费,使群众怨声载道。
“严重破坏市场秩序、严重损害群众利益、严重危害基层政权、严重污染政治生态。”哈尔滨市纪委监委这样概括呼兰黑恶势力长期盘踞带来的恶劣影响。
于文波实际控制的亿兴集团一处办公地点
杨光家族的房地产企业在没有审批手续的情况下违规建设的别墅 修志国/摄
毒瘤被铲除,“保护伞”正在被打掉,被严重污染的政治生态也在逐步修复净化,老百姓切身感受到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而正在进行中的“打伞破网”,还将持续释放红利……
在呼兰老城区中心繁华地带——风华路,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下,是一个个卖水果蔬菜及日用品的摊位。王大姐在这里经营水果摊10余年,问及现在是否还有人每天早晚来收取管理费,她摇摇头;问知道为什么吗,她笑着点点头。
这个名为双来市场的农贸市场,正是为杨家所垄断。据介绍,杨家看中这个人流量大的地段后,强行要求所有在老城区卖菜的商贩来这里摆摊,然后派人每天早晚向每个摊位收取二十元至四五十元不等的管理费。群众反映,有老太太拎一篮茄子卖也照样要交费,要说没钱不交,收费的一脚就给踹飞。这样一来,卖菜的成本增加,菜价相应上涨,也变相加重老百姓负担。杨家被查处后,乱收费没了,附近也开了早市。
呼兰街道胜利社区一名干部感受最深的是,现在可以安心坐公交车了。以前,呼兰主要公交线路被涉黑涉恶势力垄断把持,司机特野蛮,车子开得猛,发车不按点,车况也不好,冬天非常冷,群众坐车小心翼翼,唯恐惹下麻烦。“以前他们用最破的车,拉最多的人,这样才能多赚钱。”这位干部说,黑恶势力的气焰被打掉,现在公交车正常运行,车辆换新,出行终于不用提心吊胆。
“你看,这里的街道都变干净了。”建设路街道一位老人感慨地说。2007年,呼兰区城管局未经招标,将老城区部分环卫工作交给于家的亿兴保洁公司。居民反映,该公司设置的垃圾站点少,垃圾经常是两三天一清扫,有时风一吹,垃圾遍地飞;一到冬天,清冰雪也不及时,群众出行很不方便。于文波被查处后,2018年11月,呼兰区城管局接收了于家负责的环卫工作,实现了全天候清扫,老城区人居环境明显变好。该区城管局负责同志介绍,去年冬天清冰雪不仅速度快了,而且还节省资金500余万元。
“以前黑恶势力横行霸道,老百姓深受其害。”萧乡街道法律工作者曲成君说,“这回他们被查处,大伙觉着心里可敞亮了。”当地有群众在网上发帖感慨,“呼兰的天快晴了”。
不仅是群众感受到可喜的变化,一些公职人员也反映,工作好开展了。呼兰区国土资源局一名干部介绍说,以前查处违法用地问题,局里执法监察大队和乡镇国土所互相推诿,因为这活不好干,特别是黑恶势力的违建根本拆不动,经常每年是零拆除。2011年,拆除董家违建别墅时,10多人拿着大棒子阻拦执法,拆违只好作罢。“现在拆违非常顺利,7月26日,一天就拆除违建1.3万多平方米。”
“黑恶势力向政治领域渗透,必然破坏正常的社会结构,严重侵蚀群众对党和政府的信任。与一般的以权谋私、权钱交易相比,其性质更为恶劣,给群众正常生产生活造成的危害更为严重。”哈尔滨市纪委监委有关负责人分析指出。现在,伴随着呼兰涉黑涉恶案的查处,当地群众生产生活回归正常,社会风气正在好转,干部群众对党和政府的信心、信任和信赖不断增强。
哈尔滨市纪委监委有关负责人介绍,在严查呼兰涉黑涉恶案同时,按照中央和省委的要求,市、区两级坚持“边扫边治、边改边建”,坚持源头治理、综合治理、依法治理、系统治理、专项治理相结合,坚持将行业治乱、基层组织建设作为重点,扎实推进整改工作,着力修复政治生态,还老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呼兰涉黑涉恶案正在攻坚中,我们将继续排除一切干扰和阻力,坚决做到对黑恶势力背后的腐败和‘保护伞’,以及失职渎职问题没查清的绝不放过。”省纪委监委有关负责人的话掷地有声。
呼兰河静静流淌,呼兰河大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盛夏,一场大雨后的呼兰,空气格外清新。
短评:
在“打伞破网”拔根上持续发力
深挖涉黑涉恶腐败和“保护伞”,坚决清除包庇、纵容黑恶势力的腐败分子,立案查处一大批“官伞”“警伞”“庸伞”……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展以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和各级纪检监察机关认真贯彻落实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决策部署,利剑出鞘,攻坚克难、深挖彻查,强力“打伞破网”,为专项斗争取得阶段性明显成效作出突出贡献。
当前,专项斗争进入深水区、攻坚期。“打伞破网”还存在地域行业不平衡、线索核查不扎实、协作机制不健全等必须正视的问题。纪检监察机关应进一步提高政治站位,深刻认识到“打伞破网”是净化政治生态的重要战场,是破解历史难题的关键之举,是维护群众利益的根本要求,是检验各级领导干部敢于斗争、敢于担当的重要标准,强化责任担当,持续加大工作力度。
“打伞破网”是攻坚之年的难中之难、要中之要、重中之重。纪检监察机关应拿出决胜姿态,牢牢把握“打伞破网”拔根的主攻方向,找准发力点,精准施策,深挖黑恶势力滋生的根源,坚决铲除黑恶势力赖以生存的根基,从根本上破解“黑恶势力犯罪屡打不绝”这个历史性难题,切实维护好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曾被杨家控制的双来市场,现在已经没有乱收费现象 修志国/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