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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凡:散户股市造反类似特朗普政治造反,都不足以撼动美国体制|2021-1-31

转自:观察者网

当地时间1月29日,美股开盘后,包括罗宾汉在内的多个在线券商允许投资者有限交易游戏驿站等股票,WSB概念股报复性反弹,游戏驿站暴涨68%,一周累涨4倍,AMC院线收高五成四,一周累涨2.8倍,两只个股盘中一度触发熔断。

【采访、整理/周远方】

观察者网:怎样观察这次事件中体现出的美国内部的复杂矛盾?有一些评论说,这是华尔街散户对大机构的革命,甚至有人提到反映了美国深刻的“阶级矛盾”。您认为应该怎样去观察这件事情当中所体现出的各种矛盾?

丁一凡:这件事情跟特朗普的现象有点像,就是说,美国的大资本垄断财团对整个社会的控制已经到了很极端的地步。特朗普利用社交媒体(推特治国)动员民众,可以发动民众冲击国会,造了精英政治的反。最后精英政治就联手网络公司把他网上账号封杀了,而且是一个不留全部封杀,连那些很边缘的社交网页最后也被封杀。

本来,在选举制度下,“言论自由”被认为是天经地义,但实际上这些表面的自由是被控制在“鸟笼”里的,当有人要借用这些规矩去反对这个体系时,那些自由原则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散户围攻华尔街,也是一种“造反”行为,散户们用股市的规则把那些平时在股市上翻云覆雨的金融公司打倒了。在华尔街掌控的所谓自由市场上,大资本本来就利用大量信息不对称、资金体量不同等等差异,不管是做多、做空还是加杠杆,用各种“专业”操作来剪小股民的羊毛赚钱。他们一边干这种事情,一边用一堆理由粉饰太平,说股市就是有赔有赚。一旦有人质疑有机构操纵,舆论机器就会出来说你搞“阴谋论”,让别人不敢去质疑他们的黑箱操作。他们自己先当裁判制定规则,然后利用游戏规则获利。

时间长了,操纵市场的这套规律被散户掌握了,他们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那些想投机赢利的金融机构“套”在里面。比如,金融机构本来想做空一些股票,但散户一窝蜂去买进这些股票,反而推高了股价,让做空的机构损失惨重。现在,掌握了整个金融交易平台的机构干脆停止了交易,直接限制散户交易的权利,等于直接退出金融交易这个游戏。这也充分证明了“自由市场”上的交易并不那么自由。

其实,美国政治精英和金融集团对内是这样,对外也是这样。比如,他们在国际市场弄出一套对自己有利的规则,然后说这是自由市场规则,让发展中国家都来玩,而且必须按照他们定下的规矩玩。规则是它们定的,由它们来解释,而各国掌握的信息又不对称,它们就可能利用这些优势来“剪羊毛”。

美国本来想靠WTO这样的框架把中国框柱,但是发现中国掌握这套规则以后治不住了,美国就慌了,特朗普政府甚至威胁要退出WTO。国际贸易市场上,发达国家的优势本来是制造业,用价格稳定的工业制成品来换发展中国家国家的原材料与初级产品,而那些初级产品的价格长期看一直是下跌的。中国掌握了这些规则以后,发展制造业,很快就扭转了国际贸易中的这种局面,美国就不干了,说中国是不公平竞争,动辄制裁中国企业。这些做法与他们关闭股票市场交易的逻辑一样。你要做得比他好,他就干脆砸场子。

观察者网:美国官方现在对这件事也高度关注,主流媒体纷纷谴责华尔街和大机构。在这次事件中,“华盛顿的美国”和“华尔街美国”似乎对立,他们是在“唱双簧”,还是实际上有分歧?

丁一凡:当然实质是在“演双簧”,对立与分歧是“演”给外界看的。交易机构叫停了交易,那市场不就瘫痪了吗?市场经济还怎么搞?所以,他们一定要恢复市场,恢复交易。一方面,美国的主流媒体要出来批评关闭交易的行为,安抚一下散户;另一方面,还要恢复原来的市场秩序。总之,不能让散户彻底革命,不能让散户颠覆整套市场逻辑。

特朗普上台“革命”四年之后,拜登一上台,也是强烈回摆,在回摆过程中拼命强调特朗普不合理、破坏性的一方面,而特朗普煽动起来的那些对精英政治的有力质疑,就被故意忽视掉了。

其实,美国选举中历来有许多“猫腻”。2020年选举过程中各种各样的矛盾很多,包括被特朗普称为“作弊”的手段肯定不少。但是,特朗普的做法对美国制度的损害很大,在国际上对美国的形象损害也很大。因此,为了把特朗普弄下台,政治精英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他们现在一回到台上,就批评特朗普的恶劣,指责其不惜煽动暴力、破坏规则等等,用这套话语来威胁、吓唬特朗普的支持者。然后,白宫的精英政治就“恢复正常”了,仍然由他们来控制、主导这一套政治游戏。

特朗普做的事情和现在小股民在股市做的事情有许多相似之处。特朗普认为,你们精英设计的这套制度是对我们不利的制度,我就要颠覆这套制度。现在的美国股市小散户也是如此,他们认为,股市对你们华尔街精英来说是“社会主义”,你们可以分享所有红利,富人之间可以利益均沾,而对我们小散户来说是资本主义,是弱肉强食的游戏。

现在,这套金融市场的不公正性被散户给揭露出来了,就像那套所谓西方民主政治的虚伪性被特朗普的选民给揭露出来的一样。

观察者网:但是这些散户也好,选民也好,他们的力量可以抗议一下,但是批判的武器,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虽然散户说的很有道理,揭露了很多事情,但是散户没有组织起来,就没有力量颠覆这一切。

丁一凡:是的,散户可以抗议一下,特朗普的选民也可以造一下反,但他们没有组织起来,也就成不了事。如果当年中国没有共产党组织,革命也不可能成功。

观察者网:还有一个背景,美国昨天刚刚公布在2020年萎缩了3.5%,为2009年大萧条(当时全年萎缩2.5%)以来首次录得负值,且创下了自二战结束以来的最差纪录。

现在美国股市是在3万点,特朗普2016年上台时是2万点,已经有很高泡沫,其实美国当时的实体经济是没法支撑这2万点的。特朗普干了4年以后,所谓“恢复制造业、恢复实体经济”一点没做,股价反而又涨了1万点。那这个股价是现在有点支撑不住了,尤其在美联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空间用尽,无法继续用流动性支撑股市的情况下,前一天股市已经大跌,能不能结合这个背景来看这个事件?

丁一凡:美国的实体经济在疫情中已经瘫痪,成千上万家服务类企业倒闭,失业率大幅攀升,吃救济的人数不胜数。然而,股市靠电子交易,不受新冠病毒困扰,所以当美联储开动印钞机,买入大量债券,给市场提供“无限量”的流动性时,就刺激了股市的回升,使股市价格逆势上扬。这充分证明美国的股价和经济没关系,股价跟流动性有关,你能给市场提供多少流动性,股价就能继续上涨。但股市的行情与实体经济之间的差距越大,将来泡沫破裂时,市场下跌的程度就越大,危机就越深。

美国散户这次在股市上造反,虽然撒了一把气,表面上把做空的大机构耍了一把,逼着做空股票的对冲基金在撑不到市场回归理性之前就被迫缴械投降,关闭空头头寸,同时还不得不开始卖出其他股票对冲头寸,减少了整体股票敞口。但是,散户们其实面临着更大的风险。虽然股市恢复了交易,散户们用自己的“生命钱”把那些金融机构本想做空的股票价格给炒了上去,但是数据显示,股市上那些对冲基金正在以6倍的速度削减它们的股票敞口,从市场撤出的资金总额达到2014年10月以来的最高水平,同时大量机构疯狂买入债券避险。

这些暗流涌动,都是股市要出危机的表现。那些股市上的散户可能高兴不了太久,因为若没有那些大机构的资本,他们的“血汗钱”根本支撑不起来整个股市。当股市崩盘时,这些散户若跑得不够快,就会又被“剪一次羊毛”。

观察者网:目前而言,这件事情尚无法与2013年占领华尔街相提并论,因为当时人们上街提出的口号是“99%反对1%”,这99%是美国下层群体在人数上对华尔街的绝对优势。当时的街头运动被美国官方镇压,甚至到今天,占领华尔街的纪录片还无法在包括YouTube在内的所有正常互联网渠道获得。

但是这次,所谓“散户”抱团的资金,相对于华尔街的天量资金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所以更像是美国华尔街、政府精英利用此次事件来做一些修改规则的事情,您能否预测一下这件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丁一凡:我觉得会不了了之。就像特朗普造了四年反,什么也没闹成,最后又回到原来的精英政治路线上。如同大资本垄断了美国的社交平台,突然就能够把特朗普和特朗普支持者的声音抹掉一样。虽然也有人批评这个事情伤害言论自由,但批评一下也就完了。

这次散户也只能是造一次反就闹完了,然后政治精英再出来指责混乱,恢复秩序,还是继续原先的一整套体系。

现在美国的一些官员在道义上也会批评一下华尔街的大机构,怎么能把事情做得这么明显等等,安抚一下散户的情绪,但事情就会很快过去。

观察者网:美国股市发生的这件事对中国资本市场的建设有何教训?如何监管大资本,减少贫富差距?

丁一凡:无论是华尔街金融精英对市场的操控,还是美国政治精英对民主政治的幕后把控,其内在机制都是一样的,都是大资本的控制。

但是中国政府不受大资本控制,从这次监管蚂蚁金服的事情可以看出来。当政府意识到事情关系到国家利益与人民利益时,政府可以有力地干预市场。

观察者网:巧合的是,昨天2021年证监会系统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提到“要把党的领导优势和资本市场发展规律有机结合”,坚持“建制度、不干预、零容忍”。

丁一凡:如果不干预市场,市场的力量自然会导致垄断。在关键的时刻,就需要有力量出来打碎垄断。中国共产党现在有力量来引领市场,防止垄断寡头的形成。

实际上,美国的政权(政治市场)与金融(资本市场)也是由资本垄断的,如果有人想去破坏这个资本垄断的规矩,资本势力就不干了,有时候干脆就拔网线,整个切断市场交易,不跟你玩了,那么美国没有其他任何力量对这种做派有什么办法。

但是在中国,没有势力能这么做,不行的话,党就干预了。

观察者网:我们现在跟美国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们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目前都还有比较大的空间,而且我们也一直在强调防范系统性风险,一直在未雨绸缪做一些准备。

丁一凡:这是技术层面。当然我们能够在技术层面有这样的空间,就是因为现在中国没有明显的利益集团能左右中国的政治,所以我们政府经济政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经济活动的平稳、平衡,一切是可控制的。

而美国则不是这样,他们的政策明显代表利益集团的利益。美国国父们从建国的时候起就知道利益集团很厉害,能操控政治。但是,他们认为阻止不了,所以最后麦迪逊那些人就决定,干脆让利益集团“合法化”,让它们之间互相竞争。他们认为,一个利益集团不可能完全垄断政坛,那么这个集团控制一段,那个集团控制一段,就可以达到平衡。

于是,游说在美国民主中就是合法的。也就是说,用钱去收买政治家,替一些利益集团游说,然后这些政治家在国会立法时偏向某些利益集团,这些都是“正常”的。其实,这在中国就是腐败,是不被允许的。美国允许利益集团操控政治,这种脆弱的平衡,导致的结果就是政策很混乱,走的是“之字形”路线,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没有持续性。比如,特朗普和拜登的政策方向就完全相反。所以,美国的政策没有一贯性,浪费和内耗很大,从公共政策角度上讲效率低下。

观察者网:从特朗普的政策到拜登的政府,美国政府的政策转弯很大,会不会对金融市场产生什么影响?

丁一凡:是有这种风险。特朗普代表的利益集团就是传统能源,石油、页岩气、甚至煤炭,那么他就不管之前的环境政策,退出巴黎气候变化协议的国际公约。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就是要使传统能源企业受益,可以随意开发化石能源。

但是拜登上台以后,他的政府代表的是另一些利益集团,要考虑其他产业的利益。拜登要回归巴黎气候变化协议,因为他代表了技术企业的利益,包括新能源利益集团。如果拜登政府对新能源领域补贴加大,新能源就会与传统能源相争,过去一些年来发展起来的与页岩气、页岩油有关的股票债券就受到了威胁。

从2008年的金融危机以后,美国市场上缺乏好的投资产品,与页岩气与页岩油有关的债券和股票被吹捧为“新技术产品”,得到了大发展,而且还产生了许多有关的金融衍生产品。这些金融衍生品又被打包,掺进各种投资债券中,以对冲风险。

这种做法跟2008年危机前的房地产次贷差不多。当时,次贷也是被打包进各种投资债券以对冲风险的。结果,房地产危机一来,次贷就出事了,而次贷被掺进了如此多的金融产品中,不知如何剥离,所以整个金融市场都被“冻结”了起来,危机因此爆发。

如果因为美国大力发展新能源而导致页岩气与页岩油债券的泡沫破裂,那下次危机的后果大概比次贷泡沫破裂还要令人惊恐。

中国的政策要考虑整体的国家的平稳,有很大的延续性,为此中国一直在制约利益集团,防止利益集团控制国家的政策。其实,反对利益集团的形成,反对党派之争,不是今天才有的现象,而是中国历朝历代的传统。中国自从2000年前形成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后,就一直反对党派政治。“党争”被认为是造成王朝衰败的最根本原因,历朝历代都防范党争。中华文明正在复兴,历史的经验值得记住。

中国有许多好的政治传统更是我们需要注意继承的,包括注意国家整体利益,注重民生,不能让国家政策被一些利益集团绑架。我们有两千多年的政治经验,千万别被西方那只有几百年的制度唬住了。美国近年来的政治实践与市场实践都打破了我们相信了多年的迷信,成了我们可以正衣冠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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