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5月29日,红军飞夺泸定桥。很多人在问一个问题:川军为什么不炸掉泸定桥,红军不就过不来了吗?网上很多讨论文章,讲到了泸定桥修建的艰难和它的重要作用,所以川军舍不得炸掉。这一说法无疑很有道理。我们还可以换一个角度,从亲身参与者的叙事中,去听一听那些被忽略了的不同声音——战斗在最前线的萧锋将军就回忆说:敌人是要炸掉泸定桥的,只是没成功,导火索被我们斩断了!
故事要从安顺场讲起。1935年5月24日晚,红军来到大渡河畔的安顺场,前卫部队是红1团,团长杨得志。驻防安顺场的川军,已把船只强拉到东岸去了,这天晚上还剩一条小船在西岸搬运东西。杨得志回忆:“安顺场的守敌,做梦也没想到红军来得这样快。他们以为红军还没走出少数民族地区呢,因此基本上没有戒备。这时敌人一个营长同几个军官大吃大喝完了,正在打麻将呢。”红1团犹如神兵天降,杨得志带着一营(营长孙继先)尖兵排,将敌人几个官兵抓获,并找到了这条船。
安顺场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全军覆没之处,太平军因翼王世子出生耽搁了三天,被清军封锁大渡河,导致全军覆灭(现在安顺场纪念馆里有介绍的专馆)。1935年的红军,必须靠一条船强渡大渡河,打破蒋介石要红军做“石达开第二”的狂言!
红1团从2连征集了16名勇士,这时一个通信兵哭着坚决要求参加突击队,这就是著名的大渡河17勇士——这里有一争论,到底是17还是18勇士?史料中(如聂荣臻元帅等人的回忆录)长期说是17勇士,后来杨得志说,因为船太小,分两批强渡,第一船由2连连长熊尚林带领8人,营长孙继先率其余8人第二船渡河,所以其实是18勇士;孙营长不争名利,成了无名英雄。
经过激战,红军占领了对岸,开始组织渡河。当时耿飚任红1师参谋长,与团长杨得志是第三趟同船渡过了大渡河,他在回忆录中记述道:“这是长征以来我们渡过的最凶险的河流,流速每秒四米,河中礁石交错,浪花很快把衣服湿透了。”
大渡河波涛汹涌,这样渡河太费时间,后面薛岳的追兵越来越近,怎么办?聂荣臻回忆:毛主席和林彪来到渡口,召集大家开了个小会,得知渡河困难,立即决定迅速夺取泸定桥。毛主席部署:红1师和干部团过河,由东岸北上赶向泸定桥;其余部队则由林彪率领,沿大渡河西岸赶向泸定桥。
这里,很多历史资料没提到一个细节,就是:安顺场船渡时间不允许,而抢夺泸定桥失败的话,红军怎么办?当时是有预案的。如果失败,则已经东渡的红1师和干部团,由刘伯承、聂荣臻率领,单独行动,去川西与红四方面军会师;未能过河的党中央和中央红军主力,准备绕行高原雪山,经康定西面北上。
那样的话,红军必将遭受更大的损失,但只要革命的土壤坚实地存在,革命的火种就不会熄灭!
安顺场离泸定桥360里,全是崎岖山路,还不断有敌人阻击。两岸红军向北飞奔,中途又获知川军一个旅正向泸定城增援,必须赶在敌人增援部队到达前占领泸定桥。这时,西岸的前锋红4团,离泸定还有240里,必须一天一夜赶到!
红4团团长黄开湘、政委杨成武。杨成武是1955年上将,在他的回忆录中详细生动地记述了整个过程。老天也许觉得给红军的考验还不够大,夜里下起了暴雨,天黑路滑,速度很慢,内心焦急。这时,河对岸出现了几点火光,原来是增援泸定桥的川军在东岸行军。杨成武向黄开湘建议:我们也点燃火把,对岸问起,就报刚才被我们打散的川军番号。“真是事到万难须放胆!我们也只好这么办。”杨成武说道。对岸的敌军“打卡下班”走了,而红军却加速前进,于5月29日清晨6时左右,占领了泸定桥西桥头。
川军确实舍不得炸掉泸定桥,只是把桥上的木板撤掉了,剩下13根光溜溜的铁索悬在奔腾的大渡河上。这样子红军怎么过来?所以守桥的川军在桥东得意地叫嚣:“你们飞过来呀!我们缴枪给你!”可见,不炸桥,川军除了舍不得外,还深信红军不可能“飞”过来。
红军真的“飞”过来了!29日下午4点,红4团飞夺泸定桥战斗开始。各连纷纷向团长政委请战,最终决定由2连廖大珠连长率22名勇士,攀爬铁索突击,三连王友才率队在后铺木板。时任红4团党总支书记的罗华生在《强渡大渡河泸定桥的经过》里写道,红军战士高喊:“只要你的泸定桥,不要你的烂枪!”冒着枪林弹雨,红军硬是创造奇迹,成就了“飞夺泸定桥”的英雄史诗!
东岸红1师急速向泸定桥飞奔,干部团断后。刘伯承的回忆比较简略:“第二师先到,敌人还没来得及彻底破坏泸定桥,我军便攀缘铁索冲过大渡河与第一师会合。”
但先头部队有不同说法:是东岸红1师先到。最先赶到泸定城的,是红3团。团长黄永胜回忆:红3团经过两天三夜边打边前进,飞奔320里,先头部队五个连于29日下午2时到达泸定城。“快,不要等,立即发起进攻!”团侦察排奋不顾身地冲进了泸定桥东桥头阵地。黄永胜带着后续部队赶到,击溃了桥头守敌,战士们迅速扑灭桥亭的大火,巩固了阵地。同时红4团22名战士从桥的铁索上攀爬过来,红3团、4团在东桥头胜利会师。
萧锋,原名萧忠渭,江西泰和人,1955年大校,1961年少将。过大渡河时他临时代理红3团党总支书记,带领连队冲锋在第一线。萧锋写有回忆录《十年百战亲历记》、《长征日记》、《回顾我所指挥的金门战役》等,其主要资料,来自于他坚持写了64年的日记。其中《十年百战》一书出版于1983年,十分质朴和原始,比如书中称“皎平渡”为“绞车渡”,“山城堡”为“仙城堡”,带着明显的耳闻手记的特征。他回忆:
红3团在离泸定城只有4里一个叫安乐坝的地方,击溃川军一个营,从抓获的俘虏口中得知,当晚泸定桥守敌的口令为“雅安”。于是2连和侦察排乘夜色混入城中,到达泸定桥东桥头第二道战壕,川军还以为是换防的来了。这时街头里巷响起枪声,有个暗堡向侦察排开火。
此时桥西的红4团向桥东开了火。红3团2连除赶紧联络红4团外,组织侦察排迅速救火保住桥板。就在22名勇士接近东桥头冲进烈火时,红3团2连6班的战士们则端着冲锋枪扑向还在顽抗的敌人碉堡。
正当敌我双方在桥头主碉堡展开激战时,3班长徐景林同志突然发现桥边有三根很长的导火索在“嘶嘶”地冒火,“敌人要炸桥!”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什么也不顾了,拼命跳出战壕,想用手掐灭,但手被烫伤了还是掐不灭;用力拽,也拽不动;正急得浑身直冒冷汗时,萧锋和4班长徐根宝发现敌人埋炸药丢弃的镐头、铁铲,于是三个人不顾一切地连铲带砍,好不容易才弄断了导火索。此时,守桥之敌28团的营长正捂着耳朵等着爆炸呢。
战斗结束后,红4团与红3团会师泸定城,萧锋与红4团特派员张国华、军团青年干事周冠南三人,买了两壶米酒庆祝。张国华说:“我可是一天一夜走了二百四十里。”周冠南说:“红1师渡河后,比你们走得还要多,还打了两仗。”张国华说:“嗯,可不是,这两仗是关键,没有桥东先夺取敌碉堡接应四团过桥,凭单独硬攻,要费大劲,真不知要伤亡多少呀!”张国华,1955年中将,带领18军解放西藏,并在1962年自卫反击战中大败印军。
红4团早晨6点就夺取了西桥头,下午4点才发起进攻,是在等什么?一是等东岸配合作战,二是等重武器。红4团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途中把牲口、行李和重武器都留在了后续队伍中。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红4团当时有轻重机枪一百多挺,火力远胜川军,在飞夺泸定桥时,川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这是胜利的一个重要因素。为什么红4团“富得流油”?因为这支源自叶挺独立团“铁军”的队伍,一直是全军的前锋部队,打仗虽苦,但缴获也多。
22勇士冲过东岸桥头的烈火与敌激战,子弹、手榴弹都打光了,敌人开始反扑。就在突击队支持不住时,杨成武带着3连赶到了。不一会儿,团长黄开湘率领的后续部队也投入了战斗。为防止敌人反扑,红4团派出一个营沿河警戒,晚上十点左右,警戒方向传来枪声,打了一会,抓住一个俘虏,一审,竟是红3团的自己人,这才知道红1师的援兵已到。红4团的记录与黄永胜、萧锋回忆相差较大。
聂荣臻回忆录的叙述是:红4团飞夺泸定桥时,红1师2团和3团的几个连队(注意:不是全部),也从东岸赶到泸定城郊(注意:不是桥头),对红4团夺取泸定桥起了策应作用。他写道:“我和伯承同志带着3团冒雨从大渡河东岸赶到泸定城时,已是后半夜二时了。”注:这里聂荣臻说的3团,只有2营。萧锋回忆录说:“林龙发政委率领一、三营协同四团抢夺泸定桥。”
时任红2团政委邓华,则在他的回忆文章《铁丝沟战斗》里明确地说是红4团先飞夺成功:“我们除一部占领龙八埠向敌警戒外,其余主力则继续向泸定桥前进。到(达)时,我们4团的哨兵已在那里叫‘口令’!”铁丝沟这地名,是从当地人口中听来的,其实叫“瓦斯沟”,距泸定桥直线距离20来公里。铁丝沟是一次重要的战斗,击溃敌人旅部。后来还知道,激战正酣之时,川军驻守泸定桥的团部打电话来旅部问怎么办,敌旅长说:“我们这里也很紧张!”说完就把电话撂了,这让敌团长丧失了守桥信心。还必须注意一个细节:二团与敌在铁丝沟苦战,三团赶到(三团就是在这里超过二团的)一同攻击,西岸红军教导营看见这边激战,架起轻重机枪向敌阵地扫射,敌人阵地是向南修筑的,没料到子弹从对岸射来,顿时大乱。
耿飚长征开始前夕担任红4团团长,血战湘江、强渡乌江,一路披荆斩棘,直到遵义会议时,才离开红4团,调任红1师参谋长。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两岸齐头并进,二百四十里路程限两天赶到。”第二天天亮时,看见正与对岸的红4团几乎平行前进。“4团的同志们也发现了我,纷纷喊话,打手势,我也向他们扬起手,表示快走,看谁走得快。”“他们(红4团)面对敌人放下的熊熊大火和九根光溜溜的铁索,组织了英雄突击队,惊险奇绝地夺取了泸定桥。”“与此同时,东岸我师的部队也在大雨中攻占了泸定城,将守敌28团向天全方向击溃。至此,两岸夹击夺取泸定铁索桥的计划得到了完全实现。”
无论是红4团飞夺,还是红3团先占,并不影响红军的英勇和伟大。黄永胜回忆:泸定城的战斗刚结束,红3团就接师部命令,毫不停歇向化林坪敌人追击。第二天,红3团正在翻越二郎山,团政治部的同志拿着一张报道红4团飞夺泸定桥的《战士报》对黄永胜和林龙发说:“团长政委,你们看,这篇文章根本没讲咱们3团,咱们这边先打掉了桥头敌人,他们4团才过来的嘛,怎么全成了他们的功劳?这不全面,瞎写!”黄永胜想了想,说:“人家4团确实是从桥上过来的嘛!我们3团打完仗就向前走了,军团政治部一定是没办法采访我们,就找4团采访了。宣传谁不是一样?”林龙发也说:“咱们的功劳是摆在那的,军团首长都知道,不用争也跑不了,全军过了大渡河,粉碎了国民党想在大渡河边歼灭红军的阴谋,这才重要!”
时光荏苒,也许后人再也无法理清这些谜团。但有一点无法否认,就是无论红3团是否先占领东桥头,东岸红1师对夺桥的配合,作用是巨大的,或者说是决定性的。他们不但拦截了前来增援的敌军,还迫使防守泸定桥的敌人惊慌失措。敌团长见腹背受敌,退守城中,桥头只留下一个营,自己随时准备向天全方向跑路;而敌营长有着强烈的“同理心”,在桥头留下一个班……敌人防守意志的崩溃,也是红军胜利的重要因素。
我曾去过两次泸定桥,在大渡河畔住过一晚,大渡河水“哗哗”奔腾,不舍昼夜。也去过一次安顺场,那里立着杨得志题字的“红军渡”碑。身临其境,仿佛看到红军将士在崎岖湿滑的小路上,忍饥耐渴,斩关夺隘,昼夜飞奔二百四,攀着铁索,顶着弹雨,冒着烈火,飞夺泸定桥,一举奠定了胜利的方向。这是军事史上的壮举,人类精神的奇迹,无比艰难、无比光辉、无比励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