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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克投资家:一座大坝引发的国际争端|2020-10-18

作 者 | 明白知识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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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没有哪一座大坝,能像「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GERD)那样,引发长久的地缘政治争端和全球关注。
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是非洲最大的大坝,用时十年建成,于2020年7月底开始蓄水,预计蓄水量将达到740亿立方米。

它坐落于尼罗河上游的青尼罗河段,临近埃塞俄比亚与苏丹两国的边境。

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俯瞰图

图片来源:CNN

 

《尼罗河上弥漫的硝烟味》中,我们已经介绍了埃及与苏丹在上世纪签订尼罗河使用协议,成功夺得了尼罗河的用水霸权。

 

这些年来,埃塞俄比亚修建复兴大坝,不仅能够解决埃塞俄比亚多数人口用电短缺的问题,还可能使本国成为非洲最大的能源出口国,有利于发展经济。

 

可对于埃及来说,这座大坝等于卡住了本国的命脉。埃及80%以上的农业及生活用水来自尼罗河,而尼罗河下游的年平均水量有60%来自青尼罗河,如果是雨季(7月-9月),这个占比还会上升到80%。

 

大坝及水库的拦腰一截,可能导致流入埃及的河水大大减少。对于一个极其依赖尼罗河水的国家来说,这是个致命的打击。因此,埃及一直坚决反对埃塞俄比亚单方面修建这座大坝。

尼罗河沿岸国家地图及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所在位置。

图片来源:DW

 

相较于埃及,苏丹对复兴大坝的态度更为复杂。一方面,它也忌惮埃塞俄比亚单方面控制大坝,成为新的尼罗河霸主;另一方面,由于苏丹境内还有白尼罗河,所以它要比埃及受到的影响小,而且复兴大坝还能为苏丹带来许多好处,比如蓄水防洪,大坝的水力发电让苏丹能买到廉价的电等等。

 

所以苏丹一直游走在埃及和埃塞俄比亚两国之间,想要要通过谈判尽可能减少损失,获得最大的利益。

 

可是,眼见大坝落成,三个国家在大坝的蓄水时间,以及干旱期的流量管理等争议问题上,至今难以达成一致的意见。

 

今年7月份的雨季过后,埃塞俄比亚宣布该水坝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蓄水计划,这使得尼罗河上弥漫的硝烟味越来越浓。

 

这场争夺尼罗河水的「战争」,在网络上也爆发了嘴仗。

非洲第一场「网络战争」

 

2020年1月14日,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埃塞俄比亚水务部长贝克尔(Sileshi Bekele)被问及复兴大坝的事情,有一个问题是:大坝建成后,该由谁来控制和管理大坝?

 

贝克尔觉得这个问题匪夷所思,他留下一句简短的回答:「这是我的大坝」(It’s my dam.)。

 

这句话迅速成为一句流行语,在埃塞俄比亚国内网络上热传,引发网友的共鸣。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声称,修筑大坝和蓄水是埃塞俄比亚人自己的权利,没有人可以阻止。

 

埃及的网民也不甘示弱。他们在推特上发起话题:#Nile4All#,意即「尼罗河属于所有人」;而在#Egypt Nile Rights#这个话题下面,埃及网友宣称要加入埃及军队,不惜一战来维护埃及在尼罗河的权利。

 

6月末,有四名埃及黑客策划了一场网络攻击,他们侵入数十个埃塞俄比亚政府网站,将页面换成一个骷髅法老的形象,并留下一句话:

 

「如果尼罗河水位下降,所有法老的士兵将迅速出击,埃塞俄比亚人准备好迎接法老的愤怒吧。」

 

埃及黑客侵入埃塞俄比亚政府网站后的页面。

图片来源:Twitter

 

这些埃及黑客属于一个叫做「网络荷鲁斯」(Cyber Horus)的组织,「荷鲁斯」就是古代埃及神话中法老的守护神。

 

在谷歌地图关于复兴大坝的条目里,评论也非常极端,打五星的评价这样说:「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之一」;打一星的网友抱怨:「它会让我们干渴而死。」

 

在BBC的一则视频新闻评论中,一位网友拿埃及建立新行政首都说事,他这样嘲讽道:

「如果埃及人如此关心自己的水源供应问题,那么也许他们应该建造更多的海水淡化厂,而不是一个华丽的新首都,以供总统及其富裕的朋友们闲逛。」

 

这是非洲大陆上发生的首次网络冲突。资源争夺、地缘政治,让尼罗河上的硝烟弥漫到了网络世界。

 

网友们嘴仗打得不亦乐乎,而摆在埃及和埃塞俄比亚国家层面的谈判,进展却近乎停滞。

 

失败的国际调解

2015年,埃及、苏丹、埃塞俄比亚三国曾签署《原则宣言》(Declaration of Principles),在关于复兴大坝的基本问题上达成一致:要「公平合理」地利用尼罗河水,不能严重损害沿岸国家的合理权利。

 

但是,这种不落实到具体细节上的原则,只会成为一句空谈。

 

从2015年开始,埃及和埃塞俄比亚开启持续4年的直接谈判,均告失败。埃塞政府批评埃及拒不承认埃塞俄比亚天然、合法地利用尼罗河的权利,还想继续做尼罗河的霸主,倚仗殖民时代留下的过时协议,不愿降低姿态坐下来谈判。

 

埃及则抨击埃塞俄比亚缺乏妥协的意愿,将尼罗河据为己有,单方面做主,对下游国家造成危害。

 

双方的谈判陷入困境,只能让国际力量介入调解。

 

2019年11月,埃及总统塞西访问美国时,呼吁美国政府介入尼罗河争议的协调。埃及是美国长期的盟友,埃塞俄比亚与美国的关系也不错,这样的安排看上去似乎很合适。

 

于是,美国总统川普指示财政部长姆努钦(Steven Mnuchin)牵头调解,同时世界银行以观察员的身份参与协调。

2019年11月,川普在白宫会见了埃塞俄比亚、苏丹和埃及三国的外交部长,最右是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

图片来源:Wikimedia

 

可是,这次调解失败了。埃塞俄比亚认为美国在协调中偏袒埃及,因此在今年2月中途退出了谈判。

 

这是因为埃塞俄比亚政府对谈判中生成的一份协议草案不认同,可埃及在埃塞俄比亚代表缺席的情况下仍签署了该协议。协议签署后,美国财政部宣称,协议草案 「以平衡和公平的方式解决了所有问题」,并且警告埃塞俄比亚在没有签署协议的情况下,不要对水库蓄水。

 

谈判的目的是为了达成共识,可埃及的想法更倾向于借大国之力摆平埃塞俄比亚。

 

川普此次让财政部,而不是专门负责外交事务的国务院领头,也是别有用心。美国常年援助埃塞俄比亚,根据美国国务院披露的数据,2019年,美国向埃塞俄比亚提供了8.243亿美元的援助,其中4.973亿美元是人道主义援助,剩余的则是对埃塞政府改革举措的支持。世界银行同样为埃塞俄比亚提供了大量的财政支持。

 

《外交政策》杂志上一篇题为《美国不应在尼罗河争端里站队》( The United States Must Not Pick Sides in the Nile River Dispute)的文章认为,美国财政部的直接介入,就是要给埃塞俄比亚施压,迫使其妥协,同意偏袒埃及的协议,否则将在获取援助方面付出代价。

2020年2月,美国国务卿迈克·蓬佩奥访问埃塞俄比亚,与埃塞俄比亚总统萨赫尔·沃克·泽德(Sahle-Work Zewde)交谈。

图片来源:AP

 

谈判本应立足于公平,协调者更应如此,美国以这种态度介入,再来看埃塞俄比亚退出谈判的行为,也就不足为奇了。对此,美国前驻埃塞俄比亚大使戴维·辛恩(David Shinn)说到:

 

「美国似乎把拇指放在了有利于埃及的天平一端。」

 

(The United States seems to be putting its thumb on the scale in favor of Egypt.)

 

埃塞俄比亚的退出加上大坝第一阶段蓄水的完成,让两埃谈判陷入僵局。2020年9月,美国国务院宣布除人道主义援助外,中止对埃塞俄比亚的其他援助,包括反恐和军事教育与培训、打击人口贩运项目、安全及发展援助资金等,涉及金额达1.3亿美元。

 

《外交政策》指出,美国这种粗暴的威胁非但不能平息争端,反而会让争端恶化。

 

除了失败的国际协调,争端愈演愈烈的另一个原因是两个国家民族主义情绪高涨。

 

尼罗河上的民族主义浪潮

 

在上世纪的殖民时代,埃及在英国的支持下取得了在尼罗河上独一无二的用水霸权。它拥有一票否决权,可以直接拒绝尼罗河沿岸其他国家兴建水利工程的要求。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贫穷、战乱之中的埃塞俄比亚在利用尼罗河这个话题上是失语的。直到2011年,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在一片反对声中下台,国内一片混乱时,埃塞俄比亚才悄悄开始了修筑大坝的工程。

 

时过境迁,埃塞俄比亚拥有了和埃及相当的过亿人口,尽管国内的种族、政治势力依然分裂,但对于修建大坝这件事,全国多数人均表示认同。尽管预计耗资高达46亿美元,埃塞俄比亚政府依然不惜倾全国之力,甚至大举借债投入修建水坝的工程中;而埃塞俄比亚民众则通过购买债券、捐款的方式支持这个项目。

 

这座大坝所寄托的希望,从大坝名称「复兴」(Renaissance)二字可见一斑。

2018年9月,埃塞俄比亚人在街头挥舞国旗。

图片来源:AFP

 

一项宏伟工程带给国民的自豪感,往往比经济、政治改革,或者解决民生问题来得强烈。这并不只是埃塞俄比亚才有的现象,很多国家,包括埃及,都曾对民族主义情绪表示欢迎。BBC非洲记者阿拉斯泰尔·莱特黑德(Alastair Leithead)说:

「回望埃及在1960年代修建阿斯旺高坝时,留下的那些几十年前的老镜头,你就能体会到那种民族主义、那种『我们是这个工程的推动者』的感觉。『我们自己的国家正在筑造传奇。』这正是埃塞俄比亚正在做的事情。」

所以,任何阻碍大坝落成的声音,都被认为是阻碍国家发展的阴谋,哪怕是关于环保、大坝的安全性等问题的讨论也如此。

可问题在于,大坝是埃塞俄比亚的大坝,尼罗河却不只是埃塞俄比亚的尼罗河。

作为世界上最长的河流,尼罗河途径十个国家,对尼罗河的利用关系到沿河各国的切身利益。对于90%的淡水和农业用水都来自尼罗河的埃及来说,更是如此。

 

2020年8月5日,埃及农民坐在一起,身边曾是一片沃土,因为近年水资源短缺,已成为贫瘠的荒地。
图片来源:AP

埃及一向视尼罗河为母亲河,是埃及人身份的象征,从一开始反对大坝的修建,到后来要求延长蓄水时间,都是为了维护本国的用水安全,尽可能减少损失。然而,无论达成多少项协议,这座大坝始终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扰得埃及心神不宁。

这也使得如今埃及国内的埃塞俄比亚难民、移民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歧视和压力。

两方互不相让,就这样僵持着,没有妥协的余地。然而,若解决问题的时间窗口失去了,矛盾只会越积越深。

对此,《外交政策》杂志在文章里不无惋惜地指出:

 

「现在,双方的相互猜疑正在将本应是财富的东西变成负债。」

(Currently, mutual suspicion is turning what should be an asset into a liability.)

的确,本来应该合理利用,为人们造福的自然资源,却成为冲突的源泉。

也许,弥合裂痕,实现共识的第一步,是认识到在粮食与水资源安全越来越严峻的当下,尼罗河的利用问题不是某个国家、某个民族的问题,而是整个非洲的发展问题,是整个人类的发展问题。

虽然一国能借民族主义情绪大举实施建设,克服积贫积弱,走向「复兴」,但是也让意见相左的各个国家之间达成共识、订立协议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不过,关于大坝的谈判目前还没有完全停滞,两个国家还在努力着:在美国参与的谈判失败以后,非洲联盟(AU)开始介入调解,后者是非洲本土的国际组织,因而更有望站在非洲的角度,以相对公正的态度解决本土国家的争端。

尼罗河的利用和开发,需要沿岸各国的互相合作,而不是零和博弈。

尼罗河的力量,应是推动非洲开展国际合作,乃至走向经济一体化的力量,而不是被单一国家、民族狭隘的立场挟持的力量,否则这片早已千疮百孔的大陆,将再一次被卷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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