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中国人民银行原行长戴相龙在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举办的“亚洲金融危机25周年的回顾与启示国际研讨会”上表示,美国经济实力已很难支撑美元原来的地位。
(来源:财联社)
那么美国经济实力如果无法支撑美元原来的地位,会有什么问题呢?
戴相龙认为,应继续推进国际货币多元化。防范和化解美元既是美国本币又是全球主要国际货币的风险。
最后,戴相龙提出的一揽子具体解决方案。
“现在可行的办法是,建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扩大发行特别提款权(SDR),允许其中一部分可用于成员间的流动性支出。同时,推进国际货币多元化。加强中欧经贸合作,促进欧元稳定。坚持市场驱动和企业自主选择,稳慎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积极推进我国和俄罗斯等有关国家贸易的本币结算。”
大家注意,作为我们央行行长,即使退休之后也是不大可能随随便便乱说话的。现在戴相龙不但明确提出,美国经济实力已经与美元地位严重不匹配,而且还提出一揽子解决方案,某种层面上可以认为,这是高层公开向外界传出“去美元化”的信号。
按:8月19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时间点。
知识星球的朋友都应该记得,恰恰是8月19日,王毅外长给法国总统外事顾问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对于后来中美在台海问题上的博弈是至关重要的(详见我的知识星球文章《台海的博弈,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所以,在同样一天,戴相龙提出全球去美元化的方案某种意义上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美国最近疯狂组织议员、官员窜访台湾,而我们则是军事、金融层面双管齐下,军事层面与王毅外长那个电话有关,金融层面就是通过戴相龙公开拿出去美元化的方案。
在分析戴相龙去美元化的方案之前,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为什么说美国经济实力已很难支撑美元原来的地位?
1 国际经济体系构成
过去的美元是怎么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环的?
全世界大概有200个国家,这些国家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属于消费国,通过购买消费品输出货币,美欧大致属于这一类,但是美国更强势,输出货币规模更大,下面分析就以美国为主;
第二类属于生产国,通过输出商品获得消费国的货币,中日韩东南亚国家都属于这类国家,其中中国输出商品规模最大,下面我们分析就以中国为主;
第三类属于资源国,通过输出资源(石油、天然气)获得国际主流货币,这个主流货币还是以美元为主,中东国家、俄罗斯、澳大利亚、加拿大都属于这类国家;
第四类属于酱油国,大致就是跟在资源国屁股后面或者卖点资源,或者派出劳务人员去发达国家打工换取外汇,然后再购买国家经济所需的商品,酱油国对国际经济循环影响很小,不纳入分析的范畴。
过去国际经济体系是这样的循环方式——
消费国输出美元,生产国用商品换美元,生产国拿着美元又去资源国买资源,多余的美元就去买美债;
资源国拿着美元从生产国换回商品之后,多余的美元也去买美债。
就这样,美元经历一个循环之后,通过美债又流回来,形成一个闭环。
以上就是美元成为全球主要结算货币的基本原理,美国不仅仅是输出美元,同时一定要建立一个国债机制负责回流美元。这个回流机制至关重要,如果美国只是印钞发美元,而不负责收回美元,那么美元就会迅速泛滥,变得一钱不值。
按: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案例大家可以参考一下。
一个宋朝发行的纸币交子。在农业社会,用纸币掠夺民间财富是最快最便捷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还有一个必要的前提就是一定要有货币回收的机制。
宋代的交子是可以作为货币交税的,所以,在大部分时间,交钞在民间还能保持流通,老百姓还认这个交子的价值。只不过后来宋朝财政困难,交子发行越来越多,税收回收越来越慢,才导致交子大幅度贬值。
一个是明朝朱元璋发行宝钞。朱元璋比较无赖,发行宝钞当货币用,但是同时却拒绝民间用宝钞交税,也就是不设置货币回收机制,结果很短的时间,朱元璋的宝钞在民间就成为一堆废纸。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美元能成为全球货币主要还是得益于全球化的分工体系,得益于与参与全球经济循环的生产国、资源国关系处得还可以,大家都老老实实按照这个体系去运转。
2 多米诺骨牌坍塌
但是,最近几年美国因为各种原因成为全球化体系最大的破坏者。
首先是与资源国关系搞得越来越差。
制裁委内瑞拉、制裁伊朗,最后制裁俄罗斯,将几个资源大国一脚踢出国际经济体系,然后压迫欧佩克组织减产,自己大力发展页岩油产业,用页岩油出口替代欧佩克减产的份额。这就是直接从资源国口袋里强抢财富。
过去资源国在国际政治舞台没啥发言权,所以虽然美国吃相很难看,一票资源国也只能忍了。
2017年特朗普上台之后,打着美国优先的旗号各种退群,成为反全球化的急先锋,当时全世界都惊呆了,明明美元是全球化最大受益者,特朗普这种往自己胸口插刀子为的哪般?
接下来特朗普的操作更是变本加厉,直接对华发起贸易战、科技战,摆出一副要将全球最大的生产国踢出全球经济体系的姿态。
再然后就是新冠疫情,美联储一口气印钞5万亿美元,这下子算是彻底不要脸了,为了挽救美国国内经济不惜滥发美元让全世界买单。
所以,从2020年新冠疫情之后,全世界主要的生产国以及大部分资源国(中国、日本、沙特、俄罗斯、巴西)都开始减持美国国债,美元全球化循环回收渠道遇到了肠梗阻。
国家层面开始减持美债,对此美国不是反思自己过去倒行逆施的行为,反而变本加厉,从2021年开始拼命拱火俄乌危机。
俄乌战争爆发之后,欧洲避险资金开始涌向美国,据统计在俄乌战争期间美国吸收了1万亿美元的避险资金,这些避免资金短暂打通了美元循环的回收渠道,但是也带来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因为对俄罗斯实施硬脱钩的制裁,不仅让全球石油与天然气出口占比近15%的资源国俄罗斯彻底去美元化;而且美国冻结俄罗斯3000亿美元外汇储备的流氓行为让全球越来越多的国家认识到,不论是从经济角度、还是政治角度,美元都是一种危险的货币。
8月19日,日经中文网发表了一篇文章《“美元一强”格局的终结已经开始》,这篇文章阐述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
美国经常项目赤字创新高(也就是对外输出更多美元),2022年全球经常项目盈余是这几个国家——中国(盈余2790亿美元)、俄罗斯(盈余2650亿美元)、德国(盈余2510亿美元)、沙特(盈余1770亿美元)。
这四个经常项目盈余大国与美国是什么状态呢?
中俄属于美国的对手,两国都不可能拿着经常项目盈余为美国买单。俄罗斯最坚决,不但基本抛空了美债,而且在对外贸易银行系统中已经剔除了美元;
沙特理论上属于美国的盟友,但是在石油出售领域却与美国是竞争对手,沙特这几年不但缓慢减持美国国债,而且在与中国石油贸易中开始试探性用人民币结算,所以沙特的经常贸易盈余为美国买单的可能性很低。
德国理论上也属于美国的盟友,但是俄乌战争让德国经济损失惨重,德国这几年也在缓慢减持美国国债,德国最大的经济目标就是支撑欧元,欧元则是替代美元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德国的经常贸易盈余为美国买单的可能性很低。
以上七七八八盘算下来,全球主要经常项目有盈余的国家都阻断了美元回流的渠道。
美国只能用特殊的搅屎棍手段制造地缘政治危机来吸引美元回流,但是这种手段让全世界其它国家付出极大的经济代价,所以副作用也很大。
另外,一场俄乌战争美国与盟友直接冻结了300亿美元俄罗斯公民的财产,如此明火执仗抢劫的行为也一定会给国际资本流向美国造成深远的负面影响。
这一系列因素导致美元霸权正面临着多米诺骨牌坍塌的危险。
3 外升与内贬
讲一段有趣的历史。
2010年人民币面临着两难的局面。
一方面因为长期巨大的贸易顺差让人民币离岸汇率承受巨大的升值压力;另一方面,因为4万亿救市导致国内物价飞涨,两者叠加,让当时的人民币出现极为扭曲的现象——对外升值与对内贬值。
对外升值让外贸企业压力极大,让我国制造业在国际上竞争力急剧下降;对内贬值让老百姓票子变毛了,对国内消费造成巨大的冲击。
所以2010年人民币的表现是最令人诟病的。
12年沧海桑田,目前的美元竟然面临着2010年人民币一模一样的情况。
一方面因为美联储连续加息,叠加全球主要自由兑换货币汇率大幅度下跌(欧元贬值20%,日元贬值25%),所以最近美元指数很强劲,已经快要突破107创出20年新高;
另一方面美国国内通胀高烧不退,7月通胀依然保持在8.5%的高位。
所以,现在的美元变成12年前我们最为讨厌的人民币的样子——对外升值与对内贬值。
美元对外升值将极大削弱美国产品在国际市场竞争力(比如农产品、能源产品),导致美国贸易逆差扩大(输出更多美元);对内贬值将对国内消费形成巨大的冲击,经济陷入衰退,联邦政府财政收入下降。
为了弥补政府财政赤字,美国政府不得不发行更多国债,但是因为美元回流渠道出现肠梗阻,所以国际市场为美国国债接盘下降,美联储不得不发行更多美元为国债接盘,更多美元输出一方面将加剧国际市场美元的泛滥(回收渠道受阻),另一方面也会加剧国内通胀,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一旦美国国债达到GDP2倍的水平(目前美国国债是30万亿美元大致是GDP的1.5倍,还差10万亿就是GDP2倍),这就与日本目前国债水平差不多,届时美元将如同日元一样彻底躺平,什么加息想都不要想(因为利息支出财政完全无法承担),只能靠着0利率苟延残喘。
以上就是戴相龙发出去美元化声音的深刻含义——
其一,美国经济实力已很难支撑美元原来的地位;
其二,要防范和化解美元既是美国本币又是全球主要国际货币的风险。
下面我们来分析戴相龙提出一揽子去美元化的解决方案。
4 去美元化的解决方案
戴相龙提出的方案分为三个方面。
其一,建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扩大发行特别提款权(SDR),允许其中一部分可用于成员间的流动性支出。同时,推进国际货币多元化。
这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