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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荣:9·11后20年,美国内外伤挺重,但拜登不是好医生|2021-09-12

金灿荣:面对美国现在的问题,拜登没有答案,没有药方。


美东时间2001年9月11日上午8时46分,美航11号班机撞向世贸中心北塔;9时03分,美联航175号班机撞向世贸中心南塔……时任总统小布什之后发动浩浩荡荡的“反恐战争”。



喀布尔时间2021年8月26日17时48分,自杀式袭击者身穿绑着25磅炸药的背心走向美军士兵,4天后,运送最后一批美军人员的C-17运输机飞离喀布尔,撤出了其“反恐战争”主战场,美国历史上最长的战争就此结束。



北京时间9月8日中午11时30分,环球网记者在北京采访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他告诉我们,“9·11”之后的20年,美国“内伤”和“外伤”都挺重,但可惜,拜登不是好医生。



塔利班的胜利与美国“9·11时代”


记者:2001年9月20日,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宣布发动“反恐战争”,以击败全球恐怖主义网络。20年过去了,您觉得小布什当年的目标实现了吗

金灿荣:从国际关系角度来讲,“9·11”事件是21世纪第一件大事,它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美国,进而改变了世界。这事件对美国人的心理震撼还是挺大的,是美国本土第一次遭到攻击,攻击目标也非常准确,就是对着美国的要害去的。我记得小布什总统当时站在世贸中心的废墟上宣布,这是一场“战争”,后来又在别的场合说“这是几代人的反恐,是几代人的战争”。“9·11”事件对美国刺激大,所以美国反应就大。


在当时,美国知识界、战略界有一种逻辑,即怎么从根本上消除恐怖主义对美国的威胁,就是让那些国家“民主化”,因为美国人有个理论“民主国家间不打仗”。他们认为,如果把伊拉克、阿富汗都变成民主国家,就能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事后来看,美国这个战略应该是错的。美国自己也承认“重塑阿富汗”失败了。


另外美国战略界还有不同的人表态,阿富汗战争的目标是通过控制阿富汗来威慑中国和俄罗斯。因为阿富汗是“亚洲十字路口”,正好是中亚、南亚、西亚、东亚的交界,他们觉得把这个地方控制住了,往北威慑俄罗斯,往东威慑中国,往西能吓住伊朗,往南能控制印度洋和南亚次大陆。


现在可以很肯定地讲,美国当时宣布的这些目标一个都没实现。美国有人说“反恐”的目标实现了,因为击毙了本·拉登。但本·拉登2011年就死了,美国为什么又拖了10年?美国当时为什么不走?而且现在其实恐怖主义还存在。大家都注意到,8月26日,美国在喀布尔机场撤军时还被“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分支攻击了一次,恐怖分子还在。


所以我认为,“9·11”确实对美国打击很大,小布什当时的决策我觉得太情绪化了,被民意绑架,然后又被塞了很多私货在里面,结果就是把美国卷入了一个长达20年的战争。


记者:您刚提到,美国其中一个目标是“重塑”这些国家。当时坚定支持小布什的时任英国首相布莱尔近日承认,他那一代领导人“天真的”以为一个国家真的可以重塑,与此同时还警告说,美国未来对地面战反恐战越来越没有兴趣,西方要考虑在没有美国的参与下,与俄中以及伊斯兰国家合作进行反恐,您怎么看待布莱尔的话?


金灿荣:我们对布莱尔讲话一部分加以肯定,比如他反思、承认了一些错误,但他总的基调其实还是在辩护,我们对此要有清楚的认识。布莱尔现在的反思是根据最新情况做出来的观点调整。


另外,他对美国领导权的信任的反思也是对的。现在看来,无论哪个党、哪个人在美国执政,“美国优先”都是一样的。从这次阿富汗撤军就看得出来,不光美国优先,而且是美国军火商优先。现在西方内部看来也得清醒,都指望美国的领导很可能是错误的,不仅伤害自己国家利益,还伤害当地人民。



“9·11”之后的20年,美国变了多少?


记者:我们来谈谈美国的“改变”吧,您觉得2021年的美国相比2001年的美国,有哪些变化?


金灿荣:这20年里,美国“内伤”和“外伤”挺重的。


“9·11”事件后,反恐成为美国外交重点,原本用于民生的资源被用于反恐,社会治理出现严重问题,以致于美国“内伤”挺重。第一,在政治决策过程中,华尔街有着超出比例的影响,导致整个国家经济结构偏向金融资本


第二,基础设施现状糟糕。坦率来讲,美国“铁公机”(地铁、公路、机场)布局较为合理,但基本都建成于上世界30年代,到现在快90岁了;多个城市供水、供电、通信系统非常老化。而中国的通信系统基本都是光伏、光缆,并且美国的光伏覆盖率没有中国高,其中一部分还是铜缆,美国的通信基站也只有40万个,连中国的1/20都不到。我去美国之后所感受到的就是,他曾经辉煌过。但由于资本被华尔街垄断,无法投入到基础设施上去,也导致美国的制造业无法恢复。


第三,贫富分化趋于严重。1980年时,美国五百强CEO的平均工资是白人白领工人平均工资的80倍;到2000年变成了450倍;2020年,这个数字变成了700倍。


第四,种族矛盾激化。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后,美国的种族矛盾有所缓解,但近年又重新激化,特别是2016年特朗普执政后。另外,还有社会犯罪率上升、枪支毒品泛滥等问题。总之,美国社会这些问题本来就存在,但在美国耗费大量资源去反恐后,这些问题、矛盾更突出了。


从“外伤”层面而言,美国的“双标”损害其国际公信力,“美国优先”政策削弱了其与盟友的关系。就近期喀布尔撤军而言,美国奉行美国军人、军火商优先撤离,不管朋友,部分美国平民也不管,最新消息说还有100多名美国公民依然滞留阿富汗。


记者:美国这些“内伤”,是因“9·11”事件后反恐占用太多资源导致的综合征吗?


金灿荣:我认为,今天美国出现的很多问题要溯源到1971年,当时的美国总统没与盟友商量,直接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一定是有危机的,这在国际上留下了金融隐患,但对美国国内其实影响更大。因为美元没有黄金本位的约束,美国滥发美元,起初解决眼前问题,但导致了严重后果:产业空心化,因为金融业开始一枝独大,华尔街权力越来越大,开始操纵各种领域、思想、政治;社会贫富分化,实体经济越来越困难,社会矛盾激化。总的结论是,美国在1971年犯了挺大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让美国病了。


其次,1991年12月25日是一个转折点。我始终认为,冷战结束的标志时间应该是1991年12月25号苏联解体。但直到今天,美国战略界对冷战的认识都是错误的,他们把冷战结束的原因给搞混了。冷战结束的结果确实是美国赢了,因为对手自我解体了,但冷战结束的原因不是美国战胜了苏联,而是苏联内部出了问题,送了美国一个胜利,所以美国人心态要正常,应该谦卑。美国那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保持谦卑,三顾茅庐,请俄罗斯出山共治天下。那样的话,美国今天的战略处境会好很多。


但美国战略界直到今天也没有清楚认识,依旧傲慢,而傲慢则带来内外问题。“对外欺负人”:首先欺负俄罗斯,把俄罗斯当战败国对待,欺负中国和盟友,欺负邻居拉美国家。由于没有苏联了,美国对内开始以市场化改革的名义剥夺中产阶级各种福利,那么就导致现在社会诸多矛盾。


所以回顾半世纪历史,1971年和1991年都是重要转折点,而“9·11事件”让美国病情加重。如果没有“9·11”,美国的病症会发展得慢一点。但美国精英层现在有个毛病,他把美国家里内内外外的问题都归咎于中国。美国自己把自己折腾病了,结果他要我们中国吃药。于是中美关系必然下滑。


记者:针对美国这些病症,您觉得拜登政府有药吗?


金灿荣:拜登政府还是技术官僚为主,他不是一个“好医生”。“好医生”应该是大战略家,但现在美国没有这样的人。美国目前面临的困境,坦率讲需要“伟人”,需要极其有魄力的领导者才能解决。拜登挺自负的,他想做富兰克林·罗斯福,但我个人直觉,他能力够不上。


其次,拜登所用的人中“书呆子”居多,特别是这一次阿富汗撤军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外交官,包括国务卿布林肯、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理论上一套一套的,但行动不行、执行力不行。按照中国人的说法,有点像赵括,纸上谈兵很厉害。所以我的直觉是,面对美国现在的问题,拜登没有答案,没有药方。



后“9·11”时代,美国“全政府对华”


记者:拜登在阿富汗撤军时辩解提到,撤军的目的之一是为更集中精力应对中俄挑战。接下来会是大国竞争的时代吗?



金灿荣:其实美国内部在2010年前后就已经有这种声音了,在反恐有点进展后,美国国内就有人说要转向大国竞争。但我觉得真正把大国竞争放到反恐之前,是2017年12月18号,美国国防部发表四年一度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确把大国竞争放到首位,其中点名了中俄,中国还被放在了俄罗斯之前。所以应该说从2017年底开始,大国竞争就开始重新成为美国战略的头号任务。


此次阿富汗撤军,美国也扯上了中国。从美国战略角度来讲,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其作用存疑。因为美国在阿富汗战争中投入的资源其实很有限,20年花2.2万亿美元,一年就是1000多亿美元,实际上美国省出这一点资源对大国竞争的意义不大。另外,由于阿富汗的重建失败,撤军狼狈,美国在盟友、在美国内部的信心是受打击的。所以,我们可以听他这么一说,但实际效果上,我觉得这对中美未来博弈,对以后俄美博弈的影响是很小的,不宜夸大。


记者:美国一些战略人士认为,“9·11”事件的最大受益者是中国,您怎么看待这种观点?


金灿荣:我们不能说它错,它有点道理。“9·11”之后,美国主要精力放到反恐上去了,对中国的遏制少一点。如果一定要说“最大受益者”,可能是伊朗。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作为“什叶派大本营”的伊朗在整个世界都很孤立,整个逊尼派世界排斥伊朗,美国也拉拢西方孤立伊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伊朗处境艰难,面临战争,经济困难。但美国在“9·11”事件后所犯的错误帮助了伊朗,美国先是干掉了伊朗的宿敌萨达姆,又在伊拉克搞西方民主投票,60%人口都是什叶派的伊拉克成为了伊朗的势力范围。之后,伊朗势力范围从波斯湾往西扩张,从伊拉克到叙利亚和黎巴嫩,直抵地中海,形成了“什叶派新月地带”。另外进入本世纪后,油价疯涨。美国资本炒油,从经济上帮助了伊朗。


所以一定要说谁获益最大,伊朗排第一。我们不否认中国有所受益,但不是“最大受益者”。


记者:如果美国接下来搞“大国竞争”,您觉得它会往哪几个方向去布局?


金灿荣:美国现在把中国当对手了,所以中国将会面临全方位的压力。


以前我们过着很穷的日子,美国就放心。美国最喜欢中国干什么呢?中国人都做农民工、当打工人,天天给美国做袜子、做家具。但这个不行,我们人民要发展,14亿人要发展,光做袜子有什么利润?我肯定要先做电视机,之后要做高铁,做盾构机,然后再做大飞机、机器人,高端机床。这是必然的,但美国不接受了。所以中美的根本矛盾就是中国有发展的权利和愿望,而且做得还不错,但美国不接受,这是根本的问题。


面对中国崛起,美国不接受,中美矛盾就上升了。根据刚才的分析,来自美国的压力很大,中国一定是有一段时间很难受,因为压力是全方位的。事实上,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都在搞一个“全政府对华政策”,不许政出多门。所以中国现在压力挺大,但我们不用害怕,我觉得中国能扛得住。我们最关键的就是稳稳当当地发展,解决各种矛盾,美国的压力我们能扛住。


从长期看,中美的竞争是世纪博弈,我觉得中国胜算还是挺大的。


记者:除了中国,您觉得美国还会把哪些国家当做它的目标?


金灿荣:美国现在基本上把中俄当主要对手。拜登在1月20日就任总统后说过,俄罗斯是美国最大威胁,中国是美国最大战略竞争者。他对中俄是有所区分的。从美国角度来讲,普京领导的俄罗斯对美国威胁比较直接,所以美国被迫应对,但长期看中国是主要对手,所以美国第一层面的对手主要是中俄。


美国第二层面的对手就是伊朗、朝鲜、叙利亚、委内瑞拉、古巴、波利维亚等一系列左翼政府。第三层面还要关注可能会摇摆的国家,比如巴西,如果卢拉再次当选,美国就得担心。第四层面,美国对一些盟友不放心,其中有一些跟美国也是经常叫板。



所以美国要维持“老大”地位并不容易,虽然主观上把中国当第一对手,想全力以赴对付中国,但其实客观上他掣肘挺多,很难做到全力以赴对付中国。


记者:那中国应该怎么应对美国的战略调整?


金灿荣:中国首先还是好好发展自己。目标很简单,超越自己。具体而言,在政治上优化党的领导、加强法治、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经济上进行产业调整,促进科技进步,搞好教育。此外,也要处理好其他一些问题,比如社会公正、环境保护等。


国际上,中国要承担国际责任,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尽量跟西方,尤其是跟美国要做到斗而不破,在第三世界广交朋友。国内和国际都理性、稳健应对,中美博弈我个人是有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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