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联社当天指出,韩美领导人联合发表的《华盛顿宣言》,其中写入加强针对朝鲜延伸威慑的具体内容,提升美国对韩提供“核保护伞”的实效。 我外公有一个Zippo打火机。 就是这种最朴实无华的款式,早就已经残破不堪,我怀疑这玩意儿实际上就是个“忒修斯之船”式的打火机,里面剩下来的原装货估计已经所剩无几,很可能只有那个壳子还是原装的。 然而外公对它是十分的珍视,轻易是不会给我们这些晚辈碰一下的,总是揣在贴身的兜里,在适当的时候才会掏出来,啪嚓一下打着,点燃一支非常典型非常传统的四川老汉的“叶子烟”。 这个“适当的时候”就是一群志愿军老兵喝盖碗茶的时候。 小镇上的茶馆自有小镇茶馆的江湖,赶集的时候一般不会有旁的人跑来跟他们掺和,于是一群穿着各色老式军大衣的老汉各泡了一碗茶,怡然自得的喝着,一边聊点农事家务之类的东西。到了晌午时分,远一点的几个老兵也都到齐了,话题就陡然一转进入正题: 朝鲜战场。 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在我看来这群志愿军老兵也是小孩子脾气,尽管一个二个白头的白头、佝偻的佝偻,却都是一副浓得化不开的少年德性。聊农事家务的时候都还挺正常的一群老头,一旦聊到了朝鲜战场,立马就成了一群小孩子。他们中间有缺胳膊少腿的,有少了一只眼睛的,我外公算是最全乎的,只是被炮弹震掉了牙,一聊起战场,争强好胜的样子就一点都没有老汉该有的恬淡,尽是咄咄逼人的新兵蛋子造型。 立过功的看不起空手回来的,带残疾的看不起全乎的,上过前线的看不起待在后方的,有时候还会因为打仗的事情吵起来,我们团掩护你们团撤退啊,我们打主攻你们打助攻啊,非得要争一个谁赢谁输,整个茶馆里全是他们的大嗓门,气氛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就是这个时候。 我外公会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他的Zippo,“啪”的一下顺手甩开盖子,食指一勾,砂轮在火石上面轻轻一擦,冒出一串闪亮的火星子,火苗腾得一下冒起来。 他再不急不慢的给一圈老汉点燃叶子烟。 所有人都沉默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打火机意味着什么,它是战利品。 “一切缴获要归公”,能把战利品带回家的人那都不简单,用今天的话说这种行为就是赤裸裸的“凡尔赛”,一个不起眼的打火机背后一定有着惊心动魄的故事,尽管打火机的主人一言不发,真正懂行的人却都知道其中的涵义,这不是负个伤、立个功能比的传奇故事。 茶馆气氛立刻就进入下一个阶段:追忆往事。也不争强好胜了,也不吐沫星子横飞了,现在才有点老兵样子,开始回忆老战友、老部队,气氛融洽和谐,革命的友谊又一次经历了老小孩脾气的考验。 我当然知道外公为什么会把这个打火机当珍宝,那就是他在一大群志愿军老兵中间地位的象征,那是他独特的军功章,是他人生最闪耀时刻的印迹。然而打火机毕竟只是个人造物,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一点一点的磨损着,我记得就换过无数次零件,包括砂轮、火石、火石的弹簧、防风罩,只有那个壳子一直都还在。 后来这群志愿军老兵就少了起来,谁都没办法抵抗时间,茶馆里曾经喧嚣的角落也逐渐的寥落。那个打火机也开始老态龙钟,光亮的外壳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变得黯淡起来,原本板正的外形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瘪了,有了好几个凹坑。 它寿命的终点,是这个外壳终于漏了。 天长日久在内衣口袋里摩擦,它的底子越磨越薄,最终漏了一个砂眼。外公不知道,还是用它灌上汽油用,那段时间我总是闻到他身上有股汽油味却怎么也找不到源头,末了拿出Zippo来仔细检查,才发现该到它退役的时候了…… 刚开始还试图挽救它,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中,学会了用电烙铁,就用焊锡丝沾上助焊剂试图给它焊上,结果照旧要漏一身的汽油味,只不过要稍微好一点。我妈说死也不干了,坚决不准我外公再给它揣在身上,怕失火烧到人。 外公叹了口气,为它举行了一个小小的“退役仪式”,抽出里面的棉花,卸下弹簧,取出火石,用一个小小的铁盒子装着,郑重的放在自己的柜子里。 直到它“退役”,外公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它的来历,我算是第一个知道的,也是唯一一个听他亲口说的。 它是一个美国兵的遗物。 后来我考上了军校,也穿上了军装,把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的,八一军徽在头顶上熠熠生辉。第一次休假回家的时候外公看着我,连皱纹都在散发出光泽,原本已经直不起来的腰板瞬间就挺得笔直,穿着那件老军大衣带着我在老家的山梁上一前一后的走着。 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一老一少两个军人在静谧的山岗上慢悠悠的走,外公给我讲野生植物的识别和用途,讲怎么挖战壕,讲怎么做掩体,讲面对机枪和炮火要怎么做,一会儿又端起拐杖教我怎么持枪,如何刺杀。看得出来他腿脚已经非常不方便了,刺杀动作却有板有眼,拐杖头划过一道优美而精准的弧线恶狠狠的刺向虚空,仿佛要刺破时间本身。 就是那时候我问了他关于这个Zippo打火机的事情,他愣了愣,给我讲了它的来历。 其实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有一具冷冰冰、蜷曲的尸体。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美国兵,却死得相当的憋屈,是跪着的姿势,头深深的埋在肚子的位置,双手插在泥土里,指甲都全部剐掉了,头上、脸上都是他自己的呕吐物。他是被炮弹轰塌的山坡活埋死的,看得出来他死前的挣扎,他试图把头埋在肚子下面然后用后背拼命的拱身上的泥土,给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然后用手在泥土里拼命的刨,想要给自己刨出一条生路来。 很显然他失败了。 第二次战役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到处都是冻得硬邦邦的土,我外公那时候在炊事班当班长,他带着炊事班赶着做饭,没时间去对付那些冻得跟钢板似的土,刚好就看见了这片刚刚被炮弹轰塌不久的山坡。新鲜的土被冲击波掀开到处都是,上面塌下来的土看着挺松软的,很好挖坑做饭。他们挥着工兵锹挖坑埋锅做饭,就挖到了这个美国兵。 实际上他距离成功逃命已经不远了,他伸向天空的手几乎马上就要触碰到空气,外公只用小小的工兵锹刨了几铲子就刨到了他的胳膊。就在这即将成功逃生的时刻,他耗尽了自己拼命用后背拱起来的那点空间里的氧气,剧烈呕吐后昏迷过去,然后一睡不醒。 我不知道他在弥留之际想着些什么,在冰冷漆黑的、异国他乡的地下,鼻子里呼吸着带着泥土腐烂味道的、逐渐浑浊的空气,手里是松软却好像永无尽头的土,脸上和头上都是自己的呕吐物,生命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也有父母,说不定已经有了妻儿,或许是乡下的一个牛仔,或许是城里的帅气小伙,或者有一群同样年轻的朋友,在美国那种微微起伏的田野上面尽情的飞奔着,任凭和煦的阳光洒在自己年轻的脸庞和肌肉上面。 然而此时此刻他是一个即将迎来惨烈死亡的侵略者。 外公他们把他挖出来,很随意的抬到一边扔在田里,他的尸体已经僵硬了,依旧保持着蜷曲跪着的姿势,双手伸向头顶,十根没有指甲的手指像树枝一样撑着,在十二月朝鲜的寒风里很快就冻得铁硬。 就是在抬他的尸体的时候,从他兜里掉出来的这个Zippo打火机。 战场上的人顾不得那么多忌讳,什么死人的东西晦气之类的,外公带着炊事班挖好坑做饭,然后把做好的饭菜装在背囊里给前线的连队送过去。那段时间“联合国军”的战线崩溃得很快,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连队今天又往前打了多远,总之,今晚还得赶不少的路呢。 据外公说,单独的美军部队并不好打,很顽强,单独的南朝鲜李承晚部也不是很好打,也有抵抗,但是美军和李承晚部混编的战线特别的好打,他管这种现象叫做“两个和尚没水吃”。 往往这边冲锋号一响,第一线顶着手榴弹和志愿军冲锋的美军还没有垮,第二线屁事没有的李承晚部就垮了,撒丫子就跑,只要南朝鲜人一跑,一线的美军也慌了,战线也跟着崩溃掉,搞得一口气冲上防线的志愿军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推我、我推你,打个屁还打,都指望着对方去送命,结果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那天晚上对面就是美军跟李承晚部混编的战线,他估计这个倒霉蛋美军士兵挨的这一发炮弹根本就不是志愿军打的,那时候志愿军哪有这么大的火炮,小日本的75毫米山炮都是个宝。他估计其实要么是美军自己打的,要么就是南朝鲜人干的破事儿。那时候战线很乱,炮兵瞎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怜了这个美国兵,就这么憋屈而凄惨的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面。 外公他们当然没时间去掩埋一个敌军士兵的尸体,做好了饭菜装在背囊里,刚刚挖的坑也不要了,美国兵的尸体也不管了,赶紧赶路找到自己的连队,让大家伙儿吃上一口热饭热菜才是正事儿。 他们当然也没去搜尸体的腰包,除了这个自己掉出来的Zippo打火机。事后外公倒是把它交给过指导员,指导员说你是炊事班长,你留着生火做饭用,于是就这么一直留了下来,直到退役回国都没有再上交过。 临走的时候外公倒是想过要不要把那个惨死的美国兵给抬到烧火做过饭的坑里去,也算是“掩埋”了,但是想来他不会喜欢这个夺去他生命的山坡吧,最终还是作罢。 外公到老都记得那个美国兵伸向天空的、没有指甲的手,恐怖的张开着,几乎要露出森森白骨,仿佛在质问什么。 外公离世的时候是在自己家的床上,走的很安详,被美军炮火震得四十岁就掉光了牙齿的嘴微微的翕开,仿佛在微笑。 一大家人哭哭啼啼的整理他的遗物,我却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找那个装着Zippo打火机的铁皮盒子。终于找到了,它依旧老老实实的待在柜子最底下的角落里,自从外公不再把它揣在衣服口袋里,它仿佛就脱离了时光的河流,再没有一丁点变化。 从知道它的故事以后我就再也看不起任何Zippo打火机了,就是商场橱窗里那些奇形怪状的、用灯光照得光怪陆离的东西。有不少朋友喜欢Zippo打火机,我却觉得它们都没有灵魂,不过是一些拙劣的批量制造的工业品,没有浸泡过鲜血,没有沾染过硝烟,没有经历过战火,没有任何意义,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我拿起那个Zippo,把它重新组装起来,它冷冰冰的,沉甸甸的,压手。我把它紧紧地握在手里,体温让它逐渐的温暖起来,我感觉它又活过来了。 棺材里的外公军容严整,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的,他生前的军帽就放在头边,八一军徽熠熠生辉。我把那个我体温捂热的Zippo打火机放在了他的手边,他即将出发开始一场新的行军,迈着每分钟116~122步的齐步,踏着《分列式进行曲》的鼓点,步伐铿锵的去找他那些一起喝盖碗茶的老战友,或者留在朝鲜没能回来的同志,大家一起唱《志愿军军歌》。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说不定还会遇上那些被他一刺刀刺死在战壕里的美军、李承晚部士兵,或者这个被自己人炮火活埋的年轻美军士兵,这个Zippo打火机的原主人。 我希望外公把它还给他。 会员购买 你还没有登录,请先登录 请选择会员类型 ¥39 VIP-1个月 ¥99 VIP-半年 ¥159 VIP-1年 ¥20 vip一天 ¥69 vip一季度 在线支付 激活码 输入激活码: 立即支付 我要打赏 给作者打赏,选择打赏金额 ¥1¥2¥5¥10¥20¥50¥100 自定义 微信支付 支付宝 立即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