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理想,留给了追随他们的后辈青年。
1
毛泽东曾说过:“我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
但很多人没当回事,几乎不认为毛泽东和鲁迅之间,有什么心心相惜的地方,甚至编出“鲁迅活着得坐牢”的段子,来编排他们的关系。
这显然是对毛泽东和鲁迅的误解,我们今天就来聊聊这个话题,把毛泽东和鲁迅的关系,掰开揉碎的讲清楚。
毛泽东和鲁迅的“心灵相通”,要从青少年时代说起。
1906年,鲁迅在日本仙台医学专门学校读书,某天老师在课堂上播放幻灯片,里面有大量中国人被日军砍头的画面,而刑场之外,都是围观的中国吃瓜群众。
鲁迅看完幻灯片大受刺激,彻底改变了“救死扶伤”的初衷。
因为体格再健壮,也只能做麻木的看客,这样的国人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的重点是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当然是文艺。
于是,鲁迅决定弃医从文,他和许寿裳说:“我决计要学文艺了,中国的呆子,岂是医学能治疗的么?”
短短2年后,鲁迅就在《河南》杂志发表《文化偏至论》,其中有这样两句话:
“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
至此,28岁的鲁迅确立了“立人”的思想,也就是把麻木的中国奴隶,从封建纲常里解放出来,让他们成为有勇气知廉耻的人。
没有任何人值得他们跪下去,别说日本人,哪怕是皇帝都不行。
此后清廷覆灭,鲁迅回到国内,在教育部工作,却发现辛亥革命后的中国,和清朝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新瓶装旧酒而已。
鲁迅心灰意冷,感觉中国没救了,偶尔跑到教育部门口讨薪,但大部分时间用来抄写古碑佛经,聊以度日。
直到陈独秀扛起“新文化运动”的大旗,创办《新青年》,要通过杂志传播思想,彻底改造中国人的精神,才有了钱玄同请鲁迅出山的故事。
自此以后,鲁迅一发不可收拾,《狂人日记》、《孔乙己》、《药》等文章接连在《新青年》发表,把中国底层人民的劣根性,批判的体无完肤。
鲁迅的用意很明白,我都说出问题在哪里了,咱们一起来改正,大破才能大立。
这也是鲁迅一向主张的,要改造国民精神。
《新青年》创刊的时候,毛泽东是湖南一师的同学少年,深受杨昌济“唯心论哲学”的影响,有了“国民精神决定命运”的观点。
为了锻炼自己的精神,毛泽东经常静坐冥想、冷水浴、到湘江游泳、对着大树背诵唐诗,甚至跑到长沙城墙上大喊大叫。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强大,成为可以“与天奋斗其乐无穷”的人。
当《新青年》传到湖南以后,毛泽东和同学们成为《新青年》的粉丝。
于是在1917年,他们七八十个学生成立新民学会,宗旨便是建立奋斗和向上的人生观,逐渐从精神文化方面,改造中国和世界。
所以在青少年时代,毛泽东和鲁迅就有了共同的追求,以及对国家前程的类似判断。
毛泽东对鲁迅,怎么可能不心心相惜呢。
1918年,毛泽东到北京工作,除了拜访陈独秀和李大钊以外,专门跑到鲁迅家里见面,结果鲁迅正好不在家,毛泽东白跑一趟。
事后来看,这可能是两人唯一的见面机会,错过以后,毛泽东和鲁迅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面,只能千里神交。
很多年后,毛泽东都特别遗憾:
“五四时期在北京,弄新文学的人,我见过李大钊、陈独秀、胡适和周作人,就是没见鲁迅。”
类似于你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却一辈子都不能见面交流,那得多遗憾啊。
2
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毛泽东,还没有什么名气,可能鲁迅只是听说过而已,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但“五四”之后革命运动汹涌澎湃,毛泽东在农民运动中崭露头角,之后更是率部走上井冈山,实践革命救国之路。
毛泽东改造中国的理想,彻底照入现实,逐渐成长为中国革命的领袖人物。
而鲁迅搬到上海,不停的写杂文批判现实,继续走文艺救国之路,成为中国左翼文人的一代宗师。
一个亲自实操,一个探索方向,虽然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目的却是相同的。
殊途同归罢了。
于是,鲁迅通过听到的革命故事,逐渐认可毛泽东。毛泽东通过流入苏区的杂文,更加理解鲁迅,可以说中国最理解鲁迅的人也不为过。
有证据吗?
当然有了。
1934年1月,中央和鲁迅的联络员冯雪峰,在上海的安全难以保证,调回瑞金出任党校副校长,专门去拜访毛泽东,并且向他介绍鲁迅的近况。
毛泽东非常高兴,和冯雪峰约法三章,一不谈红米南瓜,二不谈地主恶霸,只谈鲁迅。
随后,毛泽东便谈起鲁迅的《阿Q正传》。
他说阿Q是落后的农民,鲁迅能看到农民的要求,把阿Q的革命要求写出来,同时又能批评阿Q的弱点,共产党人和红军干部,有时候对农民的要求不理解,实在应该读一读《阿Q正传》。
毛泽东的意思是,鲁迅的文章充满对农民的批判,但在批判之外,却是同情农民苦难的大爱。
犹如杜甫的诗一样,看起来是苦大仇深,其实是爱之深痛之切。
这才是真正读懂了鲁迅的作品。
冯雪峰告诉毛泽东,博古提议,请鲁迅到苏区做教育人民委员,负责苏区的教育事业。
毛泽东听完大吃一惊,吐槽说:
“这些人真是一点都不了解鲁迅。鲁迅的作品是匕首,在外面的作用更大,要是到了被围剿的苏区,文章基本传不出去,那给谁看嘛?”
这是毛泽东懂鲁迅的事业和价值。
鲁迅也懂毛泽东。
他评价毛泽东的诗词,有浓浓的山大王气质,毛泽东也很开心,上井冈山之前,我就说要和绿林交朋友,鲁迅竟然看出来了,你懂我。
后来上海的托派给鲁迅写信,想挑拨鲁迅和党中央、毛泽东的关系,鲁迅不能忍,直接口授了一封信喷他们:
“对毛泽东们,我得引为同志,是自以为光荣的。”
言外之意,你们别费心了,我和毛泽东是一路人。
而在红军长征到达陕北的时候,鲁迅和茅盾起草贺电,委托史沫特莱通过特殊关系转达陕北,贺电里说:
“英雄的红军将领和士兵们,你们的英勇斗争,你们的伟大胜利是中华民族解放史上最光荣的一页。全中国民众期待着你们更大的胜利。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未来。”
这不是鲁迅懂毛泽东的事业?
此时的毛泽东和鲁迅,即便从来没见面,已经是神交知己,然而毛泽东的事业刚走上正轨,鲁迅却病逝。
毛泽东伤心透了。
1937年10月,在鲁迅逝世周年纪念大会上,毛泽东给鲁迅极高的评价:
“鲁迅在中国的价值,据我看要算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则是中国的圣人。”
自古以来,孔夫子就是中国的万世师表,毛泽东把鲁迅和孔夫子并列,可见在毛泽东的眼里,孔夫子是崇尚尊卑的旧文化祖宗,鲁迅则是反抗战斗的新文化鼻祖。
鲁迅逝世以后,毛泽东便系统阅读鲁迅著作。
1938年,《鲁迅全集》在上海出版,共200套,每套20卷,并且著名是非卖品。地下党秘密弄了2套给延安寄去,毛泽东收到的是第58号。
此后多年,《鲁迅全集》便成为毛泽东的案头书,休息的时候要读、忙里偷闲要读、行军打仗也背着,甚至1949年访问苏联也要带去读。
毛泽东自己说的,我在延安,夜晚读鲁迅的书,常常忘了睡觉。
直到1975年底,他还在专门印刷的大字线装本《鲁迅全集》上,画了一个红圈,旁边写着“1975·8再阅”,并且号召同志们“一两年内读点哲学,读点鲁迅。”
毕竟,他和鲁迅是心意相通的。
3
那为什么毛泽东和鲁迅的心意相通呢?
如果仅仅是因为革命年代的互相欣赏,晚年时代的毛泽东,基本不会对鲁迅推崇备至。
要知道他早年间“近人独服曾文正公”,晚年就成了“地主阶级最厉害的人物”,想想当年的阶级叙事,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所以毛泽东和鲁迅的心意相通,一定有什么其他因素,尤其是两个人之间的内在精神联系。
我总结了一下,基本有四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两人都认可通过改造国民精神,进而改造整个中国,让古老的民族焕然一新。
这个就不需要多说,前文已经说了,毛泽东和鲁迅在青少年时代,便立志于此。
第二个原因是相同的事业进取心。
还是在鲁迅逝世周年纪念大会上,毛泽东评价鲁迅有三个特点:有政治远见、有斗争精神、有牺牲精神。
比如鲁迅去世前,肺病特别严重,朋友们都希望他去苏联疗养,只要保养得好,再活10年没问题。
但鲁迅觉得,出国就脱离国内实际,变成聋子瞎子,不利于创作战斗。
茅盾说可以寄资料到苏联,你写文章寄回国内发表。鲁迅掐指一算,一来一去需要一个月,便拒绝了茅盾的建议:
“杂文都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匕首一击,事隔一月,岂不成明日黄花了吗?”
茅盾说服不了鲁迅,便转告史沫莱特,说大先生轻伤不下火线。其他人推测不治疗的话,只能活半年了,鲁迅也不在意,那就半年好了。
鲁迅的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就体现在这里了。
仔细看看,毛泽东评价鲁迅的三个特点,用在他自己身上,其实也非常合适。
在事业进取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第三个原因是底层逻辑完美契合。
鲁迅在《自嘲》里写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意思就是,对待敌人要穷凶极恶,对待人民群众要如沐春风。
而毛泽东和共产党的事业,始终是“为人民服务”,这就在底层逻辑上,和鲁迅建立起深度联系。
所以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说:
“鲁迅的两句诗,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一切共产党员,一切革命家,一切革命的文艺工作者,都应该学鲁迅的榜样,做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四个原因是文化革命的理想。
这个和前三个原因是是一脉相承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毕生探索,就是为了完成文化革命的终极一跃。
换句话说,新政治制度和新经济模式,必须匹配新的文化,总不能推翻三座大山完成工业化了,再穿上儒家三纲五常的外套,那算怎么回事?
唯有完成文化革命,改造中国的历史任务才算完成,如果没有文化革命的胜利,那么之前几十年的努力奋斗,都是半成品而已。
我们还是来看当事人的说法。
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里说:
“我们要革除的,就是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政治、旧经济和为之服务的旧文化,我们要建立起来的,乃是中华民族的新政治、新经济和新文化。”
“文化是政治和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应,新文化则是在观念形态上反映新政治和新经济的东西,是替新政治新经济服务的。”
“五四之后,中国产生了完全崭新的文化生力军,这就是中国共产党人所领导的共产主义的文化思想,即共产主义的宇宙观和社会革命论。”
那新文化的领导者是谁呢?
中国共产党。
新文化的代表人物是谁呢?
鲁迅。
所以毛泽东说,鲁迅是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鲁迅是文化革命的主将,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所谓服务新政治和新经济的新文化,可以简单理解为:
人民大众的文化、天下为公的文化、独立自由的文化、公平正义的文化、讲科学技术的文化、没有阶级的文化、人民反抗强权的文化。
这个理想,毛泽东到晚年都没有忘记。
1957年3月,他在南京人民大礼堂,给安徽、江苏和南京军区的干部讲话,再次强调文化的重要性:
“现在处于一个转变的时期。阶级斗争改变了上层建筑和社会经济制度,但这仅仅是为建设生产、由农业国到工业国开辟道路,为人民生活的提高开辟道路。”
“我们的国家要建设,就要有技术,就要懂得科学,这是一个很大的革命。没有这样一个革命,单是政治改变了,社会制度改变了,我们国家还是一个穷国、农业国、手工业国。”
所以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需要一个文化革命。
只是新文化的旗手鲁迅,已经去世多年,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奋斗了,于是他自己扛起了新文化的大旗。
图不是乱配的……
4
晚年毛泽东,基本没有能谈得来的人,更没有人理解他,他只能和逝去曹操、鲁迅等人隔空交流。
他不厌其烦的背诵曹操的诗、读鲁迅的文章、读庾信的《枯树赋》,读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时候,感慨岁月轮回,不禁嚎啕大哭。
1975年做白内障手术,问清楚医生唐由之的名字,突然就想到,这个名字可能是从鲁迅的《悼杨铨》里取来,然后就用湖南话背诵起来,并且用铅笔在纸上写了一遍。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毛泽东写完后,把手稿送给唐由之,便进了手术室。
种种事迹都可以想见,毛泽东在精神上,多么想念鲁迅。
那为什么会有“鲁迅活着要坐牢”的段子呢?
其实这个段子有两个出处,但都被人误解了。
第一个出处是1957年3月8日,毛泽东在中南海颐年堂召开文艺座谈会,沈雁冰、老舍、巴金等人都出席了。
毛泽东说起全国知识分子500万,相信马克思主义的不足十分之一,抵制的也不足十分之一,剩下的80%是拥护社会主义制度,但未必相信马克思主义,更不可能用来指导创作。
文化要改造,文艺要转型,就要用优秀的马克思主义作品,来引导他们的创作。
虽然鲁迅不是共产党员,但是有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如果鲁迅在世还会写杂文,小说恐怕写不动了,大概是文联主席,开会的时候讲一讲。他一讲或者写出杂文来,就解决问题。
“他一定有话要讲,他一定会讲的,而且是很勇敢的。”
毛泽东的意思是,鲁迅要是活着,一定会写杂文指导新文化运动的方向,而且他特别希望鲁迅能做这些事。
第二个出处就是1957年3月10日,毛泽东在颐年堂召开新闻出版界座谈会,号召大家用十年八年学习马克思主义,在报纸上写一些通俗亲切的好文章。
然后他开始自说自话:
“有人问,鲁迅现在活着会怎么样?我看鲁迅活着,他敢写也不敢写。在不正常的空气下面,他也不会写的,但更多的可能是会写。俗话说的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鲁迅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彻底的唯物论者,所以他会写。”
“现在有些作家不敢写,有两种情况,一是我们没有为他们创造敢写的环境,他们怕挨整。二是他们本身唯物论没有学通。是彻底的唯物论者就敢写。鲁迅的时代,挨整就是做班房和杀头,但是鲁迅不怕。”
“现在的杂文怎么写,还没有经验,我看把鲁迅搬出来,大家向他学习,好好研究一下。”
看到没有,毛泽东希望鲁迅出来讲话,和他一起并肩作战,把共同的理想事业推下去,又怎么可能让他闭嘴。
毛泽东和鲁迅的心相通,归根结底是因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什么都不怕,该说的话任何时候都要说,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得办,无非是跌的粉碎而已。
这才是最高层次的精神共鸣。
而且毛泽东和鲁迅,都对青年抱有极大的期待。
鲁迅说,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毛泽东则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是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毛泽东和鲁迅是20世纪的两个圣人,他们都带着极大的重任而来,又带着极大的期望而去。
他们的理想,留给了追随他们的后辈青年。
此致敬礼。
参考资料:
解读鲁迅:勇猛坚韧的革命战士 孔庆东
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未来 中央党校党史部
在鲁迅逝世周年纪念大会上的演说 毛泽东
不朽的鲁迅先生 梁柱
毛泽东和鲁迅的神交往事 何立波