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了一辈子羊，但是他不舍得吃一口羊肉火锅，也没见过。
农村老人。
我表达不出来这群人的处境。
这次新冠走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农村老人吧。
他们勤劳、踏实、肯干，但还是穷，还是穿十块钱的鞋，还是不舍得买袜子。
用努力来激励他们么？
怎么努力？
把从清晨下地提前到凌晨？
把桌上仅有的白菜萝卜换成咸菜？
把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的肉彻底戒掉？
多可笑啊。
年轻的时候吃不饱，老了还是吃不饱。
他七十岁了，照样要背几十斤的喷雾器去地里打除草剂，早上卷几个煎饼带到地里，中午就在地里吃饭，吃到一半嘴里咋那么痒，里面爬进去密密麻麻的蚂蚁。
他放了一辈子羊，但是他不舍得吃一口羊肉火锅，也没见过。
他因为不小心弄倒了一桶花生油，心疼地生了一场病。
他干活被砸破了头，流了好多血，但他只去镇上花五十块钱包扎，这五十块他心疼了好几天。
她不舒服不舍得看病，对自己最大的照顾就是去卫生所买八块钱一瓶的药。
她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攒了一天又一天自己不舍得吃 准备留给孩子吃的———鸡蛋，送给诊所大夫。
她认为送了礼就会对她上心一点。
后来啊，才知道那个其实三块钱一瓶。
再后来她实在挺不住了，跟孩子说了，送到县城检查。
癌，晚期。
临终前她说她还不想死，还没疼够孩子。
她一辈子没有出过镇子。
两点，连成一条有来无回的线，娘家到婆家。
他们是最能吃苦的一批人，熬过去战争，等来了开放，看着日子一天天变好，但是他们吃不起三块钱一斤的煎饼。
没有人会关注他们吧，他们都被藏起来了，隐入尘烟嘛。
时代红利带给他们什么了？窘迫、茫然、边缘化。
穷啊，没有智能化的手机啊，就算子女给一个旧的，但他们不会啊，理解不了啊，没文化啊，为什么不好好上学？
因为要挣钱因为穷啊，因为上学耽误种地啊。
为什么穷，生下来就这样了。
怎么没有人发声啊，他们自己怎么不发声啊，他们不需要发声，他们认为本就该如此，他们甚至没感受到时代对他们的恶意。
他们太听话了，他们太勤劳了，他们太老实了，所以太穷了。
后来啊，我突然想明白了，大恩似仇。
他们啊，被时代抛弃了，思想最红、出力最多、最老实朴素的那代人，被他们双手托举出来的时代抛弃了。
他们的孩子啊，稍稍幸运一点，可以出去打工，靠力气，还有低声下气。
我问村里那些妇女，都50多岁，在干什么工作。
在拔鸭毛，翻鸭肠子。
早上去，天黑才回来，站在那一天。
心疼吧？但是她们很感激有这个工作。
分到翻鸭肠的工位，其余人还会羡慕，说运气好会被选中能多挣几十块钱的岗位。
她们的生活啊，风里来雨里去，就是农忙种地，农闲去厂里拔鸭毛，攒钱啊。
攒钱给孩子买房子，最起码得小一百万吧，他们睁眼的每分每秒都在算计，算计怎么克扣自己，算计怎么买东西划算。
你问她们喝过奶茶么、逛过街么，没有，她们不舍得。
出门也要在家里倒好水，不舍得花一块钱买水啊，她们没进过商场啊，只会赶大集，然后因为几毛钱软磨硬泡。
她们也不会有厌世这样的概念，反而心甘情愿地茂盛生长。
因为小时候穷啊，书读得少，考虑不到那些边边角角，她们就记住最朴实的道理，要踏实能干、勤劳致富。
那这一辈人的孩子呢，听话的就继续上学，不听话的就在叛逆期下学了。
没有老师花时间去引导的，电视里演的太梦幻了，现实是只会打，越打越不想学，越不想学越打。
家长只能送礼，送礼有用么？没用。
该下学还是会下学，或者被吃回扣的老师送到风气混乱的学校。
被拿来嘲笑的农村鬼火少年，如果他们有人耐心引导从小被培养兴趣爱好的话，他们也是阳光少年，她们还能穿着校服抱着书本走在树荫斑驳的校园小路上。
他们也不想西一榔头东一棒槌地在社会上游荡啊，可是一步走错几乎就定型了，他们没有试错的机会啊。
当然，有人会遇到贵人会找到机会会奋斗出来一片天地，那剩下的人呢？
富贵、阿Q、骆驼祥子，他们一直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