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归来
惟有中华

大林:他,如何塑造哈萨克斯坦【下】|2022-03-07

时代有一个狡黠的特性——总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到来。
——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
纳扎尔巴耶夫玩的最嗨的一次,要数1991年在哈萨克斯坦招待叶利钦。
 
那是8月16日的晚上,在签署完俄哈之间的双边友好条约后,两位加盟国领袖决定去草原整点乐子。咱就是说,我当了一辈子官,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纳大汗安排的第一个享受,是一场颇具民族风情的音乐会。会上,叶利钦一时兴起,抄起一把乐器就加入了打击乐组。他一会敲几下乐器,一会砸两下伴舞小姐姐的脑袋,为哈萨克人留下了一出秦王为赵王击缶的佳话。
 
第二天,叶利钦玩的更加肆无忌惮。醉酒的他骑上了纳大汗送的骏马,在四名侍卫的搀扶下完成了新车试驾。接着,这位酒精考验的资本主义战士又跳入了湍急的溪流,在8℃的冷水中万类霜天竞自游。
 
做完了铁人两项后,叶利钦在毡房中昏昏睡去。等他醒来,太阳已从草原上落下。刚酒醒的叶利钦连忙又要了几杯酒,把自己灌到无法站立,被人连拖带拉地送上了飞机。
 
这一天,是1991年8月18日。纳扎尔巴耶夫和叶利钦都还是平平无奇的苏联省级干部,他们根本想不到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在那场试图挽救祖国的最后一搏后,曾经无处不在的列宁像纷纷倒塌,地球上出现了十几个前所未有的国家。地区秩序的维护者从那个红色巨人变成了一个个政治强人。
 
属于纳大汗和叶沙皇的时代到来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的私人关系将深远地影响俄哈两国千百万人的命运。
 
 
01死亡,新生
1991年8月19日,以亚纳耶夫为首的紧急状态委员会发动了军事政变。他们囚禁了戈尔巴乔夫,将坦克开进莫斯科,试图以武力让这个行将就木的大国免于崩溃。
 
对于这群强硬派,纳扎尔巴耶夫并没有多少好感。传说归传说,纳大汗对保留苏联没多大兴趣。或者说,比起朝不保夕的苏,他更在乎的是那个维持存在的“联”。
 
在纳大汗看来,一个以自愿形式结成的联盟,将能在最大程度上维护各加盟国的政治和经济利益。至于这个联盟走资还是走社,私有还是公有,那实在是不太要紧。
 
此外,由于在阿拉木图见识过群体骚乱的威力,纳大汗对这类涉及武力冲突的行为一直有PTSD。因此,当克留奇科夫(克格勃首脑,八一九事件参与者)告诉纳大汗,紧急状态委员会可以将苏军调去任何一个加盟国时,他已精准踩中了纳大汗所有雷点。
 
8月20日,哈萨克斯坦广播电台宣读了纳扎尔巴耶夫的声明。声明中,纳大汗强烈抨击了八一九事件的合法性,将紧急状态委员会怒斥为“目无法纪”。自俄罗斯之后,哈萨克成了全苏第一个谴责政变的共和国。
 
纳大汗的坚定立场大大鼓舞了叶利钦的支持者。在叶利钦的反攻下,8月21日,持续了三天的八一九事件正式宣告失败。按理说,对一个关键时刻站出来的支持者,叶利钦怎么着都该表示表示。叶利钦倒也确实表示了——他表示自己惦记上了哈萨克的土地。
 
八一九结束后不久,叶利钦就纳大汗关心的联盟问题发表了一系列声明。声明中,叶利钦义正词严地表示:俄罗斯将保留对其他加盟国(特别是乌克兰和哈萨克)提出领土要求的权力。
 
声明一出,纳大汗骨子里对沙俄殖民的记忆被成功唤醒,吓得他给克宫打了好几个紧急电话。结果,叶利钦把锅甩给了临时工。叶沙皇声称,这是他秘书写的声明,不代表本人意见。
 
 
对叶利钦的甩锅大法,纳扎尔巴耶夫自然很不满意,但他没想到更不满意的还在后头。
 
从1991年8月到12月,纳大汗一直在为保留联盟四处奔走。中间的过程相当曲折,但前途也不是完全黑暗。
 
12月9日,按照约定,各加盟国的总统将在克宫出席首脑会议,讨论关于联盟成立的问题。满心期待的纳大汗提前一天飞到了莫斯科,然后,他就接到了叶利钦的长途电话。
叶利钦告诉纳大汗,自己正和乌白两国的总统在勃列日涅夫的别墅吃饭,食物干净又卫生,希望他打个飞的过来一起恰饱饱。纳大汗表示,约饭自然是好事,但总得有个由头,咱今儿是有什么惊喜要吃一顿呢?
 
叶利钦说,惊喜就是我们刚才已经建立了一个独立国家联合体,你过来在协议上签个字就行了。
纳大汗听完都惊呆了:“???你们就这样让我签字?我得先研究一下”。叶利钦安慰说,哎呀没事的,我们自己都没认真读过,也是刚坐下来就签了字。
 
在纳扎尔巴耶夫的坚持下,白俄罗斯总理把别洛韦日协议的文本给他读了一遍。听着听着,纳大汗变成了纳大汗?
 
这份毫无合法性的协议停止了苏联的存在,却并未解决军队、货币、核武器、边界线、公民国籍等一系列苏联不复存在后所要面临的问题。它完全取消了联盟中央当局的角色,各加盟国的政治和经济利益将很难得到除自己之外的保护。
 
这份协议将纳扎尔巴耶夫四个月来的努力化为乌有,而后者完全无法阻止它的落地。
12月21日,除波罗的海三国和格鲁吉亚外,苏联其他11个加盟共和国的总统齐聚阿拉木图。他们签署了《阿拉木图宣言》,宣判了独联体的成立以及苏联的死亡。
在宣言签署的五天前,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正式成立,它是苏联最后一个宣布独立的共和国。
 
用纳扎尔巴耶夫的话说:“苏联死亡了,替代它的是15个羽翼丰满的、完全独立的国家”。
 
02沙皇与大汗
然而,刚成立的哈萨克斯坦就像神圣罗马帝国一样,既不羽翼丰满,也没完全独立,作为一个国家能存在多久都是个问题。
 
从账面上看,哈萨克斯坦的数据好的吓人:它拥有几乎整个元素周期表的矿物资源,供应了全苏60%的银、70%的铅以及90%的磷和铬,是全苏第二大石油生产国和第五大天然气生产国
 
在苏联进行的最后一次人口统计中,哈萨克以5.8%的人口贡献了全苏6.8%的GDP;独立前夕,哈萨克斯坦的城市化率达到了57.1%,全国共有普通高校48所,每千人受中高等教育人数甚至比一些发达国家都高。
 
光看这些数据,哈萨克斯坦简直就是神仙开局。但是,在那个群魔乱舞的90年代,再神仙的开局也玩不过执政者的瞎操作。
 
说起来,这还得归功于纳大汗的老朋友叶利钦。
 
1992年1月2日,俄罗斯政府直接官方开摆,时任俄罗斯总理的盖达尔在一夜间取消了所有物品的价格管制,商品价格随之一路狂飙。
 
由于仍同俄罗斯保持着90%以上的贸易,莫斯科的喷嚏很快变成了阿拉木图的新冠肺炎。1992年2月,在三次失败的价格管控后,纳大汗被迫宣布放弃价格管制。
 
很快,一幕幕百废待废的景象在哈萨克斯坦上演:商店货架空的像刚遭遇零元购,通货膨胀率一路飙到2600%;国库的物资储备仅能维持四个月,失业率高达40%;工厂停工,金融停滞,政府发不出工资,养老金领取者和工人怒气冲天。
 
当时,据乐观人士估计,新生的哈萨克斯坦应该有十年可活。
 
 
面对民众的怒火,纳大汗cos了一把罗斯福。他花了很多时间告诉哈萨克人,国家正在经历困难,如今我们要共克时艰。
 
为了安抚民心,纳扎尔巴耶夫不仅经常发表广播讲话,还往往亲临一线看望困难群众。有一次,纳大汗路过一个村庄,看到村里的老人手举标语,上面写着“我们要养老金”。纳大汗立即下车,恳请示威者离开寒风刺骨的街道,并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暂时发不出养老金。
 
颇为黑色幽默的是,俄罗斯在此时送了一波助攻。由于长期收听俄国媒体,哈萨克人逐渐了解了其他原加盟国的困境。一番比较后大家发现,原来我们过的还不是最惨的。这种比较幸福学的心态或多或少减轻了对纳大汗的怒火。
 
不过,纳大汗自己也清楚,光态度好解决不了问题。毕竟诸君日哭夜哭,能哭死通胀否?纳大汗解决经济问题的办法,是找俄罗斯要钱。准确地说,是要卢布。
 
 
作为一个刚独立几个月的国家,哈萨克斯坦根本没有铸币的能力,因此它依然沿用着苏联时期的卢布,而卢布的发行权牢牢掌握在莫斯科中央银行手上。
 
在之前的交易中,莫斯科对哈萨克的个人、公司和银行都有些欠款,纳大汗迫切需要拿这笔钱给国民发工资。
 
不过,每当纳扎尔巴耶夫飞到莫斯科时,负责经济的官员总以各种理由减少卢布的供应,你看看现在哪有卢布啊,你嫌少我还嫌少呢。整个1992年的秋天和夏天,纳大汗一直往莫斯科跑,像对付老赖一样找俄国人要帐。
 
1993年,纳大汗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他找了两家英国造币厂为哈萨克斯坦铸造货币,并把这种货币命名为“坚戈”。另一方面,他频频会见俄罗斯领导人,希望以良好的私人关系帮哈萨克斯坦多要点卢布。
 
1993年1月,纳大汗在达沃斯会见了俄国总理切尔诺梅尔金。交谈中,切总理告诉了纳大汗一个小秘密:俄罗斯将于4月1日起发行新版卢布,带有列宁像的旧卢布将停止使用。
 
切总理义正词严地表示,这不会对哈萨克造成任何影响,俄罗斯仍会一如既往的帮哈萨克兄弟们印刷卢布。
然而,等真到了4月1日,纳大汗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旧卢布虽然停用了,但新卢布俄国人是一文不给。即便这样,纳大汗仍对俄罗斯抱有期望,期望叶利钦看在旧情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8月,纳大汗再次去莫斯科要卢布,然后他又被耍了。
 
哈国人民的老朋友叶利钦一边同他磋商使用新卢布的条件,一边放任废纸都不如的旧卢布大量流入哈萨克。接收完这些有害垃圾,哈萨克斯坦的通胀率又蹭蹭往上飙,刚安抚好的民众又一次陷入恐慌。
 
到了这一步,傻子都知道该上Plan B了。1993年12月12日,纳扎尔巴耶夫向全国发表了广播讲话,哈萨克人从广播中得知,他们自下周起将拥有一种名叫“坚戈”的本国货币。
可能是由于在苏联活得太久,纳大汗以为所有货币都和卢布一样值钱,于是他把坚戈与美元的汇率定在了1:5。刚发行没几天,这一普信汇率被市场教了做人,一路狂跌50%。
当坚戈汇率稳定在70:1时,哈萨克斯坦的出口和生产率开始增长,黄金储备和收支平衡也有了相应改善。
 
1995年,在纳大汗的努力下,哈国的通胀率终于降到了59%。一年后,哈萨克斯坦的GDP迎来了80年代后的首次增长。
 
回首这段被俄国人坑到妈都不认识的岁月,纳大汗对他和叶沙皇的关系做了个精辟的总结:“国家元首间是没有朋友可交的”。
 
03光辉岁月
虽然对俄国人有不少意见,但纳大汗却免不了跟他们打交道。即使在他自己的国家,俄国人都是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早在独立前,俄族就在哈国的130个民族中排行老二,且排的相当名副其实——俄族在1989年的人口为622万,占总人口的37.8%,仅比哈族低不到两个百分点,而这还是俄族比例降低后的结果。80年代,俄族人口一度排行第一,哈萨克人就这样在自己的共和国硬生生活成了少数民族。
 
1992年,在哈萨克立法规定迁移自由后,200万俄族人成群结队地run俄罗斯,让哈族坐上了第一族裔的位置。当然,代价是大量技术及领导岗位丧失了核心人才。
 
 
然而,尽管走了这么多,俄族依然在哈萨克北部的三个州占人口优势,不少俄国少壮派都鼓吹早日收复失地,欲先恢复苏联,必先征服北哈。更要命的是,哪怕是在首都阿拉木图,俄族人口都远远超过了哈萨克人,这实在不是个令人愉快的现象。
 
面对这种现象,纳大汗自然不能搞什么优待少数族裔。1994年,他以没搞好经济为由开了俄族总理捷列先科,将副总统、总理及最高苏维埃主席全换成了哈族人。
 
此后,哈族逐渐在政治高层占据了支配性地位。在1998-2001年的130名议员中,有100人出身哈族,地方的14个州中有12个州的州长是哈族人。
另外,纳大汗还玩了一出战术换家:许你俄族人run俄国,就不许我哈族人run哈国?
 
1992年,哈萨克祭出了一部《移民法》,规定全球的哈萨克人只要提供自己是哈族的证据,就可以无条件回到哈萨克斯坦并获得国籍。凭着这一手,纳大汗在下台前共吸引了104w哈族入籍,将主体民族的比例从39.7%拉到了67.5%,算是将将解决了苏联遗留的民族问题。
 
不过,民族并不是苏联的唯一遗产。当纳大汗查看手里的牌时,发现苏联给他留下了足以重启地球的实力。
 
 
为准备即将到来的世界大战,苏联在哈萨克斯坦一共放置了1200枚核弹头,40架图95和148个地下发射井,这是一个比英、法、中加起来都强大的核力量。如果纳大汗愿意,他可以掀起一场毁天灭地的核战争,而有人也确实想让他这么做。
 
1992年,纳大汗接待了一位戴白头巾的阿拉伯客人。这位名叫亚西尔·阿拉法特的客人表示,自己是受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卡扎菲之托,来哈萨克了解有关核武的情况。
 
纳大汗不动脑子都知道卡扎菲想干啥。于是他打了个马虎眼,只是说核武器的维护费很高,哈萨克承担不起。碰巧,阿拉法特是个较真的人,直接问纳大汗你需要多少钱。
 
纳大汗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随口报了个200亿刀的价格。没过几天,卡扎菲的亲笔信就摆在了纳大汗办公桌上。卡扎菲表示,自己愿意出这200亿刀,今后全哈核武器由卡公子买单。
 
 
可惜,纳大汗没有和疯子打交道的兴趣,他拒绝了卡扎菲的提议,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美国人。
 
和一般人不同,纳大汗对美利坚的态度相当硬气。谈判时,美国国务卿警告称,哈萨克每储存一枚导弹,美国这边就有三颗瞄准。纳大汗当即表示,你少拿这吓唬我,我得知道拆了这些导弹能换来什么回报?
 
最终,纳大汗把导弹卖出了一个相当不戳的价格:1992年5月,纳大汗与老布什会晤,用120枚核导弹换来了100亿美元的投资和安全保证;11月,美国人制定了一项付款计划,将以8亿美元支付哈、乌、白三国的核武费用。
 
1994年2月14日,纳大汗和克林顿在白宫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情人节。克林顿盛赞了纳大汗在消除核武方面的进展,纳大汗也收到了4亿美元的追加援助和一条避免双重税收的协议。
 
对当时正在苦难行军的哈国来说,交易核武换来的大笔资金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但是,当这1200枚核弹卖完后,哈萨克人又该去哪搞钱呢?
 
纳大汗将目光投向了里海。他知道,那有一项东西绝对卖不完。

对哈萨克人而言,里海是他们的石油生命线。哈萨克三个最大的油田全坐落于里海沿岸,这里供应了全哈92%的石油和74%的天然气。1979年,苏联在这里发现了世界第六大油田田吉兹。当时,据石油巨头雪佛龙估计,它的储量至少有两亿五千万吨。
 
说到这里,就是个典型的苏联笑话了:儿啊,这一切都很好,只是如果俄国人来了可怎么办?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石油部始终拒绝放弃对里海周围油田的主权。俄国的石油寡头们经常对叶利钦施加压力,劝他多搞搞战熊外交,声明一下里海的油田自古以来就是俄罗斯领土。
 
为实现虎口索食,纳大汗和叶沙皇整整谈了六年半。期间,俄哈双方多次激烈交换了意见,充分增进了双方的了解。有一回,叶利钦直接点名要田吉兹油田,纳大汗说可以啊,那你把奥伦堡州给我呗,打今儿起你拿我的油,我拿你的地,咱俩各论各的。
 
转机出现在1998年7月5日。这一天,叶沙皇与纳大汗会猎于莫斯科。几杯伏特加下肚,两位苏联省级干部回忆起了共和国往事,不禁感慨万千。
 
看叶沙皇喝的差不多了,纳大汗决定趁机把生意谈成。他拿起一块餐巾布,粗略地画了张里海北部地图,和叶沙皇探讨起了油田分配。纳大汗认为,里海的资源应按照两国的海底中线划分。一谈到领土,叶沙皇立马清醒,他认为新划的边界忽视了两个属于俄罗斯的岛。
 
纳大汗知道叶利钦是看上了岛附近的油,于是他大笔一挥,把油田的大部分划给了俄罗斯。生意一谈成,叶利钦和纳大汗的助理就被紧急叫来加班。两位打工人拿着纳大汗的手绘从凌晨两点干到早上九点,终于赶在午饭前起草了联合声明。
 
同俄国人解决了边界问题后,2000年,哈萨克人在北里海发现了卡沙甘油田,这又是个规模不亚于田吉兹的超大油田。接下来的岁月里,作为双重内陆国的哈萨克,每年都能靠石油获得上百亿刀的收益。
 
 
经过纳大汗多年的励精图治,哈萨克斯坦成为了后苏联时代最支愣的国家之一。哈萨克人感觉,自己仿佛重回了金帐汗国的盛世。
 
那些年,拔都带着他们的祖先马踏东欧,建立了一个横跨欧亚的雄伟帝国。而如今,他们虽无从效法这份赫赫武功,却取得了远胜于祖先的经济成就。
 
1997—2012 年,哈萨克斯坦的GDP 由 222 亿美元增至2080亿美元,工业生产总值由 7817 亿坚戈增至 16.9 万亿坚戈,居民年均收入增长近10 倍,失业率由 13% 降至5.3%,贫困人口比重由38.3% 降至3.8%,人均寿命由58.4岁延长至69.5岁。
 
2017年9月,纳大汗跑到阿拉木图视察工作。视察结束后,他骄傲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了一组数据:目前,仅阿拉木图一市的GDP就比格鲁吉亚多2倍,比吉尔吉斯和塔吉克斯坦多5倍以上。
 
那一刻,全世界都承认,这个男人改变了哈萨克斯坦。
 
04向使当初身便死
如果纳大汗的生涯止步于此,那将是个非常美好的故事:
 
在危机四伏的时刻,一位天降猛男登上了历史舞台。他像一位充满智慧的舵手,带领哈萨克这艘小船闯过了风雨和暗礁。如今,人民幸福地生活在他开创的盛世里,铭记着民族领袖的伟大功劳。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随着岁月的推移,纳大汗的在位时间不断延长,但人民的信赖却并未随之增长。因为他们发现,这位老总统的统治里实在藏了太多弊病。
 
比如,独立了这么多年,哈萨克斯坦依然是个资源型国家,俗称大号加油站(还是没核弹的那种)。2012年,哈国的采掘业比1991年翻了一番多,占工业总产值的60.8%,而加工制造业产值仅为 1991年的 86%,占工业总产值的 32.3%。
 
如此低级的制造业自然开不出什么科技之花。直到2018年,哈萨克斯坦的研发支出占GDP比重都只有0.12%,这点投入连乌克兰都不如。
 
由于私有化程度过高,哈萨克的资源企业颇有些蒋公风范:比起冒着赔钱的风险搞研发,这些商人更喜欢直接购买国际先进产品,挣钱嘛,不寒碜,多少人想买还没钱呢。
 
最终,他们挣到了钱,哈萨克斯坦也告别了高科技。
 
 
依赖油气的另一个结果是,哈萨克斯坦在面对国际风险时几乎毫无抵抗力。
 
从2000至2007年,哈萨克的经济平均每年有两位数增长,但到了08年经济危机时,这份金玉其外的成绩就露出了丑陋的真相。哈国的增长率从06年的10.7%一路暴跌到09年的1.2%,与高速增长彻底分道扬镳。
 
和老大哥俄罗斯一样,哈萨克始终维持着灵活的经济底线,坚持随国际油价的动摇而动摇。只看人均gdp的话,你会发现哈萨克斯坦经常在高收入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反复横跳:2009年,哈国人均gdp为7165美元,四年后,这个数字变成了13890,又过了三年,它又跌到了7500美元,全世界唯一比这更刺激的可能只有霸天虎过山车。
 
过山车一般的经济,也让纳大汗的人才引进成了个笑话。自2012年起,哈萨克斯坦移民迁出人数再次高于迁入人数,至2020 年底,全哈净流出人口已达15w。
 
这些run海外的人呈现出两大特征。其一,作为主体民族的哈萨克族明显增多。2020年,有十分之一的哈萨克斯坦人计划移民,其中三分之一的潜在移民是哈萨克族。其二,支撑国家发展的高学历人群大量流失。2019年,在哈萨克斯坦的流失人口中,65%以上持有中等及以上学历。
 
哈萨克人的第一大移民目的地,是说同一语言的俄罗斯。在这个曾经的祖国里,他们享受到了更好的教育,找到了更高薪的工作,而哈萨克在他们眼中只意味着对俄语人群的隐形歧视。
 
事实上,纳大汗在国内团结这块做的相当一般。哈萨克斯坦是一个部落传统浓厚的国家,而玉兹是哈萨克部落最直接的表现形式。从东到西,哈国被分为大、中、小三个玉兹,每个玉兹各有各的利益代言人。
 
纳大汗本人出身于大玉兹。上台后,出于统战目的,他将首都从大玉兹的阿拉木图迁到了中玉兹的阿斯塔纳。从此,大中玉兹在哈国政坛混的风生水起。
 
至于小玉兹,纳大汗的态度是: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
2000年,在哈国政坛42个重要岗位中,大玉兹人占了23个,中玉兹人有13个,小玉兹人只有6个。虽然小玉兹集中了哈国绝大多数油气资源,但经济发展的红利和它基本绝缘。
 
小玉兹人的世界观里,收益的五成是人家大玉兹的,四成是人家中玉兹的,剩下的一成被投放到了自由市场,让我们自己努力去挣。
 
2011年12月16日,民风彪悍的小玉兹人决定给纳大汗上一课。在西部石油重镇扎瑙津,数千小玉兹人与警方发生了冲突。他们冲击政府大楼,纵火焚烧建筑物,并要求纳大汗辞职谢罪。
 
当天,正值哈萨克斯坦独立20周年纪念日。面子挂不住的纳大汗火速派兵平息了骚乱。但这并不是和平,只是十年的休战。2022年到来时,小玉兹人的怒火又一次在扎瑙津爆发了。
 
实际上,对现状不满的不只是小玉兹人。在纳大汗执政末期,哈萨克斯坦的贫富分化达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程度:50%的人口月入不足5w坚戈(约合人民币740元),而最富有的162人却掌握了国家一半的财富。
 
愤怒的民众走上街头,向纳大汗诉说自己的不满,期盼着老总统能像刚建国时那样力挽狂澜。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不再是那个亲自与人民交谈的领袖,而是一条盘踞在财宝上的老龙。
 
05爸爸的女儿们
纵观哈国的贪污排行榜,老纳家那真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2002年,一家反对派报纸称,纳大汗曾在90年代将10亿美刀的石油收入存到了瑞士银行。很快,这家报纸就体会到了得罪教父的下场:报社编辑的家门口被寄了一只狗头,旁边附了张纸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随后几天内,这家报社多次遭遇了燃烧弹袭击,创始人最终被迫流亡国外。
 
当然,贪污这种事,靠的还是人多力量大。据公开信息显示,纳大汗目前膝下无子,总共只有三个女儿:达莉佳、吉娜拉和阿利娅。为了让她们幸福,纳大汗做了一个父亲所能做的一切。
 
小女儿阿利娅生于1980年,比两个姐姐小了十几岁。1998年,18岁的阿利娅经历了一场包办婚姻:纳大汗把她嫁给了吉尔吉斯总统的大太子。
 
三年后,两人幸福地离了婚。阿利娅后来又结了两次婚,最新一任丈夫是哈萨克最大石油管道公司的总经理,她本人名下也有几家天然气、石油以及建筑业的小公司。
 
2005年,阿拉木图警方查封了一家报纸,罪名是诽谤阿利娅进行侵略性商业交易。
与阿利娅相比,二姐吉娜拉的婚姻堪称幸福美满。
 
1990年,吉娜拉嫁给了莫斯科大学的高材生库里巴耶夫。作为纳大汗学历最高的女婿,库驸马不负众望,在银行、石油、天然气、冶金等多项领域大显身手,成为了哈萨克斯坦的人民寡头。夫妻俩的身价荣膺全哈第一,差不多等于两个特朗普。
 
2020年,德国巴登巴登市的一家房产公司向一位哈萨克业主交付了一座宫殿。这座宫殿曾是沙俄外交官的别墅,经过十年的装修,它不仅恢复了往日的辉煌,还新增了一座带喷泉的花园、一处25米长的空中泳池和一个1000㎡的水疗中心。
 
对吉娜拉和库驸马而言,这座小房子实在是不值一提,毕竟同样的房子他们在日内瓦、伦敦和马德里还有很多所。
 
 
和两位妹妹相比,大公主达莉加就有追求多了:她不光喜欢捞钱,还希望让下一任总统姓纳扎尔巴耶娃。
 
达莉加有过很多身份,比如哈萨克国家电视台台长、努尔银行董事会成员、哈萨克执政党副主席以及下议院副议长。2014年,举贤不避亲的纳大汗任命达莉加为政府副总理。
 
之后,纳大汗多次带着达莉加会见外国元首,和带儿子出访的卢卡申科传为一时瑜亮。
 
然而,每当达莉加想在政治上更进一步时,老公和孩子总能扯一扯她的后腿。
 
达莉加的老公叫阿利耶夫,是哈萨克斯坦最能噬主的赘婿。纳大汗让他当了国家安全局的副局长,而阿利耶夫的回报是动用国安资源谋杀竞争对手。2001年,纳大汗觉得这女婿早晚得杀到自己头上,于是把阿利耶夫流放到奥地利当大使。
 
2007年,阿利耶夫与达莉加离婚,哈国法院于一年后以发动政变为名缺席审判他40年监禁。2015年,这位哈萨克斯坦的第一驸马被发现吊死在维也纳一座监狱中,死因自然是传统的自杀身亡。
在同达莉加的婚姻中,阿利耶夫的唯一贡献是养育了儿子艾苏坦。2020年1月,这位长女长孙在伦敦曝了一大猛料:我妈是纳大汗的女儿不假,但我,其实是纳大汗的亲儿子啊。7个月后,艾苏坦步了父亲的后尘,因心脏骤停不治身亡。
 
在他死后,哈萨克前国安主席承认:艾苏坦确实不是阿利耶夫的亲生儿子,但他爹是谁我不好说。
 
鉴于三个小棉袄的黑历史实在过多,纳大汗不得不认真考虑让她们接班的后果,答案非常明显:人民对国内问题的不满将被点燃,他的家族将成为全哈萨克斯坦的公敌,而这不是他以老总统的威望所能压制的。津巴布韦的总统还赶跑了英国人呢,一让老婆接班不还是被赶下台了?
 
冥冥之中,叶沙皇的身影出现了在纳大汗眼前:这位老朋友已经走了十年了,可他的家族却得到了继承人最大程度的保护。纳大汗终于下了决心:生子当如弗拉基米尔,找继承人还是得按普京的标准啊。
 
2019年3月,值全国爆发抗议这个良辰吉时,纳大汗将总统大位交给了他心目中的普京。
新任大汗名叫托卡耶夫,是一位儒雅随和的学者型官员。他没有一点政治强人的面相,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阿斯塔纳改名成努尔苏丹。
 
反对者亲切地称呼他为“家具”,意思是摆设。连支持者都认为他是纳大汗政治上的儿子,指不定哪天就得让位给纳大汗的女儿。
 
2022年1月11日,在以雷霆手段镇压骚乱后,这位政治上的儿子给了纳大汗一个公正的评价:
“在首任总统,民族领袖的支持下,哈萨克斯坦出现了一批非常有利可图的公司,以及一批即使按照国际标准也很富有的人。”
 
“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他们应当向人民缴纳费用,并定期系统地帮助他们”。
 
此时,距他上一次盛赞纳大汗的功绩,还不到一个月。
最近一次出镜时,纳扎尔巴耶夫看上去和一个逛公园的老人没什么不同。
 
他谦卑地称呼自己:“就是个领养老金的”。他告诉全国人民,哈萨克斯坦的精英之间没有任何冲突,哈国的一切权力归于托卡大汗。
 
不会再有人将他视作威胁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职位,他女儿的议员身份被提前终止,他的女婿们辞去了能源领域的工作。曾经的哈萨克第一家族,如今只是头没牙的老虎。
 
属于纳大汗的时代彻底结束了。与他一同经历过苏联解体的第一代总统们已大都凋零。新时代或许没变得更好,但已经不再需要他们。
 
纵观三十年的政治生涯,纳扎尔巴耶夫总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迎接新时代的来临。刚走上权力之巅时,他就经历了其他领导人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的大国解体和货币崩溃。在他接手时,哈萨克斯坦脆弱的像个捧着金块行走于闹市的孩童,即使以乐观的估计也仅能存在十年。
 
当他下台时,他起码交了份不错的答卷:哈萨克斯坦没能走向强盛和富裕,却也免遭了颜色革命和战争的动荡;哈萨克人的确没摆脱在国际分工中的低端地位,但也做到了人均GDP在后苏联国家排进前五;纳大汗本人没能在晚年保全自己的声誉,不过至少有了个体面的退场。
 
和冷战时代的美苏政治精英相比,纳大汗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在从2020到今天的魔幻时代,在一批国家没崩溃就算治国有方的同行衬托下,纳大汗绝对属于一流的,高水平的国家领导人。
 
至少他没让哈萨克斯坦有乌克兰一样好的结局。
 
参考资料:
《纳扎尔巴耶夫:哈萨克斯坦的缔造者》乔纳森·艾特肯
《光辉岁月:第三视角看哈萨克斯坦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 邓小娟
《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传》马··卡西姆别科夫
《部落传统与哈萨克斯坦当代社会》吴宏伟
《哈萨克斯坦现代化建设及中哈合作》孔垂柳
《哈萨克斯坦产业结构与就业结构协调性研究》谢燕红
《哈萨克斯坦煤炭工业发展趋势研究》杨骅骝
《哈萨克斯坦高等教育改革:背景、措施及评价》汪金国
  部分数据来自世界银行统计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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