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0年以来,多个非洲国家相继出现政局动荡,军事政变出现的频率陡然上升。在混乱和冲突中,一个身影频繁出现:在尼日尔政变后军方即寻求与瓦格纳集团合作,这一幕也发生在2020年的马里,彼时反法情绪高昂的群众在支持政变的游行中呼吁与俄罗斯进行军事合作,不久后瓦格纳就来到了马里。尽管今年瓦格纳集团先后出现兵变失败和主要领导人遭遇坠机事故等挫折,但是瓦格纳在非洲的影响力依然不见消亡。应当如何理解瓦格纳在非洲的存在?
本文重点介绍了利比亚、中非共和国、苏丹和马里这四个国家中瓦格纳的活动,证明瓦格纳公司的活动范围超越了传统的私营军事公司(PMC)或私营安保公司(PSC),可被称为“准国家影响力代理人”——代表俄罗斯政府开展影响活动,以提高俄罗斯在与西方国家的战略竞争中的地位。这些活动包括:在利比亚绕过武器禁运支持利比亚反政府力量,并借反政府军对油田的封锁控制石油市场。在中非,在法国撤军后,瓦格纳协助中非政府应对武装组织,瓦格纳领袖普里戈任还扮演了“外交使节”的角色,助推中非共和国冲突各方在苏丹签订了《喀土穆协议》,瓦格纳在中非获得的黄金和钻石矿权还源源不断地资助了它在非洲各地的活动。在苏丹,瓦格纳先是和前巴希尔政权合作,在巴希尔倒台后又选择和过渡军事委员会的哈姆丹将军合作,后者于今年发动了苏丹政变。在马里,瓦格纳则接手了法国失败的反恐行动。尽管俄罗斯一直否认所有这些瓦格纳的活动与政府有关联,但是瓦格纳的活动经常与俄罗斯的外交形成配合,并构成了俄法在非洲竞争中的重要影响力量。
瓦格纳的一大特殊之处在于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作为私营军事公司,瓦格纳在俄罗斯国内法律中并没有合法地位,而且由于俄罗斯没有参与规制私营军事公司的国际法和国际规范,瓦格纳在国际法上的地位也悬而未决。目前,美国将瓦格纳视为“跨国犯罪组织”(TCO),英国则将瓦格纳认定为“恐怖组织”,认识的分歧在一定程度上将阻碍西方对瓦格纳采取的打击行动。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作者立场和视角所限,过度将非洲国家目前面临的安全和治理危机归咎于瓦格纳的干预,缺乏对此前西方在非洲制造政治动乱的反思。而瓦格纳趁动荡之际在非洲不断壮大,及其本身在国内法和国际法上的暧昧地位和行动的隐蔽性,也让非洲相关国家的未来充满不确定的风险。
文|埃琳娜·波卡洛娃
翻译|Karen
来源|Studies In Conflict & Terrorism
▲ 2020年9月22日马里独立60周年之际,马里人对法国在马里的军事存在举行抗议活动,抗议者还呼吁马里与俄罗斯进行军事合作。图源:互联网
当 2023 年 4 月苏丹再次爆发暴力冲突时,很少有人想到俄罗斯的瓦格纳集团。然而,就在几周内,有报道称瓦格纳领导人普里戈津(Yevgeny Prigozhin)向快速支援部队的领袖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译注:绰号“Hemedti”,其领导的苏丹快速支援部队是苏丹武装部队的组成部分)提供武器,支持他与苏丹军队作战。这一消息丝毫不出人意料。瓦格纳公司自2017年以来一直在苏丹开展业务,当时它是为扶持苏丹的巴希尔政权而来。巴希尔倒台后,瓦格纳继续支持哈姆丹将军争权夺利。顺理成章地,当苏丹再次爆发冲突,瓦格纳公司再次现身为哈姆丹的快速支援部队提供地对空导弹。
瓦格纳曾出现在中非共和国、利比亚、马达加斯加、马里、莫桑比克、苏丹和非洲其他地方。媒体对这些露面的报道大多集中在雇佣军部署或采矿活动方面。然而,瓦格纳在非洲的活动远不止这些。瓦格纳在非洲的发展是俄罗斯外交政策大趋势的一个缩影:向非洲倾斜。
2000年代初期,俄罗斯总统普京对非洲大陆并不感兴趣。然而,随着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恶化,克里姆林宫重访苏联时期的老朋友,并让外交政策的优先事项更多样化。俄罗斯政府重新拾起了普里马科夫主义(Primakov Doctrine,译注:普里马科夫曾任叶利钦时期外交部长和第5任俄罗斯联邦总理),该主义倡导以俄罗斯为大国的多极世界理念,并重新转向前盟国,以重新夺回在中东和非洲的主导地位。2014年以来,非洲盟国对俄罗斯而言变得更加重要。除了政治影响力,非洲大陆丰富的矿产资源也为受到制裁的俄罗斯提供了大有可为的机会。
普京的非洲议程广为人知。2019年10月,首届俄非峰会在索契召开。峰会前夕,普京向世界表明,他已准备好与西方争夺非洲盟友。普京分享道:“我们看到一些西方国家对非洲国家施压、恐吓和讹诈,希望借此夺回他们在前殖民地失去的影响力和主导地位,并换了种伪装来追逐超额利润和开发非洲大陆的资源,而不顾其人口、环境或其他风险。他们还阻碍俄罗斯与非洲建立更密切的关系,这显然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干涉他们的计划。”普京则承诺,俄罗斯的做法将有所不同:“我们不会参与对非洲大陆财富的新一轮‘再瓜分';相反,我们愿意参与与非洲合作的竞争,只要这是在守法前提下的文明竞争。”非洲大陆所有国家都派代表出席了此次峰会。据报道,普京与九位国家元首举行了双边会谈,签署了 50 多项新协议,开创了与非洲伙伴经济合作的新纪元。
俄罗斯结交新朋友的愿望并不出奇。但有意思的事,它选择派出瓦格纳,而不是外交官和军事顾问。瓦格纳代表俄罗斯参与了从作战行动、影响力运动到反民主措施等各种公开和秘密活动。俄罗斯一直否认与瓦格纳的可疑活动有任何联系,但却从其军事和经济活动中获益。瓦格纳集团以这种方式充当了准国家影响力代理人的角色,其活动范围远远超出了私营军事公司或私营保安公司的范畴。
本文分析了瓦格纳集团在四个案例中的活动:利比亚、中非共和国、苏丹和马里。这些案例说明了瓦格纳集团在非洲大陆的长期存在,也代表了瓦格纳集团迄今为止参与的各种活动。本文首先回顾了不断增长的研究瓦格纳的文献,然后讨论瓦格纳集团的起源,并将其活动定位在不局限于军事和安全援助的更广泛的行动领域。文章介绍了利比亚、中非共和国、苏丹和马里四个案例,最后总结了瓦格纳参与非洲事务的模式。
瓦格纳集团:超越私营军事公司(PMC)
金伯利·马腾(Kimberly Marten)开创性的研究将瓦格纳分析为“半国家安全部队”,认为瓦格纳与其他理性国家使用私营军事公司的方式具有相似性。卡洛斯·奥尔蒂斯(Carlos Ortiz)将私营军事公司定义为“合法成立的国际公司,提供的服务涉及以系统的方式、通过军事或准军事手段行使武力的可能性”。因此,这些私营军事公司的工作重点是提升雇主的致死能力。例如,肖恩·麦克法特(Sean McFate)曾列出私营军队与其他武装非国家工作人员的五点不同之处,包括:利益动机而非政治动机、将其纳入全球金融体系的公司结构、远征性质、以军事方式使用武力,以及其工作的致命性。瓦格纳在乌克兰和叙利亚较为明显的活动显示该组织的工作与黑水(Blackwater)或德阳(DynCorp)等西方私营军事公司的活动十分相似。
瓦格纳与私营公司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不光彩的法律地位。多年来,普里戈任一直否认瓦格纳的存在和他与瓦格纳的关系。直到 2022 年 12 月,他才在国家统一的法律实体登记册上登记了“PMC瓦格纳中心”这个名字。直至今日,俄罗斯法律依然不支持私营军事公司。俄罗斯宪法第 13 条禁止旨在建立非国家武装团体的组织。《俄罗斯联邦刑法典》第208条将非国家武装组织定为非法组织,并规定如果此类组织的工作有损于俄罗斯联邦的利益,参与这类工作则为犯法。此外,该法典第359条禁止使用雇佣军。早在 2018 年,俄罗斯国家杜马就审议了一项使私营军事公司合法化的法案,但该立法倡议以失败告终。2022 年,杜马议员米罗诺夫(Sergei Mironov)再次试图使私营军事公司合法化,并特别建议在 2023年1月将瓦格纳作为“英雄军事编队”合法化。俄罗斯没有签署阐明国际法适用于私营军事公司的《蒙特勒文件》,也没有支持概述私营军事公司道德准则的《国际私营安保服务行为守则》。(译注:《蒙特勒文件》是瑞士政府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2006年开展的一项国际进程的结果,内容为对武装冲突期间各国私营军事和安保服务公司营业的规制,并不具有法律约束力,而是包含一系列相关国际法律义务和良好惯例,包括中国、美国、英国等17个国家签署了该文件。)
因此,一些学者指出,将瓦格纳归类于现有的私营军事公司类别之中有些困难。与传统的私营军事公司不同,瓦格纳可疑的法律地位使它能在灰色地带自由运作。越来越多的文献将瓦格纳视为能够利用秘密活动推进俄罗斯的外交政策目标的准国家私营军事公司。
事实上,瓦格纳集团是一个多元化的组织。首先,瓦格纳集团延续了苏联和俄罗斯利用私营军事公司去达成地缘政治和战略目的的悠久历史。俄罗斯问题专家加莱奥蒂(Mark Galeotti)指出,俄罗斯政府与一系列非国家行为体有过丰富的合作经历。这些合作有时是俄罗斯自己的选择、有时为了方便,但往往是为了应对一个由来已久的挑战,即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扮演强大的帝国角色。苏汉金(Sergey Sukhankin)追溯了苏联使用秘密“军事顾问”作为非正规战争工具的历史,并概述了后苏联试图部署无标记军事编队以平息国内问题(如车臣的分裂主义)的情况。回顾历史,瓦格纳遵循的是克里姆林宫为军事或行动支持以外的目的而使用私人实体和个体的模式。
其次,瓦格纳的策划和创建方式揭示了其地位和活动。调查表明,早在 2010 年,一群俄罗斯将军邀请埃本·巴洛(Eeben Barlow)到圣彼得堡出席一次总参谋部会议。巴洛本人是著名的南非私营军事公司“执行结果”(Executive Outcomes)的创始人,他回忆曾在此会议分享了如何将军队私有化的专业知识。此后,普京也对通过非国家手段来促进俄罗斯的利益这一想法表达了支持。他认为私营军事公司可以在无需国家直接参与的情况下,成为实现国家利益的一种方式。俄罗斯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视私营军事公司为非常规战争中可以利用的工具之一。与以经济利益为动机的西方私营军事公司相比,瓦格纳是为了充当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准国家代理人而诞生的。
第三,即使其他俄罗斯私营军事公司(如 RSB集团、莫兰安全集团、斯拉夫军团有限公司)的目的是寻求经济利益,但瓦格纳一直以来都在克里姆林宫的控制之下。为了确保依从性,普里戈津被选为项目的具体实施人。前特种部队军官乌特金(Dmitry Utkin)是最初一批瓦格纳人的幕后推手,他们参加了 2014 年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乌东的行动。虽然瓦格纳的普通成员的确追求经济利益,瓦格纳集团本身不会在国际市场上争夺生意,而是直接听从克里姆林宫的命令。
本文认为,瓦格纳集团在非洲的活动表明,该集团不仅仅是一个在灰色地带运作的背靠国家的私营军事公司。相反,它是一个由组织、公司和独立个体组成的松散网络,并且履行着曾经属于国家的职能。因此,瓦格纳拥有的自己的军事和安全服务提供商,并且是俄罗斯武装部队的补充。瓦格纳还拥有与外交政策官员并行工作的外交使团,并依靠自己承包商网络的利润为瓦格纳在世界各地的活动提供资金。
▲ 瓦格纳在非洲的军事、政治和经济存在。图源:Global Initiative
利比亚:尝试重演叙利亚情景
俄罗斯对利比亚的介入很像其2015年对叙利亚的干预。在叙利亚,俄罗斯看到了对抗美国的机会。通过介入利比亚,俄罗斯成功打破其认为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单边主义模式。俄罗斯的干预改变了叙利亚内战的进程。普京支持了友好的阿萨德政权,俄罗斯得以宣称在反恐方面战胜了美国和北约,而俄罗斯军队则利用这场冲突检验了其在组织和技术方面的创新。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成功让莫斯科更加大胆地寻求类似的机会,以便向西方证明俄罗斯应获得大国地位,而利比亚则提供了一个类似的机会。
与叙利亚相似,俄罗斯在利比亚也有长期的存在。冷战时期,利比亚与苏联的商业联系扩展成了政治和军事伙伴关系。苏联解体后,两国关系陷入低潮,直到普京将外交政策着重转向非洲和中东。在利比亚,俄罗斯面临着与西方利益的直接竞争。在2003 年,利比亚放弃建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计划后,西方公司开始尝试与利比亚石油和天然气工业合作。这促使俄罗斯在 2008 年取消了利比亚在苏联时期欠下的价值45亿美元的债务,由此换取俄罗斯公司对利比亚市场准入以及数十亿美元的能源和基础设施合同。
2011年利比亚战争爆发时,俄罗斯坚决反对北约介入,并对联合国安理会批准人道主义干涉的第 1973号(2011)决议投了弃权票。与此同时,俄罗斯选择承认利比亚国家过渡委员会,希望以此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在利比亚政权更迭后,俄罗斯因合同撤销而损失了数十亿美元。因此,俄罗斯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是卡扎菲政权时签下的合同的命运。在2015年,当黎波里政权过渡到拥有联合国支持的民族团结政府(GNA)时,俄罗斯更为合同撤销而带来的经济损失而忧心仲仲。当反对民族团结政府统治的利比亚国民军(LNA)领导人哈夫塔尔(Khalifa Haftar)为了规避联合国对利比亚实施的武器禁运而向俄罗斯求助时,俄罗斯看到了新的希望。因此,类似于叙利亚,俄罗斯也决定帮助对他们友好的利比亚国民军。
为了支持外交政策的这一新方向,俄罗斯政府首先依靠承包商,然后才部署其更隐蔽的工具瓦格纳集团。俄罗斯军事承包商开始逐渐进入哈夫塔尔控制下的利比亚领土。俄罗斯雇用了私营军事公司RSB-Group在班加西地区进行排雷,Goznak印钞厂则为哈夫塔尔印制了钞票。莫斯科还在埃及建立了一个基地,向利比亚提供技术支持和设备维修。
2018年,哈夫塔尔和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举行了一次会议,普里戈津也出席了这次会议。大约在同一时间,瓦格纳集团出现在哈夫塔尔控制的领土上。最初,瓦格纳的任务是提供技术支持以维护军事装备,人数在800-1200之间,但一些报道称约有 2000 名瓦格纳人员抵达利比亚。俄罗斯否认与此类部署有任何牵连。
美国的高空影像捕捉到了瓦格纳对于武器供应的参与。美国非洲司令部指出瓦格纳的人员运送军事装备,包括战斗机、军用装甲车、防空系统和物资。据联合国称,瓦格纳帮助俄罗斯在利比亚部署了米格-29A战斗机、苏-24战斗轰炸机和 Pantsir S-1防空系统。因为多次违反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规定的对利比亚的武器禁运,欧盟对普里戈津实行了制裁,并指控瓦格纳多次参与协助对抗获联合国认可的民族团结政府的军事行动,损害了利比亚局势的稳定以及和平进程。
通过与哈夫塔尔的合作,瓦格纳获得了利比亚的Jufrah和Qardabiyah等军事基地的使用权,瓦格纳得以轮换人员和装备。这些基地的使用权更加方便了瓦格纳在中非共和国和马里的行动。
当哈夫塔尔于2019年4月对的黎波里发起进攻时,瓦格纳参与了哈夫塔尔部队的直接作战行动。此次进攻失败,哈夫塔尔撤退到其在利比亚东部的据点后,瓦格纳的秘密任务逐渐增加。这个据点有着利比亚绝大多数油田。哈夫塔尔对于油田的使用权意味着他可以利用石油生产向民族团结政府施压。哈夫塔尔实施的石油封锁使利比亚损失了数十亿美元。瓦格纳在哈夫塔尔的封锁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据利比亚国家石油公司称,到 2020 年年中,瓦格纳控制了利比亚最大油田Sharara的石油生产,其触手也伸到其他石油设施,包括Zillah油田、锡德尔和祖埃提纳港,以及拉斯拉努夫石化工业区。对俄罗斯来说,利比亚石油销量下降,意味着较差的石油市场灵活性以及更高的油价,而石油则是俄罗斯经济赖以为生的大宗商品。美国驻利比亚大使馆批评瓦格纳对油田的介入为“一个前所未有的、破坏利比亚能源行业和阻止恢复石油生产的活动"。
▲ 瓦格纳在利比亚的存在:黄色标记为油田和气田,橙色为油库和天然气储存库,绿色为军事基地。图源:bloomberg
中非共和国:冲突地区提供的又一个机会
俄罗斯介入非洲大陆的另一个机会来自中非共和国。在这里,瓦格纳利用了反法的后殖民情绪,提供俄罗斯的援助作为替代方案。在中非共和国,莫斯科以冲突频发的局势与法国对赌。应当地政府的援助请求,俄罗斯以和平制造者的姿态介入,与西方争夺便于通往非洲多个地区的地缘战略区域。
俄法在中非共和国的竞争可以追溯到冷战时期。苏联在中非共和国支持的博卡萨政权(Jean-Bedel Bokassa)于1979年被法国发动的军事行动推翻。自摆脱了法国殖民统治,中非共和国持续经历政变、内战与种族暴乱。由于暴力泛滥,2013年法国为阻止大规模屠杀启动了“红蝴蝶行动”,再次介入了中非共和国。法国的介入为联合国的“中非共和国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MINUSCA)铺平了道路。联合国的维和行动未能终止武装冲突,而中非共和国一直处于联合国武器禁运之下,直到2022年禁运才有所松动。
在武装冲突持续不断的情况下,图瓦德拉(Faustin-Archange Touadera)在2016年当选了中非共和国的新总统。由于指望新政府能够确保和平,法国开始开始缩减其在中非共和国的驻军,并在2022年撤出了所有部队。法国的撤军为俄罗斯提供了一个明显的机会,尤其是因为图瓦德拉为应对武装组织而要求国际援助。图瓦德拉当选总统后仅掌控了全国约五分之一的领土,并立即开始面临来自武装组织和民兵日益增长的威胁。图瓦德拉总统呼吁联合国提供帮助时说过:“中非正处于历史的关键时刻。我们需要朋友们的支持;我们有被遗忘的危险。联合国是唯一能够确保我们安全的势力。”作为回应,法国表示愿意提供其在索马里缴获的1400支AK47 突击步枪。俄罗斯则迅速给出了更好的援助提议。
2017年10月,图瓦德拉总统访问俄罗斯,并与外长拉夫罗夫讨论在包括矿产资源勘探方面建立合作伙伴关系的巨大潜力。此外,2018 年 5 月,图瓦德拉总统会见了普京总统,后者表示非常“乐于考虑促进两国关系的各种计划,从经济和人道主义方面开始,包括培训军事人员”。此后,中非共和国与俄罗斯在2018年8月21日签订了军事合作协议。俄罗斯政府引用了联合国对索马里实施的武器禁运,反驳法国向中非共和国提供援助的提议,而自己却从联合国安理会制裁中非共和国委员会那里获得了禁运豁免,并递送了几架满载武器的飞机和一批承包商。这是俄罗斯政府在外交上取得的胜利。图瓦德拉对俄罗斯的响应表示了感激:“我们提出了我们的问题,俄罗斯表示愿意帮助我们。”
伴随着俄罗斯援助提议的是瓦格纳集团的参与。一位当地外交官说:“早在 2018 年,我们就看到了受普里戈任控制的‘顾问'和公司抵达这里。”为了方便转移武器和来到中非共和国训练当地部队的教官,两家与普里戈任有来往的公司洛巴耶投资公司(Lobaye Invest)和塞瓦安保服务公司(Sewa Security Services)在中非共和国注册。塞瓦安保服务公司是瓦格纳人员在中非共和国的幌子,在当地从事军事培训活动,参与前线战斗,并加入了总统卫队。该公司在为位于前总统府的贝伦戈营地设立了训练场地,并在此运行机场设施,让瓦格纳的小型飞机能飞进来。
瓦格纳在中非共和国获得其中一项胜利是2019年2月6日签署的《喀土穆协议》,该协议承诺与控制着中非共和国不同地区的武装组织协力结束国内暴力。在普里戈任斡旋下,来自邻国苏丹的几个相互冲突的中非共和国武装团体达成协议。与此同时,普里戈任获得了许多利润丰厚的资源交易,瓦格纳在中非共和国的任务于是扩展到了经济领域。如前所述,普里戈任注册的洛巴耶投资公司专门从事钻石和黄金的开采,并与普里戈任在俄罗斯从事贵金属开采以及供私人安保服务的M Finans公司有关联。洛巴耶公司获得了在中非共和国开采黄金、钻石和其他资源的许多许可证。一些报道称,瓦格纳一直在将黄金和钻石走私出中非共和国。俄罗斯在中非共和国能够得到的自然资源,为克里姆林宫确保一个亲俄的中非政府提供了动力。瓦格纳参与了中非的政治过程。例如,洛巴耶投资公司赞助了宣传亲俄言论的Lengo Songo电台。瓦格纳的影响力运动进一步反映了俄罗斯和法国在中非共和国的竞争。法国总统马克龙解释说:“只要看看在中非共和国或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你就会明白,当法国被挤到一边时,俄罗斯正在那里实施一个掠夺项目。”
与利比亚的情况类似,瓦格纳在中非共和国最初的行为与私人军事或者安保公司非常相似。然而,在更加深入的调查显示,瓦格纳的背后是一个由组织、公司和个人组成的庞大网络,协助俄罗斯对中非共和国的外交政策。在联合国武器禁运豁免下,瓦格纳在提供军事援助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除此之外,瓦格纳还提供了和平调解的外交服务,获得多个资源合同,从事走私活动,并开展亲俄影响活动。在中非共和国,瓦格纳充当了准国家影响力代理人的角色,与中非共和国建立了深厚的政治关系,也为瓦格纳在其他地方的活动提供了丰厚的资金。
苏丹:扶持亲俄政权
瓦格纳也在苏丹积极地推动俄罗斯的利益。早在冷战时期,苏丹就与苏联发了展友好关系,但同时又与美国结成了紧密的联盟。普京上台后便将苏丹视为对抗西方影响力的潜在合作伙伴。尽管联合国对实施了武器禁运,俄罗斯仍坚定支持苏丹的领土完整,并向苏丹政府提供武器。作为回报,在2014年宣布克里米亚独立公投无效的联合国大会第68/262号决议中,苏丹是极少数反对的11个国家之一。
尽管国际刑事法院对苏丹前总统巴希尔发出的“逮捕令”仍然有效,他仍在2017年前往了俄罗斯与普京和国防部长绍伊古会面。访问期间,巴希尔对俄罗斯在叙利亚的行动表示高度认可,并希望俄罗斯也能为自己提供类似的援助。巴希尔将南苏丹的分裂归咎于美国,并希望通过与俄罗斯的合作制衡美国对阿拉伯国家的影响力。除了针对“来自美国的重大压力和密谋策划”的措施外,双方还讨论了军事和经济方面的合作。
作为向苏丹提供援助的交换条件,俄罗斯希望拥有一个亲莫斯科的合作伙伴、获得苏丹资源的利润丰厚的交易,以及以能方便自己进入更多非洲国家的基地。莫斯科一直希望在红海拥有一个海军基地,巴希尔对此持有开放的态度。能够在苏丹西部的陆地走廊通行,有利于俄罗斯更加便利地抵达邻近国家。瓦格纳能够从苏丹境内支持在利比亚和中非共和国的行动。如上所述,普里戈任利用了喀土穆的热情,与中非共和国的武装组织开展和平会谈。
巴希尔访问俄罗斯后不久,瓦格纳特的人员开始抵达苏丹。瓦格纳集团在苏丹的目的是帮助巴希尔继续掌权。2018 年,巴希尔接受连任提名的决定以及日益恶化的经济环境引发了民众要求巴希尔辞职的抗议活动。普里戈任在俄罗斯的公司M Invest负责平息抗议活动并确保巴希尔连任。但是瓦格纳没有取得成功,巴希尔于 2019 年被迫下台。与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类似,巴希尔下台后,莫斯科与苏丹政府的合同前景变得不明朗。作为政治建议的交换条件,巴希尔授予 M Invest公司在苏丹勘探金矿的特许权,其苏丹子公司梅罗伊黄金公司(Meroe Gold)获得了采矿许可证以及更多勘探权。这些合同在巴希尔下台后受到威胁。但与利比亚类似,俄罗斯为了确保采矿合同的未来,再次转向与新政府合作。
克里姆林宫选择与过渡军事委员会及其领导人之一哈姆丹将军合作,寻求在巴希尔下台后的苏丹建立一个亲俄政府。哈姆丹受益于莫斯科提供的武器和培训,梅罗伊黄金公司向哈姆丹的部队提供了防暴装备。政变后,瓦格纳继续支持哈姆丹将军。哈姆丹将军于2022年初访问了莫斯科,并承诺:“通过这次访问,我们希望将苏丹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推向更广阔的领域,以及加强我们之间在各个领域的现有合作。”
苏丹的案例进一步证明了瓦格纳的多面性。在苏丹,瓦格纳的活动主要集中在政治影响上,而不是提供军事或安全服务。该组织的部署是为了支持巴希尔政权。当这一任务失败后,瓦格纳调整并支持哈姆丹将军。瓦格纳在苏丹的工作包括从积极的防暴措施到社交媒体影响活动等一系列平息抗议的措施。瓦格纳拥有的金矿开采权则使其有机会资助其在苏丹和其他地方的活动。
马里:打击恐怖主义
俄罗斯认为自己在叙利亚击败了“伊斯兰国”,并且不回避宣布支持其他地方反恐行动。在马里,俄罗斯看到了以反恐为借口扩大其存在的机会。同样地,俄罗斯与马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苏联时代。冷战期间,马里与苏联建立了联系,但同时也与前殖民宗主国法国保持着紧密联系。俄法对马里的竞争一直延续到当代,并在俄罗斯取代法国反恐部队时尤为明显。
自1960年独立以来,马里经历了长期的武装冲突和动乱。“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利用马里政府的软弱在马里建立了恐怖分子分支。如今,“大撒哈拉伊斯兰国”(ISGS)和附属于基地组织的“支持伊斯兰与穆斯林组织”(JNIM)在马里十分活跃。萨赫勒地区恐怖主义威胁的严重性促使了法国以打击伊斯兰武装分子的“薮猫行动”介入马里。2014年,该行动被“巴尔坎行动”取代,但法国在马里的存在受到2020年和2021年马里政变的影响。2021年,马克龙宣布法国在萨赫勒地区的外交政策将发生重大变化,并打算在一年内结束“巴尔卡内行动”,震惊了全球观众。法国最后一支军队在2022年撤离了马里。法国的撤军为俄罗斯提供了一个在萨赫勒地区与法国和西方相对立的机会。一位当地人解释他对俄罗斯的偏好是因为“俄罗斯在马里政治中没有利益,而法国则根据自己的经济和政治利益处理冲突。”
马里和俄罗斯于1994年签署了防务合作协议,协议于2019年更新。2019年的协议强调了军事和政治合作以及联合反恐工作。2020年和 2021年政变后,在美国受训的阿西米·戈伊塔(Assimi Goita)领导的马里军政府寻求与俄罗斯加强合作。值得注意的是,包括马利克·迪亚乌和萨迪奥·卡马拉(Malick Diaw and Sadio Camara)在内的几位政变领导人此前曾在莫斯科高等军事学院学习。戈伊塔与普京更是在10月的通话中进一步承诺了联合铲除在马里活动的恐怖组织的意向。在这种双边合作框架内,马里收到了一批武器和军事装备,包括苏霍伊-25 攻击机和信天翁 L-39 飞机。
为了提供反恐援助,瓦格纳于2021年底开始秘密抵达马里。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承认瓦格纳在马里的部署,但跟往常一样否认该任务与俄罗斯政府的联系,并声称这一举措完全是基于马里政府为了打击恐怖主义而向俄罗斯军事承包商发出的直接邀请。
瓦格纳与马里部队一起参加了反恐行动,并直接参与了与 JNIM和ISIS武装分子的战斗。然而,瓦格纳的参与未能成功打击恐怖组织。事实上,恐怖主义活动的再次崛起表明马里的安全形势正在恶化。根据联合国报告,马里暴力事件的程度和频率仍然非常高。
虽然瓦格纳的反恐行动尚未取得成果,但其政治活动却更有希望。马里军政府部署瓦格纳的人员去镇压政治异议。与其他案例相似,瓦格纳在马里的活动也是以牺牲民主运动为代价来确保亲莫斯科政权的生存。正如马克龙总统所解释,“经过两次政变后掌权的军政府认为他们(瓦格纳)的作用在于是保护其权力,而不是打击恐怖主义。”
瓦格纳作为外交政策的影响力代理人
利比亚、中非共和国、苏丹和马里的案例表明,瓦格纳集团不仅仅是类似于西方私营军事公司的模糊存在。迄今为止,有关瓦格纳集团的大部分学术研究都集中在其作为国家支持的私营军事公司的灰色地带活动上,但这种报道只能代表瓦格纳集团的部分活动。瓦格纳集团在非洲大陆的活动表明,除了军事和安全服务外,它还提供一系列本属于国家官方外交政策机构的外交政策职能。瓦格纳为俄罗斯提供的是一个由松散关联的组织、公司和个人组成的庞大网络,在似是而非的幕后推动俄罗斯外交政策的影响力。因此,该集团最适合被描述为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准国家代理人。
军事和安全援助仍然是瓦格纳提供的最明显的服务之一。在本文讨论的所有四个案例中,瓦格纳集团都是应当地政府向莫斯科发出的援助请求而抵达的。在利比亚、中非共和国和马里,瓦格纳首先了履行了与私营军事或保安公司类似的职能。瓦格纳提供了军事训练,安全援助和苏制或俄制装备的维修服务。瓦格纳在利比亚直接参与了战斗;在马里试图打击恐怖组织。其中,瓦格纳的许多活动因违反了武器禁运,助长了叛乱,或对当地平民造成了伤害而跨越了灰色地带。瓦格纳模糊的法律地位使其能够通过参与法外暴力来促进俄罗斯的利益,同时让俄罗斯政府否认参与。
与此同时,本文还表明瓦格纳的活动远远超出了国家支持的私营军事公司的范畴。瓦格纳在非洲的行为揭示了一个由实体和代理人组成的更为广大的网络,并一直在通过不可否认的手段来实现俄罗斯的外交政策目标。瓦格纳特工利用了私营企业、本地公司和总部设在莫斯科的幌子公司开展一系列影响力活动。虽然有时无法确定这些实体的真实性质,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些实体与普里戈任的关联。普里戈任则利用他的瓦格纳帝国为克里姆林宫提供外交政策服务。
此外,四国的案例展示了瓦格纳是如何渗透到当地的资源产业中,并为其活动筹集资金。从表面上看,媒体报道显示瓦格纳寻找资源开采合同是为了轻松敛财。然而,如果从瓦格纳服务组合的大背景下审视其经济活动,就会发现获取资源并不仅仅是为了支付瓦格纳成员的薪资。通过追寻资源,瓦格纳可以为自己的行动提供资金,而不是依赖俄罗斯政府提供的资金。因此,瓦格纳利用其在非洲的立足点为俄乌战争提供资金,规避西方制裁,并将资源重新分配到集团的各个行动区。如此,瓦格纳利用榨取资源为其各种活动提供资金。
俄罗斯政府一贯否认与瓦格纳的关系。然而,瓦格纳集团的运作似乎并没有超出克里姆林宫规定的范围。瓦格纳集团的存在允许俄罗斯通过可疑的法外手段实现外交政策。因此,瓦格纳一直在灰色地带活动,并从事镇压当地民主运动、侵犯人权、走私资源、制造动乱和不稳定等活动。目前,美国财政部已经将瓦格纳定为重要的跨国犯罪组织。但需要注意的是,瓦格纳不仅仅是一个犯罪组织,它还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准国家影响力代理人,帮助俄罗斯国家创造政治资本并制造影响力。
给作者打赏,选择打赏金额
¥1¥2¥5¥10¥20¥50¥100 自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