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医生久了,能遇到一些不能忘怀的患者。经历让我相信,有些患者身上自带人性光芒。一位癌症晚期的老人,多方治疗无效以后,逐渐走向生命的终点。由于疾病累及广泛,患者的肺脏、心脏功能严重受损,一刻不能平卧,带着氧气,仅能倚靠在床上,硬撑着身体强坐,换来多一丝呼吸的空间。身体哪怕最轻微的移动,也需要大口呼吸良久,方能逐渐缓过来。
老人儿子在北京工作,平时没有见过。多次在电话沟通病情过程中,感觉此人言语谦和、宽厚有礼。话不多,很朴实,对老人的挂念之情溢于言表。只听说患者儿子在某保密单位从事很重要的工作,但姓甚名谁,具体从事何种职业,一无所知。老人自知时日不多,一再嘱咐,临终时近,不愿打扰别人,尤其是自己儿子。得知此事,我很疑惑,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重要。老人的自律,是否有些不近人情。
老人弥留之际,儿子匆匆赶来,风尘仆仆。老人气若游丝,但神志清晰。短暂相聚,老人连说带比划,坚决地要求孩子立即返回工作岗位。孩子些许犹豫迟疑,引起了老人的愤怒,儿子只好含泪作别。匆匆而来,匆匆而走。时隔很久,方得知患者儿子是参与国家航天建设的不能具名的英雄,是国之重器的关键研发人员。当时参与的工作一定是在最紧要的时刻。在场抢救的师弟见证了老人和儿子的临终会面。
时隔多年,每次他转述的时候,言者仍然非常激动,听者依然不能自已。这生离死别的一幕,一次次浮现在我眼前。老人微弱而又坚定的驱赶声音,总是萦绕在我的耳边,久久不能平息。这些以往文艺作品见到的桥段,如此真实地发生在我们的身边。物欲横流的今天,还能遇到这样为国家为信念坚守终生的一家人,起初我不敢相信,遇到之后更是感觉幸运。
基辛格说,中国人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我相信,因为我遇到过。一位自律决绝的父亲,一位忠勇孝顺的儿子,一个越来越强大自信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