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王石女友田朴珺女士的贵族言论引起热议。如果不了解相关情况，可以上微博搜一搜她的原话。她重点提到一个故事，说她去拜访一个英国贵族家庭的时候，需要wifi密码，贵族的管家知道以后，悄悄地将wifi密码写在很“精美”的纸片上，装到银盘里，再通过桌子上转盘悄悄地送到她面前。这个细节让田女士大为感动，并发出感慨：英国人太有贵族精神了，太讲究礼仪了，反观中国，则太缺乏好的教育了，是“有知识，没文化”。最后田女士提出倡议：我们需要培养一些有素质的人给这个社会，我们将迎来一个从野蛮到文明的进展过程。
对于田女士的这些言论，微博上已经有很多精彩的评论，这里我就不一一搬过来了，有兴趣大家可以去搜。可以发现，大部分人对田女士的这些言论都是非常反感的，为什么会这样？这其实和我国一直以来的政治形态和以此形成的文化有关。我国的贵族在唐朝达到了巅峰，随后不可挽回地走向颓势，并最终消亡。大家可能会说是科举终结了贵族，但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中间实际上经历一个很漫长的演进过程，至于具体的细节，大家可以参考公众号“九边”的文章《我国的贵族时代是怎么终结的》，里面对于贵族消亡过程理出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脉络，文章的可读性也很强。
笔者这里重点想谈的是贵族到底是什么。恰巧前一段时间读了一本叫《孔子大历史》的书，这本书主要是透过孔子这个特殊的人物去观察当时的社会形态，而孔子生活在春秋时期，是典型的贵族时代，因而这本书对于贵族有较多的描述。所以这里结合这本书，来谈一谈贵族问题。
一定的阶级是在一定的制度下产生的。贵族阶级存在的前提，是封建制度。这里有个问题，我们的历史书上说在新中国成立以前都是封建社会，那么既然都是封建社会，为什么贵族在宋朝以后就消亡了（具体细节可以查看我上文提到的公众号文章）？所以先谈贵族之前，得先说清楚宋朝之后和宋朝之前的政治制度到底有啥不同。准确来说，宋朝以前，中国社会是封建社会，而宋朝以后到辛亥革命以前，中国社会就是君主集权社会了。君主集权，就是国家的一切权力集中于皇帝手中，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中间没有贵族做中间商，老百姓直接向国家交税。而通过科举选拔上来的官员，都是为皇权服务的打工仔，和封建时期的贵族有本质区别。
而封建社会，用另外一个说法，就是贵族共和社会，也就是几个大贵族坐下来一起商量决定国家怎么管理，当然，实在谈不拢，就相互间大打出手。贵族时代也有君主，但那时的君主要么是一支贵族的代表，要么只是受贵族操作的傀儡，到了贵族足够壮大的时候，君主甚至连傀儡都不是，是被无视的空气。这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区别了，君主集权社会里，天子有绝对的权威，而封建社会，贵族有权驳回君主的命令，君主要做什么事情，要看贵族的脸色。
为什么贵族时代的君主如此弱势？这就要好好谈一谈封建这个词了。我们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贵族敢跟君主叫板，是有实力支撑的。封建，可以拆成两个词，一是封分，二是建国。封分封给谁？封给天子的亲戚和有功之臣，比如周朝把商朝灭了以后，天子给自己留了一块地，作为天子建都的地方，剩下的都封给了自己的亲戚和辅佐他灭商的姜太公等人。天子的亲戚和姜太公人分到土地以后，就在上面建立诸侯国。名义上，诸侯国的君主要定期觐见天子表示臣服，但实际上，天子对于诸侯国并没有什么很强的制约，诸侯国有自己的军队和财政体系，在自己内部几乎完全自己说了算。这有点像现在的联合国，名义上各国都要遵守安理会的决议，但实际上这种约束并不强，很多时候各个国家还是自己该干啥干啥。
到了诸侯国内部，情况也和天子和诸侯国的关系类似。诸侯国有君主，有贵族。而每个贵族都有自己管辖的土地，也有自己的军队和税收体系，在自己的领地内，贵族几乎具有完全的自主权。君主向贵族收税以维持一些基本的活动，比如祭奠祖先、外交以及行政工作等。这里的行政工作其实也就是处理贵族间的一些纠纷，如果涉及到战争，就把贵族召集起来开会商量。君主如果强势的话（有大贵族支持的情况下），在一些问题上还可以说上话，比如战争问题，如果君主没有得到贵族的支持，那这个君主基本上就是傀儡。
贵族时代除了封建，另一个配套的特点是世袭。贵族之贵，关键在于族，先族再贵，如果你本来不是贵族血统，即使你腰缠万贯，你依然得不到尊重。所以，田女士说要培养出贵族，恐怕是对贵族最大的误解。英国有“蓝血贵族”的说法，说的是贵族后代长期养尊处优，所以皙白的皮肤上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蓝色贵族”由此得来。如果你是底层老百姓，天天和太阳和土地打交道，所以你是不可能“蓝血”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蓝血”的。中国的贵族和英国在世袭方面有点区别，这里不细说。但就养尊处优这一点，哪里的贵族都是相似的。
为什么贵族可以养尊处优？道理非常明白，因为有人供着他们，有人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然后交税供养他们。所以，从这点来说，田女士向往贵族生活，倒是可以理解了——这样的生活太爽了！
在贵族社会的体系里，农民占大多数，也是最底层的。在一个贵族管辖的地域里，农民看作贵族的私有财产，农民之间的案子，并不是政府来审判的——因为没有政府，而是贵族的管家来裁定的。那么当时的官员又负责做什么呢？就是上面提到的，他们只负责贵族的案子，并不面向底层老百姓。
到这里，啥是贵族应该大致清楚了。那么，为什么封建制会演进成君主集权制？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战争。贵族时期打仗，远不像今天这样你死我活，而是由贵族带队（带兵打仗时贵族的必备技能），双方军队摆好架势，说打才开始打。偷袭或者使诈是没有的，因为这不符合贵族之间的礼仪，因而也为贵族所不齿。所以贵族时期打仗，更像是贵族间的游戏，一场上万人的战争也死不了几个人。但后面发现，这样打仗已经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因为发现打不过了——被中原国家（齐国、鲁国、晋国和陈国等）瞧不起的楚国、吴国等“蛮夷之国”，打仗的时候从来不讲究“礼仪”那一套，有时甚至把俘虏放在最全面当肉盾，这样的战争能力和组织能力，是中原国家完全无法比拟的。所以原来的中原之国要么被灭国，要么使自己向强的组织形态的发展，以更大程度地挖掘国家和军队的战争潜力。这也是君主集权制逐渐取代封建制的原因，因为君主集权对国家和军队的组织动员能力比封建制强得多。
最后再谈谈我对贵族这个问题的看法。田女士说，中国没有贵族精神，如果她指的是中国没有像“蓝血贵族”那种处处端着、养尊处优和骄奢淫逸的“贵族精神”，那我认为她是对中国的表扬，无数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要把这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贵族”赶下去，革掉他们的命，让人民当家作主吗？但如果田女士说的贵族精神是指“勤劳、勇敢和不信邪”，那我的观点正好跟她相反，我认为，中国人是最有“贵族精神”的。两千多年前，陈胜、吴广就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两千多年后，毛主席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这种精神内核，其实已经植入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里子。面对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国民党的残酷统治和建国后西方国家对我们的层层封锁，中国人何曾低过头？无数人的努力，硬是把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工业能力无与伦比的超级大国。如果这不是“贵族精神”，那什么是贵族精神呢？
（作者简介：袁璐，软件工程专业在读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