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归来
惟有中华

卢克文: 卡扎菲的秘密:下 |2020-5-17

我在棺林里挣扎了一会,很快发现这毫无意义,根本不会有人来解救我,里面一片漆黑,看不到光亮,也只能勉强翻个身,棺材一摇一晃,走了好一会,被平放在某个地方,跟着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显然是上了车,棺材便随着汽车开始移动。
 
汽车先走了一段水泥路,行驶颇平稳,走了好久好久,一直没到目的地,我调整呼吸,自己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在心里默默地判断行驶方向,预计走了几十公里,车身开始一巅一巅,显是到了土路,这时候我心里的方向已经乱了,心思也随着车身起起伏伏,突然想起在惠州双月湾做餐厅伙计的时光,又想起妮尔麦的音容笑貌,心里头不由得百感交集,那时想:
 
早知道会这样死在北非,还不如当初做一个平平常常的饭店伙计啊。
 
车子又行驶了好一阵子,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几个人喊着嘿嗬嘿嗬的口号,将棺材推下车,放在了地上。
 
这时我听到棺材外有人说话,有人吩咐士兵们打开棺材,那人说:穆塔辛说让这个中国人临死前看世界最后一眼。
 
几个士兵犹豫了一下,和说话那人低声应答了几句,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外面忙活,使工具在撬棺材。
 
棺材盖被撬开那一刻,我仿佛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坐起来长长舒了口气,胸膛不住起伏,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启明星在东方升起,见到一个穿着军装的黑人兄弟正笑微微站在棺材前,天色还没大亮,只有薄薄的一点晨光,抬头只看到前面半空里两排白白的牙齿张开,他黑得透亮,好像隐形了一样。
 
黑人说:“我是阿西木上尉,穆塔辛让我给你说几句话。”又转过身,对那些士兵讲,“你们去挖坟吧,老规矩,要六英尺深。”几个士兵听到命令,拿着铁锹便在远处开始忙活。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戈壁,东边远处有一座小山丘,启明星和一轮没降下的弯月正好在山丘的上方。
 
阿西木指着那颗启明星说:“星月交汇之地,是下葬的好地方啊。”
 
我问他:“穆塔辛让你说什么?”
 
阿西木说:“六英尺深的地方,只要将棺材埋下去,40分钟后氧气就会耗尽,你到时就会口鼻流血,吐得棺材里到处都是,最后窒息死掉,根本不用等七天。”
 
我听得一阵发麻,问他:“那卡扎菲根本就是叫我去死。”
 
阿西木说:“所以穆塔辛叫我来,给你留一线生机。”
 
我说:“地底下还有什么生机。”
 
阿西木从身上的袋子掏出一个特制的锤子,交到我手里,这种锤子的头部呈倒三角,是一种没见过的金属制成,阿西木说:“你入土后,可以用这个从内部击碎棺材,我会让他们填土时不要夯得太实,留下空隙,让空气能从地上进来。”
 
又递给我一个老式的诺基亚手机:“这个不是用来打电话的,这里没有信号,是用来给你照明,这部手机可以连续照明十小时。”
 
他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希望你出来时,十小时照明还没用完。”
 
黑人士兵拿着工兵铲在那边忙了半天,阿西木回头问他们:“挖到几英尺了?”
 
士兵们说:“五英尺了。”
 
阿西木转头对我说:“再救你一次。”,大声对士兵们说,“算了,埋了这个中国人吧,等会天亮了就会很热的。”
 
一般阿拉伯人都不怎么勤快,几个士兵们半夜起来干活,正想偷懒,听阿西木这么一说,开开心心扔了铁铲过来,我赶紧将手机和锤子放在身下,阿西木对我说:“愿真主怜悯你。”摁着我的肩膀叫我躺下,几个士兵过来重新盖好棺盖,我的眼前又一片漆黑,听到外面士兵使钉子钉好,又嘿嗬嘿嗬将棺材扛起来,走了几十米,只觉得微微一震,棺材已经被放到了墓穴里。
 
跟着一片尘土落下的沙沙声,显是这些人正在活埋我,听到阿西木大声说:“这个中国人一会就死了,大家随便埋吧,早点回去,我请大家吃椰枣鸵奶。”士兵们嘻嘻哈哈地应了,沙沙声只响了一会便结束,大概是潦潦草草将我埋了,过得一会,听到汽车发动机响起,一队人乘车离去。
 
周围顿时没有一丁点声响,只听得自己在紧张的呼吸,我躺着不敢动弹,赶紧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确定他们已经走远,掏出锤子用力敲击棺材板,那棺材较小,离我鼻梁不过有25CM左右的空隙,我不好使力,拿尖角那头拼命砸了半天,棺材板还没什么反应,棺材里氧气不足,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使出全力猛砸十几下,棺材板突然破裂,泥土倾泄下来,直接都冲到我脸上,一下子口鼻里全是泥土,眼睛都睁不开。
 
幸好泥土埋得不严实,棺材也不是很深,能透进部分氧气,我这才发觉自己干了件蠢事,应该敲击棺材中间部位,结果搞得现在埋自己一脸,棺材太小,根本容不下我头脚换过来躺着,我使力撑住泥土,拿着锤子又猛敲中间部分,好在这时候氧气充足,敲了半天棺材板终于碎裂。
 
这时地面上应该已经天亮,太阳升了起来,棺材里闷热难当,还好这时候不会有致命的风险,我一夜没睡,又忙了半天,实在累得不行,一只手撑着脸上的泥土,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大概只睡了几个小时,生生又被热醒,我动弹不得,肚子又饿,想想要这样躺七天,觉得又恐惧又绝望,过一会便看看手机,又不敢浪费电,看一眼就把手机关掉。
 
随后,在地底五英尺的燥热与黑暗中,我开始体验什么叫孤独与饥饿。
 
 
陈州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停了下来,看了看桌面上的小吃,他说:“你们有经历过这种极端的饥饿感吧?”
 
我和波王都不敢接他的话,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陈州自言自语说:“人饿极了的时候,真的会什么都吃的。”
 
 
刚开始的时候,你会饿得胃里有一种灼烧感,疼得厉害,接着你会饿到全身发抖,不住地抖,并且会有一种迷幻的不切实际的眩晕,好像在做梦一样,但脑子又特别清醒,过一段时间,你体温会下降,手脚冰凉,偶尔会休克过去,等下清醒过来,口干舌干,胃开始痉挛,这些都是因为没有水和食物,身体在自我调节。
 
熬过这段时间之后,你会突然不饿了,没有饥饿感,也不想吃东西了,我瞪着眼睛,在黑暗中默默地回想自己学过的每一道菜,又将这一个月自己给妮尔麦做的菜复习了一遍,尤其是牛肉丸的做法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但我对食物好像麻木了,没有欲望,脑子又特别清醒,知道再不吃东西自己会活活饿死过去。
 
大概饿了三天后,我的身体开始有明显的水肿,自己的脸也胖了几圈,应该是肾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呼吸慢慢地变得微弱,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在凭本能行动,摸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重力感都没有了,灵魂出窍了一样。我休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当时我觉得,用不了七天,我一定会活活饿死在棺材里。
 
到第四天时,我突然听到有悉悉缩缩的声音从棺材上面传下来,那不是人类的声音,是小动物的声音,我赶紧点开手机,照见几只黄色的沙漠蝎已经爬到了肚子上,沙漠地底深处有时能找到水源,这些蝎子可能是来找水源的,北非沙漠蝎子都生得小巧,大概只有5厘米长短,我几天没吃任何东西,哪里还受得了,疯了一样抓起一只蝎子就往到嘴里生嚼,只觉得又脆又咸,还嚼出一股黄豆一般的香味,其它几只小蝎也没逃过,都被我抓起来吃了个干净。但在抓一只小蝎时,手上被蜇了一下,十分十分疼,但我都饿成这样了,根本没心情理会。
 
这块地底可能真有水源,过了几小时,又听到有悉悉缩缩的声响,我以为又有蝎子送上门来,欢欢喜喜点开手机,一看却倒吸一口凉气,这次来了条一米多长的小眼镜蛇,正立起身,颈部鼓起,身后尾巴发出嘶嘶嘶嘶地警戒声,那一刻我只觉得头皮都麻了,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蛇身匍匐在我身上,顺着我肚皮朝我头部缓缓爬过来,我只感到一股凉气从腹部升起,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将手机朝眼镜蛇迎面扔过去,眼镜蛇快如闪电张嘴去咬,我身子一侧,将蛇从身上弹了下来,抓起铁锤迎着蛇头一顿猛砸,将眼镜蛇砸死在棺材里,震得泥土又从缝隙里簌簌落下来。
 
刚才这几秒钟时间,要是应变不及时,自己差点被毒蛇咬死,我一下子惊魂未定,饥饿、黑暗、压抑、恐惧各种感情都涌上心头,突然又想起妮尔麦不知是生是死,精神终于崩溃,不由得伏在棺材里呜呜呜呜哭出声来。
 
哭了好一会,感觉还是饿得不行,又反复将蛇头敲得粉碎,怕它死后咬人,才将蛇身抓过来,一口一口地生撕蛇肉吃。
 
亏得有蛇肉和蝎肉吃,我一直苟活了下来,就这样在地底过了五天,那天正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听到头顶上有挖东西的声音,跟着有人在用阿拉伯语说话,好像在说快点挖之类,我欣喜若狂,赶紧用手指叩击棺材盖,大声喊救命,上面的人听到,发出一阵欢喜的叫喊声,挖得更快了。
 
过了几分钟,我头上的泥土终于被铲平,我看到了满天的星辰熠熠生光,也闻到了戈壁滩上的新鲜空气,几个黑人士兵帮我撬开棺盖,将我从泥土里拉了出来,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连站都站不稳了,这时终于重见天日,感觉恍如隔世,我忍不住又放声大哭,几个人搀扶着我,离开了我呆了五天的坟墓,将我带到一名黑人军官面前。
 
那个人正是上尉阿西木,他见到我还活着,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然后他指着远方的山丘,又说:
 
“星月交汇之地,是下葬的好地方啊。真主保佑,上校终于同意放你出来了。”
 
 
“是谁救你出来的?”波王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是穆塔辛么?”
 
陈州摇头说:“不是。”
 
“是妮尔麦?”我也忍不住问陈州。
 
“也不是。”陈州说,“我当时也绝想不到会是他。”
 
 
我出来之后虚弱极了,被蝎子蜇过的地方高高肿起,背后被撕下的皮肤也化脓严重,阿西木先带我去医院休息疗伤,医院送了些食物给我吃,但我身体已经有了排异反应,吃了一点东西马上上吐下泻,还因为伤口发炎发了一回高烧,我在医院里呆了足足七天,才恢复了体力,清除了蝎毒,可以下床走动。
 
阿西木见我恢复得差不多时,说卡扎菲上校安排了再见我一次,第二天他果然亲自来接我进宫,我不知道卡扎菲又将用怎样的酷刑对待自己,但我身不由己,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前往。
 
我们来到上次卡扎菲在的黎波里的宫殿,在里面步行了约四十分钟,上次是深夜被蒙着头绑进来,不知道宫殿的样子,这时白天步行,才看清原来这座宫殿里面有游乐园、动物园、喷泉、超大露天游泳池、以及到处是卡扎菲的大理石雕像,我们一直走到一个大台阶的入口处,约有一百多级,往下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室,门口站着几名守卫。
 
阿西木便不再往前走了,他指了指地下室叫我单独进去,我问他为什么不一起走,他说:“上校从不让利比亚人进入地下室。”
 
我只好麻着胆子一个人往下走,几个守卫替我开了门,我刚走进去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浑身一震,这根本不是什么地下室,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宫殿,里面有十几米高,巨大的石柱一根接一根排列,天花上面垂吊着巨大的水晶灯,穹顶上画着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壁画,周围全是富丽堂皇的摆件,有古罗马的雕像、俄罗斯的金钟、看起来像是中国明朝时的椅子,再往前走,突然从回廊处转过一个欧洲女生,约莫二十一二岁,双眸是淡淡的浅绿色,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典美,她径直过来牵着我手,轻声笑着说:“陈州你来啦。”
 
她说的居然是汉语,吓我一跳,我问她怎么会说中文,她说她学过五年中文,她牵着我的手一直不放,手掌极柔软极柔软,身上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我一时觉得轻飘飘的,好像又有了深度饥饿时的迷幻感。
 
我又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我是乌克兰人,我叫赖莎,这座地下宫殿里,有一百多个乌克兰女生。”
 
我问赖莎:“这里没有利比亚人么?”
 
赖莎说:“卡扎菲不准本国人进来这里,他常说,甘地最后死在印度人手里,萨达特死在埃及人手里,他可不能死在利比亚人手里,这里是他的地下宫殿,是他的要塞,他不准本国人进来。”
 
赖莎的普通话比我这个潮汕人说得还好,我被她牵着往前走,只觉她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浓,手越来越软,简直难以把持,一时竟舍不得放手,我们在地下室走了十几分钟,两侧是卧室、保龄球馆、壁球室、羽毛球馆、台球室、会客厅、电影院、小型医院等等等等,完全是一个独立的社区,里面有好多乌克兰女生走来走去,个个生得美艳极了,偶尔见到几个男性,看起来像是医生、保镖一类的角色,他们见到我被赖莎牵着走,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我恍恍忽忽地想:有钱真好……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走到一扇大门前,乌克兰女孩将我推了进去,随手关上了大门。
 
这里面是一间小会客厅,卡扎菲正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旁边坐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胖子,居然是介绍我来利比亚工作的高叔。
 
高叔见我进来,先站起来,迎面过来啪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我一下都蒙了,高叔扬手又打了我两耳光,大声骂我:“叫你过来做厨子,你跑去勾引妮尔麦!先跪下认错。”说完连续踢我膝盖几脚,我不由得便跪了下去。
 
高叔也跪向卡扎菲,用阿拉伯语说:“小孩子不懂事,上校罚得对,他都在地底下埋了五天没死,就放过他一条小命吧。”
 
卡扎菲指了指高叔,对我说:“要不是他为你求情,七天以后也不会挖你出来。”
 
我这才知道是高叔救我一命,便赶紧说:“谢谢高叔。”高叔扬手又给我一记耳光,我猛然醒悟,又转过头对卡扎菲讲,“谢谢上校饶命。”
 
卡扎菲对高叔说:“虽然没有活埋他,我始终不相信这个年轻人。”
 
高叔说:“我以性命担保,这个年轻人没有坏心眼。”
 
卡扎菲说:“你用什么担保?”
 
高叔看了我一眼,突然用潮汕话对我说:“瓦得勒出来,该粗点对勒负责(我带你出来,就要对你负责),调汕人瓦锁畏咯(潮汕人无所畏惧)!”
 
说完,他将左手五指张开,摊在地上,突然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咯嚓一声,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与小拇指切了下来,鲜血从他断指处溅出,将地板瞬时都染红了,空气中一时都是淡淡的血腥味。
 
高叔右手将两根手指捡起来捧在手心,面不改色,递向卡扎菲说:“就用这个保证。”
 
卡扎菲脸上神色微微一变,用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座椅,几名保镖穿着西装从外面走了进来,卡扎菲说:“带高老板下去,找最好的医生把他手指接好。”
 
几个保镖赶忙上前扶起高叔,快步将他带出门去了。
 
卡扎菲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忍不住赞叹说:“高老板真有我们阿拉伯勇士的风范。”
 
卡扎菲又对我说:“你身上有伤,还能在地底下五天不死,高老板又这样保你,这是真主的旨意,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办事,你这些天受了些委屈,我自然会补偿你。”
 
说完他又敲了敲座椅,大门打开,刚才替我领路的乌克兰女孩赖莎走了进来,站在我身边,卡扎菲说:“你以后在利比亚,这个女孩左右伺候你,你想怎么伺候都成。”
 
我自小在中国长大,男女间向来平等,从来不会有找女生“想怎么伺候都成”这种想法,尽管赖莎气质样貌一流,却自然而然脱口而出说:“这个不行的。”
 
卡扎菲说:“怎么不行?你对她还不满意么?”
 
我说:“我是说,在我们中国,没有谁伺候谁的,大家都是一样的。”
 
卡扎菲说:“你要是嫌少,我再给你五个。”
 
我急了说:“真的不行的。”
 
卡扎菲冷笑说:“你要是还惦着妮尔麦,我现在就再把你埋到沙漠里去。”
 
我听他语气有些不悦,不敢再顶撞他,便不再回话。
 
卡扎菲说:“赖莎难道没有妮尔麦好看么?”
 
我说:“赖莎要好看得多。”
 
卡扎菲说:“那你为什么还惦着妮尔麦呢?”
 
我想了想说:“因为我跟妮尔麦有话说,人活在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你跟这个人能说很多话,你和她就会相处得很开心,两个人没有话说,就是因为一时快活在一起,也不长久的。
 
卡扎菲竟听得一愣,点了点头说:“是啊,我跟妮尔麦,其实没什么话可说了,难怪我们俩越来越疏远。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厨子都知道,我居然不知道。”
 
然后他甩了甩手,说:“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我跟她竟然会越来越没有话说。”
 
 
听到这里,波王忍不住问他:“那你以后还去给穆塔辛做厨师么?”
“不,”陈州摇了摇头,“我以后负责卡扎菲的部分内务工作。”
 
我和波王都是一愣:“内务工作?”
 
陈州说:“是啊,卡扎菲找香港的风水大师算过命,说他将来会死在利比亚人手里,所以他特别小心,一是他避难的地下宫殿只能他一个人进去,二是他的很多内务,其实一直在找外国人负责,高叔其实就是他的内务主管之一,帮他负责吃、住、行的一部分,高叔跟了他十几年了,因为要到处找好吃的,结果自己才吃成了一个大胖子。高叔为了救我,切下手指要做手术,要休养一段时间,卡扎菲后来,便让我接手了高叔一部分工作。”
 
我感到这里头一定有东西,赶紧问他:“什么工作?”
 
陈州说:“这就是卡扎菲的私人秘密了。”
 
我和波王同时脱口而出:“什么秘密?”
 
陈州看了看四周,眼见餐厅已到了快关门的时候,四周没什么人,低声说:“卡扎菲统治利比亚42年,手头到底有多少钱,没有人清楚,大概他也不是很清楚,估计几百亿美元是有的,这些钱有的在国外的银行,有的在利比亚,除了钱,他还有大量名画、古董、现代艺术品,这些都存放在利比亚各处隐密的地方,暂时交由内务部门打理,2010年11月,我在一处小密室里,还见到了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
 
波王说:“这幅图,不是在台北故宫博物院里么?”
 
陈州说:“我也不知道真伪,但高叔看过,他是古董大拿,据他说,卡扎菲收藏的这幅才是真迹。除了这幅画,他还见过几张达.芬奇的解剖手稿,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这些绝世珍宝会跟随50吨黄金到处搬来搬去,每隔五年换一次隐藏地点,每次他会选一批雇佣军来干这种活,干完活后会将雇佣军全部杀掉,卡扎菲再将宝藏所在的经纬度刻在自己假牙的内侧。”
 
说到这里时,陈州指了指自己右边的腮帮子说:“就在右侧下颌第三颗金牙的内侧。因为卡扎菲不敢相信利比亚人,这个秘密,全世界只有高叔知道,我接手他的工作时,高叔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卡扎菲原来想用这笔钱救命,2011年他曾许诺谁能救他一命,他愿意拿25吨黄金来换,就是因为有这笔宝藏在。”
 
听到关于大宝藏的消息,我跟波王激动得同时互看了一眼,波王说:“现在黄金价格都涨得这么高了……这真是,真是…….”不由得兴奋得搓了搓手。
 
我想到另一个问题,我问他:“那妮尔麦呢?”
 
陈州说:“这里面的事情还长……”
 
我见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说,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餐厅里几乎快没有什么人,我估计北方的馆子不比珠三角还营业到凌晨,赶紧招手叫服务员过来,我跟服务员说:“我们能不能多给200块钱餐费,你们晚点关门。”服务员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
 
“先生,我们餐厅不缺这点钱。”
 
波王被逗得嘿嘿嘿嘿地笑了出来。
 
我说:“那加300,就多坐一会。”波王说:“我也加200,500能多坐一会吗?”服务员还是有些不满,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赶客人,只说:“那我等会把500块打在水单里。”白了我们几眼,拿着餐盘一扭一扭地走了。
 
于是我和波王花了500块钱,就着50吨黄金的余温,继续听陈州将故事讲下去。
 
 
卡扎菲听过我说的道理,怒气也消了几分,其实他手下美女如云,地下宫殿都有一百多个乌克兰美女,身边还有400多个美女保镖,肯定不是什么用情专一,只是气不过妮尔麦和他怄气,拿我发火罢了。
 
过了半个月,卡扎菲命人过来给我传话,说我以后可以见妮尔麦,但必须和她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也不能再进她的房间。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欢喜极了,那天是下午,我赶紧做了一份冻红蟹、一份花胶响螺虫草汤,趁着食物还有热气,搭了一辆的士去看望妮尔麦。
 
我小心地抱着这些食物,生怕在车里颠翻泼洒了。
 
车到妮尔麦院子外停下,我提着食物下了车,热嘉正在院子里浇花,见到我来,她先是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扔了水壶,调头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妮尔麦,陈州来啦,陈州来啦。”
 
妮尔麦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我们在夕阳快要落下时的的黎波里郊外再次相见。
 
妮尔麦那天穿了一身碎花长裙,简单包了一层镶边头巾,远远看到我,一脸欢喜,想起卡扎菲的禁令,又不敢走近,她先是满是笑意,看了一会,眼圈先红了,她说:
 
“陈州,你瘦了啊。”
 
因为不能进屋,热嘉搬了两根椅子出来,我们坐在院子里说话,妮尔麦当着我的面吃完了带过去的食物,详细问起我在棺材里怎么活过来的,当我说起活吃蛇蝎的时候,妮尔麦忍不住问起是什么味道。
 
“是活下来的味道。”我说。
 
妮尔麦先是笑出了声,接着低下头,低着声抽泣,她说:“你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啊。”
 
那一阵子,我平时除了接手高叔的部分工作,帮卡扎菲打理一点日常生活细节,管理他部分隐秘的财产,只要没有事,我就做好几个菜去看望妮尔麦,她将餐桌摆在了院子里,两人分坐两头,刚好相隔两米远,背着枪的警卫在远处望着我们,生怕我们走近。
 
只要没下雨,我们每次就在地中海的晚风里就餐,除了潮汕菜,我还开始请舍友教我做墨西哥菜,妮尔麦则专攻法国菜,我们俩在许多傍晚隔桌同餐,各自献上几个菜,我背后的伤口渐渐痊愈,气色也开始变好,妮尔麦的厌食症也消失了,出于共同的乐趣,我和妮尔麦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我那时候收入也越来越高,2010年我21岁时,每个月能赚到3万美金,我将一小部分钱寄回到了家里,大部分存在利比亚的银行,打算存多一点,等到卡扎菲有一天改变主意,最好能娶到妮尔麦,跟她一起在地中海经营几家高端餐厅。
 
但这样愉快的生活只持续了仅仅一年。
 
 
“因为战争来了?”波王插嘴说了一句。
 
“是的,”陈州说,“因为战争来了。”
 
 
2011年2月16日,利比亚全国爆发示威,革命开始了。
 
革命的起因是萨利姆监狱事件,卡扎菲上台后,将一大波反对他的人都关进了的黎波里南部郊区的萨利姆监狱,犯人们在监狱受尽殴打和侮辱,1996年夏天,监狱第四区九号监房关进来三个武装分子,这三人参加过在阿富汗对苏联的战争,脾气火爆,吃不得打,也嫌吃得太差,打算带大家越狱。1996年6月28日下午四点半,三人趁警卫发饭时抢走了警卫的钥匙,放出了一千多名囚犯,挟持了一名警卫,监狱方下令开枪,打死了七人,随后情报头子、卡扎菲的亲戚senussi到达现场,他下令停止开枪,同带头几个人进行了谈判,又将他们的意思转告给了卡扎菲,商量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1270人被揪出来靠墙站立,拿机枪扫射了两小时,全部射杀。
 
被枪杀的1270人的尸体被悄悄埋在监狱内,这件事被掩盖了好多年,但最后还是走漏了消息,因为死者大多来自班加西,因此班加西反对卡扎菲的人最多。
 
死者家属们召集起来跟卡扎菲算账,卡扎菲直接将他们的律师都抓了,但死者家属毫不气馁,继续跟政府斗,2011年谈判结束,政府决定给予家属们赔偿,但卡扎菲非要捞回一点面子,要对带头闹事的进行惩罚。
 
结果这个决定引爆了国内的反对派,全国各地的反对派通过facebook和twitter号召大家团结在一起打倒卡扎菲,推翻现任政府,2月16日开始以班加西为主的全国大游行,大游行让卡扎菲感到愤怒,他下令对游行队伍开枪,陆陆续续打死了300人。
 
反对派一怒之下,就此拿起武器,跟卡扎菲直接打起了内战。
 
内战从2011年2月16日一直打到10月20日,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在利比亚,的黎波里在早期一直风平浪静,我跟妮尔麦还能偶尔一起吃个晚餐,那时候卡扎菲再也没有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每天火烧火燎地跟几个儿子和军官们开会,一会要召开部落大会,一会要发表电视讲话,到处灭火,妮尔麦门前的守卫都被调去了前线。
这时候卡扎菲也渐渐江河日下。
 
战争开始时他最小的儿子哈斯米率领的一万人精锐32旅横冲直撞,将反对派武装打得哭爹喊娘,打到3月15日政府军基本胜利在望。
 
但卡扎菲因为在利比亚大权在握太久,因权生傲,滋生了骄横之心,在国际上也对世界各国指手划脚,因此大家都不喜欢他,巴不得他倒台,从3月10日开始法国承认反对派并给予支援,联合国也在利比亚划定了禁飞区,3月20日开始美军加入对利比亚政府军的空袭,B2轰炸机炸掉了卡扎菲的防空系统,其实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卡扎菲必死无疑了。
 
到了2011年4月,利比亚内部一片混乱,再也没有人关注我跟妮尔麦的事情,4月的一个晚上,我运了一卡车食物到妮尔麦家储存,当天在妮尔麦家吃完晚饭便没有离开,和妮尔麦住在了一起。
 
4月最后一天时,卡扎菲夫妻和他第六个儿子住在加尔古尔区的一处住所,因为情报泄漏晚上八点遭到空袭,第六子赛义夫和卡扎菲的三个孙子被当场炸死,卡扎菲侥幸捡回一条命。
 
到了7月,在欧美各国的援助下,利比亚反对派节节推进,卡扎菲败局已定,他开始预备在家乡苏尔特做最后的抵抗,我和高叔被他安排先到苏尔特做好行政工作,给他布好新的住所、餐饮,以及他心爱的贝都因帐蓬。
 
7月16日我跟高叔带着卡扎菲给的现金与物资,乘坐政府军的三辆卡车去苏尔特的路上时,因为有人出卖情报,我们遭到了反对派的突然袭击,两路人马发生激烈的战斗,我身边一名利比亚黑人士兵的头都被打爆了,吓出我一身冷汗,当时一片混乱,高叔从此跟我们失散了,钱跟物资也弄丢了,我跟着队伍活着来到了苏尔特,从此在利比亚我再也没见过高叔。
 
刚刚到达苏尔特,我在网上便看到一段视频,将我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上尉阿西木在前线阵亡,他的尸体被反对派高高吊起,以此向政府军示威。
 
从那时开始,我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感觉我在利比亚认识的人将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我后面找不到机会离开苏尔特,跟妮尔麦也失去了联系,外面到处都是枪声,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死人尸体倒在路边没人收拾,我不敢离开地下室,靠吃点豆子活下来,当地的通讯也基本切断,每天都有政府军的人缺胳膊少腿退守到这里,8月中旬左右,卡扎菲跟穆塔辛带着最后的队伍逃到了苏尔特,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物资,能吃饱就已经不错了,他再也享受不到贝都因帐蓬了。
 
整支队伍都垂头丧气的,好像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到了8月21日,反政府武装攻陷了的黎波里,8月29日,卡扎菲最小的儿子哈米斯在泰尔胡奈前线战死。
 
卡扎菲每天坐在地下室的房间里喃喃唱着歌,他那时几十天没地方洗澡,眼神涣散,头发蓬乱,呆呆地直视着前方,全然没有过去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我那时候要亲自下厨给几个核心人物做饭,但手头根本没有食材,每天都是将豆子煮熟了淋一点汁就行,给卡扎菲递过食物时,他看也不看,只是默默地将碗里的东西吃完,反复把玩着手里的黄金手枪。
 
我们每隔五天换一个地方,到了晚上连电都没有,只好点蜡烛照明,卡扎菲偶尔会通过卫星电话向外面联络,但这部电话最终暴露了他的行踪。
 
我们都劝他逃到国外去,卡扎菲说,他要死在先祖生活过的地方。
 
穆塔辛接过了最后的军事指挥权,带领最后几百名忠心耿耿的武装在苏尔特做最后的抵抗。
 
我们在苏尔特没有援军、没有弹药、没有现金,甚至连大豆都快吃光了,反政府武装故意戏耍我们,在最后被包围的时候,对方一点一点折磨我们,每天只发起小股进攻,打死几个人就撤退,每天都有人向反政府武装投降,我们这边只剩下最后可怜的两百多人。
 
在玩弄了我们一个月后,10月20日,反政府武装发起了最后的进攻,苏尔特街头一片枪声响起,卡扎菲的军队根本无力抵抗,那时我和穆塔辛藏身在卡扎菲对面的一栋楼里,我们从高处俯视,见到反政府军冲进街道,将卡扎菲剩下的亲随都打死在地,卡扎菲从他的小楼里跳下去逃命时双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几个保镖护卫他躲进两个水泥下水管中,但他很快被反政府军找到并拎了出来,卡扎菲出来后举着双手说不要开枪,反政府军的士兵们围着他打耳光,有些人甚至脱下鞋抽他的脸。
 
在阿拉伯世界,拿鞋底抽脸是非常侮辱人的事有,穆塔辛远远看到,气得就要下楼跟他们拼命,我一把拉住他,死死抱住,他才没有冲下去。
 
士兵们举着枪高声欢呼,将卡扎菲放倒在苏尔特的街道上拖着走,卡扎菲不敢反抗,只敢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几个士兵似乎对他恨极了,拿着刀在他背后反复插了几刀,甚至一刀插进他肛门,卡扎菲高声惨叫,满脸是血,又被人拎着上了一辆皮卡的后车厢,大家挤在一块,还在轮流抽打他,卡扎菲疼得哭叫:“我对你们做了什么……”旁边一个叫BIBI的士兵夺过他的黄金手枪,混乱中朝他的头部开了一枪,卡扎菲身子一晃,死在了皮卡车后厢。
 
穆塔辛看到父亲惨死,瘫坐在地上,不住声抽泣起来。
 
反政府军将卡扎菲的尸体放下车,拖着在苏尔特的街头继续游街,闹腾了半个小时,士兵们开始地毯式搜索旁边的建筑。
 
当时这栋楼里只有我跟穆塔辛和他几名最忠心的保镖,几个保镖看到士兵要上楼,拿着枪下去迎战,双方在楼下展开交火,枪声只响了几下,估计保镖很快战死,穆塔辛挥了挥手,叫我藏在放豆子的箱子里,他说:“这是我们利比亚人的事情,你是中国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也不用为利比亚的事情没了性命。”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钻进了箱子,里面有几处小小的空隙,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在关上盖子时,穆塔辛突然说:“这辈子很高兴认识你,陈州。”
 
说完学着1997年TVB版《天龙八部》里萧峰的样子摆了个POSE,哈哈比划了两下,学着我喊道:“降龙十八掌。”
 
他淡定地和我告完别,刚转过身,几个反政府军已经端着枪冲了进来,他们得意洋洋地说:“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个王子。”
 
穆塔辛放下枪,跟他们说:“要动手就快一点。”
 
几个士兵嘻嘻哈哈地走过去,拿枪托敲他的脑袋,撕扯他的衣服,将他摁倒在地上打了一顿。
 
穆塔辛任他们乱打了一阵,站起来恶狠狠盯着他们说:“你们这样做算什么阿拉伯的勇士?就不能给敌人一个痛快么?”
 
他跟卡扎菲临死前哀求的样子全然不同,大家都被他气势所摄,竟都沉默下来,穆塔辛一个人喘着气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跟他们说:“给我最后一支烟,我抽完了再杀我吧。”
 
一个反政府士兵竟听了他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着了递过去,还有人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穆塔辛默默地抽完了这根烟,喝了几口水,最后他对领头的说:“我的每一个伤口都是一颗勋章,我不怕你,你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小青年吗?”最后他把烟扔在了地上,“你们动手吧。”
 
领头的士兵走上前,端起冲锋枪,对着他打了一发子弹,穆塔辛就此死在墙角。
 
看着自己的朋友就这样被打死,我在木箱里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头一阵阵热浪翻滚,一时百感交集,卡在喉头。
 
但士兵们没有打算再侮辱穆塔辛,他们上前抬起他的尸身,静静地走下楼梯。
 
他们下去时,没有一个人说话,跟羞辱卡扎菲时喧闹的情景全然不同。
 
我一直藏到当天深夜,等到反政府军都撤出这条街道,我才走了出来,作为一名陌生的中国人,这里没有几个人认识我,认识我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因此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盘查,最后我走到了北方的港口,拿着身上最后一点钱,乘船回到了的黎波里。
 
的黎波里卡扎菲的宫殿已经被摧毁,地下宫殿里100多个乌克兰美女全不见了影踪,穆塔辛别墅里那幅巨大的《刺客信条》壁画也被涂污成一片,他的德国模特女友海斯勒在他去世后一个月交了一个新男友。
 
但我没有找到妮尔麦,她住的地方被翻得乱七八糟,她和热嘉都不见了,我找遍了的黎波里,也找不到他们俩的影踪。
 
几天后,在过渡委员会的安排下,卡扎菲和穆塔辛的尸体被冰冻保存运回到了的黎波里,对国民进行了四天的展览,但我没有去现场。
 
最后临时政府决定,由两名反对派代表和卡扎菲生前的阿訇将卡扎菲依伊斯兰习俗葬在了一处秘密地点,没有人知道卡扎菲葬在哪里。
 
 
“所以,你最后带着你在利比亚赚来的钱回国了?”眼见得故事就要结束,波王显得有些不舍。
 
“不,”陈州说,“因为我的钱都是存在利比亚当地银行,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账户被销号了,那笔钱没有了,我最后只好求助于中国大使馆的人,又找常联系的中餐馆老板借了点钱,回到了国内。”
 
“那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了?”我问他。
 
“不!”陈州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结束,彦祖,故事没有结束。”
 
陈州继续讲下去。
 
 
我没有钱,只会阿拉伯语和做菜,回国后休养了几个月,也找不到工作,最后我又回到惠州双月湾那家海鲜馆,继续做厨师养家糊口。
 
时隔四年,那家馆子还是一往继往地坑人,常有客人拿着帐单要跟服务员拼命,每次看到这些人这么情绪激烈,我就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生死和战乱,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激动得起来了。
 
我常常去双月湾的海边,你们知道那地方为什么叫双月湾吗?因为那里有两道海湾,一边波涛汹涌,一边平静如镜,好像我们的人生一样,有时平静,有时激烈,我常去那边的海边散步,我在这里再也碰不到一个阿拉伯人,却多希望能再见到妮尔麦,至少要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
 
我在那里又做了八年的厨师,一直从22岁做到了30岁,我的胡子越来越硬,心也越来越平静,我存了点钱,也没有创业的想法,打算就这样平平静静过完一生,直到有一次,有几个学阿拉伯的学生来到我们这吃饭,我跟他们对了几句阿拉伯语,几个学生听到有人说得这么流利,兴奋极了,硬要把我拉进了几个阿拉伯语微信群。
 
我就是在这些群里认识了波王。
 
在另一个微信群里,有一天我正闲得无聊,跟人用阿语聊天,正聊着我几年前在的黎波里的一点经历,突然有人跟我说,你是不是陈州?
 
我当时一愣,问他是谁,对方说,我就是高叔。
 
我当时兴奋极了,赶紧和高叔用微信通了个电话,原来他还在利比亚,那天失散后他躲了起来,一直到战争结束才出来,他说跟原来我的亲戚联系上了,找不到我人,2011年全世界又没微信,现在每个中国人都有了,这么巧居然找到我了。
 
我问起他没有有妮尔麦的消息,高叔说,妮尔麦在2011年8月初,被赛义夫给掳走了,他把妮乐麦卖给了一个美国人,叫什么爱泼斯坦的,据说关在了一处地下俱乐部,这个美国人现在被人给弄死了,但那处俱乐部还在营业。高叔希望赛义夫放人,但对方狮子大开口,要高叔拿100万美金去赎。
 
我们哪里有100万美元?高叔气愤地说,他就是想欺负妮尔麦一辈子,好给自己撒气。
 
 
“那你现在凑到100万美金了?”我问陈州。
 
“没有,但我知道那100万美金在哪了。”
 
“在哪?”
 
“在一句话里。”
 
“卡扎菲的50吨黄金,还有《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这些宝物,一直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只要找到这个地方,我一定可以把妮尔麦救出来。”
 
“你是说,卡扎菲下颌右边第三颗金牙吗?可是没有人知道他葬在哪里?”波王说。
 
陈州说:“高叔去找过卡扎菲生前的阿訇,问他下葬的地方,他发过誓,自然不愿意说的,但他说了一句谜语,而恰巧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句谜语的答案。”
 
波王性急,赶紧问他:“什么谜语?”
 
陈州站出来,一字字说:“星月交汇之地。”
 
我和波王几乎都是一震,同时“啊”地惊呼了一声,这世上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差不多只有阿訇跟陈州二人,而知道宝藏秘密的,又只有陈州跟高叔二人,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陈州一个人,能找到卡扎菲遗留下来的那批宝藏了。
 
陈州最后说:“感谢二位听了我一晚上的故事,我来北京,就是坐第二天去的黎波里的飞机,如果我还能活着将尼尔麦救出来,再来跟两位蹭饭吃。”
 
他说完这句话,便跟我和波王握了握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意大利餐厅,消失在北京寒冬的深夜里。
 
 
我和波王是店里最后两个客人,我们叫服务生过来结账,一看账单,加上我们主动续桌的钱,一共1347元。
 
我俩心疼得呲牙咧嘴。
 
“真是又贵又难吃的西餐啊。”波王感慨说。
 
我们俩出了店门,在三里屯瑟瑟寒风的街头相互告别。
 
波王最后问我:“你说这小子会不会拿了宝藏,最后一个人跑了,也不去救人呢?”
 
“他一定会去的,”我说,“当年高叔切下手指救他,他今年就会去救妮尔麦,这是他的责任。”
 
我想了一想,又补充说:“责任,就是我们每一个成年人,活着的最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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