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季雨
1948年初宜川战役前,中共中央西安情报处1号情报员,一位潜伏在国民党胡宗南部队里的红色特工,忽然收到上级的紧急任务,要求限期拿到胡宗南部队的最新军事部署,以及胡部整编后,甲、乙、丙三种整编师的编制内容和相关各种表册,特别是部署在陕北的胡宗南嫡系部队——董钊整编第一军和刘戡整编第二十九军的人员编制、兵力配置、武器装备、各级主官姓名等情况。
搞清胡宗南的最新军事部署,办法相对还比较多,至于甲、乙、丙三种整编师的编制内容,这份绝密情报只有一个地方能搞到,那就是西安绥靖公署参谋处,胡宗南参谋长盛文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得到的。
老一套的办法,诸如配钥匙、弄暗码、撬开保险柜等,不但危险,而且时间也来不及。那么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关系,来搞到这份情报呢?1号情报员的公开身份,只是国民党部队里面一个管后勤的少校,平时根本接触不到参谋长盛文那么大的官,他能如期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吗?
蔡茂林,1920年2月13日生,河南省新密市城关镇东街村人。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开始从事抗日救亡工作。1938年7月,经中共密县地下县委负责人的介绍,蔡茂林去陕北公学学习,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底毕业后,被分配回密县继续搞抗日救亡活动。
1939年8月,密县地下党组织遭到敌人破坏,蔡茂林与组织失去了联系。1940年7月,国民党县政府以共产党嫌疑分子为理由,逮捕了蔡茂林。经多次审讯,严刑拷打后,押往洛阳劳动集中营,后又被押送到西安劳动集中营。蔡茂林在国民党监狱中关押了两年多时间,面对敌人的严刑逼供,他毫不动摇,始终没有暴露党员身份和党的秘密。
1942年夏,中共打入国民党内部的汪维恒(时任国民党西北军需局局长,解放后曾任上海市房地产管理局局长)和周坚两位同志,按照上级指示,对没有被国民党特务抓住什么把柄的同志,开展了营救工作。具体办法是,通过汪维恒的一个学生——西安劳动集中营经理科长卢树楠的关系,以在劳动营办理经理人员训练班的方式,招收这些同志为学员,由军需局聘请教员讲授业务课,训练半年,毕业后分配到西安军需局安置工作。蔡茂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了这个训练班。因为当时正值抗战用人之际,汪维恒、周坚的这一行动,并未引起国民党当局的怀疑。
经理人员训练班结业后,汪维恒和周坚又在军需局内再办了一期“军需独立业务研究班”,由汪维恒兼班主任,由同情我党的进步民主人士杨杰科任队长,周坚任政治指导员。这个班时间不长,只有一个月,实际上是对这些学员进行思想摸底。毕业后,每个人都发了毕业证书和证章,一律按中尉科员分配到国民党各部队工作。
蔡茂林被分配到甘肃省张掖地区,国民党军需局在那里新成立了一个办事处,由中共党员、汪维恒的弟弟汪益堃任处长。蔡茂林受汪益坤的领导,从此开始了情报工作。
1944年夏天,汪益堃因飞机失事遇难。蔡茂林怀着沉痛的心情从张掖回到西安,向汪维恒和周坚汇报了情况,并请示今后的工作。周坚很快约见了蔡茂林,告诉他现在有个新情况。因为洛阳失陷,原驻洛阳的第一战区长官司令部解散。当局决定在汉中成立新的第一战区长官司令部,由陈诚担任司令长官,汪维恒兼任该部的经理处长。汪维恒希望蔡茂林和他一起去汉中,并打算提升蔡茂林为第一战区长官司令部经理处被服科上尉科员,蔡茂林当即表示同意。
汪维恒后来向蔡茂林解释,为什么让他当被服科科员。当时在国民党军的军需界,管被服被认为是最苦最累最没油水的差事,多数人都不愿意干。因此不会有人来算计这个位置,蔡茂林就可以长期干下去,可以掌握敌军的动向,更好地为党工作。
1945年初,陈诚调任国防部长,一战区并入胡宗南的第八战区,汪维恒作为陈诚的亲信,去了重庆。几经考虑,汪维恒决定把蔡茂林派往国民党西北补给区司令部去工作,仍管被服。
解放后,西安情报处部分成员与家属合影,前排右四是王超北,后排右二是蔡茂林
临走时,汪维恒找蔡茂林谈话,对他说,本来可以带蔡茂林去重庆,考虑蔡茂林在西北各方面都熟悉,工作已经扎下了根,所以决定蔡茂林仍留西北,以不动为宜。西北补给区司令部主管七个战区的补给任务,范围很大,可以搞到十分有价值的军事情报,希望蔡茂林一定要坚持下去。
在西北补给区司令部里,蔡茂林巧妙的利用手中掌握的物资,满足敌人军官的贪污需要。在他掌握的被服仓库里,有的是被服、大衣、皮鞋、饭盒等各种物资。蔡茂林便借这些物资来拉拢同他有关系的单位。逢年过节,批给他们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这些人自然高兴。当他有求于这些人时,他们自然也乐于从命。
有时为了和人拉关系,就用请客、打麻将时有意输钱,以加深“友情”。在当时贪污受贿成风的国民党军队里,他这样做不但没有引起人们的怀疑,反而赢来了一片叫好声,说蔡茂林讲义气,够朋友,也都愿意同他交往。这样,蔡茂林不仅在补给区,就是在西安绥署和各部队里,也有了一批“交情”很深的人,为他后来完成任务打下了基础。
1946年,几经辗转,蔡茂林的关系转入到王超北(化名庞智,是与潘汉年齐名的红色特工,被称为“南潘北王”)领导的中共中央西安情报处。蔡茂林向西安情报处提供的第一批情报,就显示出了巨大的价值,内容有:
(1)国民党军在陕西的兵站、仓库地点及设施情况;
(2)胡宗南的一战区对豫西伪军的整编计划;
(3)西北补给区司令部编制的第一、二、五、八、十、十一、十几等七个战区的敌军序列番号,指挥官姓名、驻地、编制及现有人员的服装补给统计数等。
王超北当即决定,要亲自和蔡茂林接头,并把他列为1号情报员。
那一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西安北城墙处走来一位上尉军官,他走到北城门楼向西数第三十六个城垛处,拿出一张报纸,坐下看起来。王超北身穿空军中校军服,戴一副墨镜,手持拐杖,走到他跟前,用拐杖在地上连击了三下,然后向对方借火吸烟,点燃烟后,王超北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询问对方:“贵姓?”“左。”“您贵姓?”对方接着问。“敝姓黄。”“哪一部分的?”王超北又问:“军官总队。”对方答,“巧啦,我也是军官总队的,咱们一块儿谈谈好吗?”“好!”暗号对上了,两人开始了实质性的谈话。
蔡茂林介绍了自己的具体工作部门及同组织的关系后,王超北告诉他自己的化名“黄润僧”,身份是煤炭公司工程师,并给他起了个化名叫“安子举”。他们商定每周二、五晚上到蔡茂林家接头,别人问起,就说王超北是他在第一战区司令部时的老同事,现在西安绥署工作。后来,王超北让情报处交通科长秦治安与他联系,秦化名“拳师”,以商人身份去取情报。
王超北给蔡茂林规定,除临时重要军事情报外,每月弄一份胡宗南所属部队的番号、人数、驻地和指挥官姓名的情报。这些都是属于绝密的材料,蔡茂林手中并不完全掌握这些数据。怎么办呢,他后来想了个主意,请上管军粮补给的那位军官来家里吃饭,一边喝酒一边闲谈。
蔡茂林说,现在各部队每月请领军粮的人数与统计表,和请领被服装具的月报表,人数往往矛盾百出,相差很大。长期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上面发现,到时候谁也吃不消。说轻了去军法处,要是重了可能会脑袋搬家。为了一致起见,不如两人合作,每月编印一份补给军粮和被服装具的表册,内容包括各部队番号、编制人数、驻地、指挥官姓名、上月决算人数、本月预算人数、差额等,这样可以一目了然,既可以应付上面的检查,又可以作为核发军粮和服具的参考。对方觉得蔡的主意不错,当即拍板同意。这样,蔡茂林就每月按时向王超北报送这种绝密的军事情报,直到西安解放。
1948年初,蔡茂林已升为少校,接到了本文开头提到的紧急任务,这一次,他要怎么做才能完成任务呢。
蔡茂林经过仔细研究,决定从西安绥靖公署参谋处里面,一位姓赵的中校参谋那里下手。这位赵参谋和蔡茂林一样,都是从汉中第一战区长官司令部过来的,在胡宗南手下颇受排挤。蔡茂林与他早就认识,没少给他好处。赵参谋喜欢看戏,蔡茂林就常常请客,和他成了戏友。当然,最关键的是,赵参谋有保险柜的钥匙。
趁着参谋长盛文出差不在西安,这天上午,蔡茂林来到绥靖公署参谋处,找到那位赵参谋。寒暄一番后,蔡茂林向他提出来,自己正在给部队编造配发夏季服装计划,各部队报送请领服装的人数与统计表人数相差很大。因手边无整编后的编制资料,无法核对,因此借绥署的整编资料用一下,三天之内,保证原物归还。
赵参谋沉思了好一会,对蔡茂林说:“这让上边知道了,可不得了,实在难以从命。”
蔡茂林假装生气的说到:“赵参谋,咱们是不分彼此的老朋友啦,我的忙你不帮谁帮?你要是信不过我,那我就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赵参谋急忙拉住蔡茂林,看看周围没人,便低声对蔡说:“赵某是讲交情的,念系老朋友,借用一下可以,可千万要保密,不能叫外人知道,要不你我都吃罪不起。”
蔡茂林说:“你一万个放心,我蔡某是够朋友的,你还不知道?”赵参谋从保险柜里取出所需要的材料交给蔡,并把蔡送出绥靖公署的大门。这份绝密情报,就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到手了。
当天这份情报就到了王超北手中,王超北组织机要科的同志连夜抄写,并迅速通过秘密电台,在宜川战役前发送给了中央。
蔡茂林在西安情报处一直战斗到西安解放,由于他提供的军事情报准确及时,中央曾三次来电嘉奖这位战斗在隐蔽战线上的无名英雄。后来,西安情报处的那些惊险故事,在2006年被拍成连续剧《特殊使命》。
解放后,蔡茂林一直在公安系统中工作,先后担任西安市公安局户籍科长、省公安厅劳改局新安机械厂厂长、新川煤炭石油联合厂厂长等职务。1991年7月,公安部授予他“人民警察一级金盾”荣誉章。1995年2月18日,蔡茂林病逝于西安,享年7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